林夕曝填词过程:希望在歌里加点智慧

2013年09月25日03:46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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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 林夕

  上周五(9月20日),被誉为“华语乐坛第一词人”的林夕来到惠州参与“方直名人汇”系列讲座。本次讲座的主题是“林夕音乐背后的故事”,林夕难得地向在场观众阐述了一首流行曲歌词的诞生全过程,让夕爷的一众“脑残粉”大呼过瘾。在陈奕迅[微博]今年的年度大碟《The Key》中,林夕贡献了四首歌词,其中《任我行》是颇受欢迎的一首,这首歌在香港各大流行榜上均曾高踞首位。   

  跟这几年林夕的很多大热作品一样,《任我行》也是一首“非情歌”,继续用歌词说人生道理的林夕,这次剑走偏锋,选了一个不容易讨好的题材。到底林夕是如何写出《任我行》的呢?他对近日香港乐坛的“词人文盲论”又有何看法?近年减产的他会退休吗?接下来就让夕爷亲自解答!

  Step1

  起歌名

  “词神”开班教填词!

  我有一个“备用歌名名单”,里面有金庸、亦舒、百度名人金句……

  南方都市报:为什么要把Eason这首歌取名为《任我行》?

  林夕:我作为一个写歌词的人,一般都有一长串的备用歌词名单,里面会收集一些可以用作歌名的书名、电影名、人名,这些词我都会记录在电脑里面。在这个名单中,有一个专门的部分是“金庸小说”中我可以“利用”的词语,“任我行”就是其中一个。除了“金庸小说”所发散出来的备用歌名,我还有“亦舒书名”、“百度名人金句”等名单。有时候创作就是如此,很多人以为是我们填词人经历过一些什么事,从而启发我们可以这样写,但有时候它反而是倒过来的,《任我行》这个案子就是这样。有一次我无意中翻开这个备用歌名名单(真的是无意的啦),“金庸小说”系列中没有被用过的词语其实也所剩无几了,你看电视剧也都不断在拍,我就看中了这个“任我行”。任我行先生(注:《笑傲江湖》中任盈盈之父,日月神教教主)本身很有型,我就决定用它来做歌名。这是第一步,《任我行》的前身,这首歌当时还处于一个“单细胞”的阶段。

  Step2

  定基调

  你可以简单快乐,但“血淋淋”的手法难度更高也更有意义

  南都:选择写《任我行》之后,你是如何给这首歌定下基调的?

  林夕:“任我行”这个名字很好,如果是用作小说或散文的标题,我不会有那么多的限制,但用来写歌就不一样了。如果我没有那么为难自己的话,《任我行》可以按照一般的流行曲写法,写成很简单、很快乐的童谣,“千山万水任我行”的那种感觉,这样的话,听众也不用去消化什么东西,快快乐乐地“任我行”就好,喜欢的事情就应该去做,想去京都旅游就马上动身去京都。这样的歌词我肯定比较有把握可以写好,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不明不白的地方,让别人说现在的歌词“上文不接下理”了(笑)。还有另一种写法,就是直接引用金庸笔下的角色,霸气、大气,任何难关都不怕之类。

  南都:但你最后两个方向都没有选,选了最难的“第三个方向”?

  林夕:写歌词的第一个程序,当然就是要配合作曲人所写出来的旋律,这个是必须强调的。多数人都误解了歌词,我过去蒙受过不少“无头冤案”,很多人说我是一个非常忧郁的人,经常写那么多悲催的歌词。所以有一次我就跟陈奕迅说:“你可不可以不要把那么多慢歌拿给我写,给一些快乐一点的快歌让我填词吧。”我想多写一点没有那么悲催的歌,否则人家会误会我的性格。比方说,当我拿到《一丝不挂》的旋律,你要求我写出一首很有正能量的歌,我相信连陈奕迅唱起来也会很奇怪。说回《任我行》,它的旋律本来就比较轻快,情绪不会太极端,虽然跟《一丝不挂》一样都是作曲人泽日生的作品,但副歌部分没有一滴狗血洒下来。整首歌都保持得很平稳,所以不能按第二种“霸气”的方向来写。

  如果让我用第一种“快乐自由行”的角度来写,我也会很不甘心,到了我这个阶段,经历过一些人情世故,必然会觉得这样写出来是假的。像浮云一样飘来飘去?飞不起来。去森林的话,万一你进入了一个树海,迷路的话你就死掉了!你是一个城市人,有蚊子咬的时候,你会开始不耐烦,你会后悔。好端端的,我坐在家里看纪录片,也能看到森林啊。其实,说到“任我行”这三个字,我最直接想到的就是经常在我内心出现的一个感慨:任我行,其实我又能行走到哪里去?于是,我决定用一个“血淋淋”的方法写出我们的现实生活,这样写的难度当然比写“快乐自由行”要高很多,可是也有意义得多。

  Step3

  找方向

  我希望在聪明的歌里再多加一点智慧

  南都:《任我行》里试图阐述的东西,普通歌迷未必能完全明白,作为填词人的你,能简单描述一下吗?

  林夕:在我想好“任我行,我又能走得多远”这个方向之后,我要做的是控制歌词里的“野心”,这个情绪上的节制是最难的。尽管天赋我们自由,但为了种种原因,我们不得不主动放弃这个自由。但这也不是绝对的,“任我行”嘛,走到一个地方觉得不习惯的话,你就离开啊,没有人会锁着你。真实的人生总是不会那么简单,我们往往介乎于有时甘心、有时不甘心的状态,你明明不喜欢这个工作,但你还是继续做下去,碰到一些不好的事,你会觉得不甘心,但当你想起另一部分的满足感与好处,你又变得甘心了。

  我可以举自己真实生活中的例子,用我的本业填词来解释一下“任我行”。在中学还没毕业的时候,我最大的志愿就是写歌词,果然这一条路我一直走下去,走了很多年才慢慢发现,我的确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东西,这是出于我的个人自由选择,可它同时也带来了太多的不自由。我必须偶尔写一些不喜欢的东西、接一些完全无感的案子,假如我不写这些的话,可能我就会失去写最喜欢的题材的机会,也不能继续写对这个世界有意义的东西了,这是一种必须的“交换”。但凡有理想的人,必然不是最自由的,最自由的人就是无欲无求的人,有理想就会有求,有求就会有限制。于是我决定,一份有生命力的歌词,写到最后应该是没有答案的。在《任我行》里,我想写“自由的极限”,即使给你百分百的自由,你还是会主动放弃其中部分自由。我希望这种矛盾是没有答案的,人生之所以真实,是因为我们总是矛盾的,有时希望自己一个人,有时希望身边多一点人。当然,《任我行》也可以写成一首不用消化的流行曲,一听就可以全情投入,但我希望在聪明的歌里再多加一点智慧。真正的智慧是,你明白到一些事情,本身没有绝对的答案,因为问题本身就是答案。懂得问问题的人,其实找不找得到答案都没有所谓。

  Step4

  抠细节

  我竟然写出了“空山无人”

  南都:在《任我行》这首歌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个细节?

  林夕:这首歌词反反复复写了四天,不断地去修改一些不满意的地方。那时我以为自己写完了,后来我重读那份歌词,副歌有这么一句“从何时开始忌讳空山无人,从何时开始怕遥望星辰”。我发现,“空山无人”四个字就是《任我行》的重点,我写这句的时候很顺,可能跟我自己的经验有关。作为一个创作人,很多东西都是互相启发的,有的经验能挑逗我们想到一些新的东西。看金庸小说时,我经常有一个愿望,独占一整座山的灵气。但之前到安徽工作时,多出来的一点时间其实是足够我到黄山去一趟的,可是很惭愧,虽然说“任我行”,但结果我担心自己体力不支,也担心空气会影响身体、会生病,山里可能会有老虎、豺狼、蛇,即使面前放着一座“空山”,我也不敢去。“空山无人”这句词让我非常骄傲,除了发音与旋律匹配之外,这四个字也太准确了,准确得令我顿觉《任我行》的歌词填得太棒了!我怎么能写得出“空山无人”这四个字呢?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是我的偶像苏东坡写的,“空山无人,水流花开”,读过之后,这四个字就进入了我左脑的“海马区”,这就是灵感的来源,很有趣。

  写《任我行》前的春节,我回家与家人团聚,大家拿毛笔写春联,每个人都写“出入平安”之类的,这跟那些没脑的励志歌词一样,难道你说平安就能平安吗?该我写的时候,我就写了“空山无人”四个字,这对传统的中国家庭而言,当然是很不好的兆头。我的母亲大人说:“你干嘛?‘空’就是‘凶’啊(粤语谐音)!”我很难跟70多岁的母亲解释道家、佛家的学说,“空”其实是好的,“满”的时候反而装不下福气。那天我很有所感,我的性格确实有点怪怪的,有点孤僻,很多兴趣都跟同龄人不太一样。人际关系最关键的是,为他人放弃自己的自由,这跟谈恋爱有共通之处。我经历过佷多,当我迈向一个自由的境界时,我心甘情愿地放弃一些东西,其实中间没有答案。后来我写了几句话给Eason,告诉他《任我行》这首歌主要是讲什么的,当他跟着旋律来唱的时候,不是绝对的轻松,也不是绝对的沉重,很高兴他能把握到整体的情绪。

  “词神”开腔谈热点!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些2 0多年都没听过歌的人走出来说“乐坛已死”

  填词人是“文盲”?

  这是片面的印象式观察

  ●南都:之前李纯恩在专栏中批评香港当今的填词人是“文盲”,认为“港乐已死”,你作为涉及在内的人物,可否回应一下此事?

  ●林夕:如果单就李纯恩本人的那篇文章而言,我觉得无需回应。他只是立了一个论,但他没有提供任何理据,同时也是有失偏颇的。一个乐坛是否已死,不应该仅仅用销量及歌曲的流行度来作为评判标准。目前地球上的唱片公司都很头痛,为“如何令唱片市场变好”而烦恼。如果音乐水平真的跟销量、歌曲流行度绝对挂钩的话,那就容易办了,尽量多投一些钱、录音做好一点、歌词改到最好才推出市面……但实际上,整个现象不是这么简单的。我觉得李纯恩的言论有失偏颇之处在于,写歌词的人怎么可能是“文盲”,怎么可能是不认识字的人?这是一种很片面的印象式观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些20多年都没听过歌的人走出来说“乐坛已死”。本身这些人都是不听歌的人,好比一个不经常光顾某个店铺的人,当然以为那家店铺是不太行的。其实销量问题不仅出现在香港歌坛,大陆乐坛、台湾乐坛乃至整个国际歌坛,在实际收入方面都是下降的,这跟消费模式、音乐销售渠道的改变是有关系的。

  ●南都:有些音乐人也认为香港词坛“停滞不前”,你怎么看?

  ●林夕:大家都很喜欢对比,一对比就会拿出上世纪70、80年代那些作品,但其实是没有高低之分的。在题材的开拓上,香港乐坛比以前开阔了很多,以前的歌不会有那么多社会性的题材,也不会有那么多真正生活化的东西在里头。许冠杰的歌其实更像一部“摄影机”,把加价热潮等新闻事件唱出来,但并没有剖析这些现象。在旋律上,以前的歌都是小调式的,篇幅也短得多,比起现在的流行曲足足短了三分之一,所以在旋律上不适合有太多故事性的东西,也不能写太深入的分析,一般都会比较言简意赅。至于现在的歌,就拿《任我行》来说,差不多有五百多字,天啊!所以要说“停滞不前”,我觉得是没有经过足够严谨的学术分析而得出来的一个片面印象。

  会纪念入行30年?

  我是没有规划的人,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南都:明年就是你入行30周年了,会有什么纪念活动吗?

  ●林夕:已经30年了吗?当然不会想过是不是要搞纪念活动啦,其实假如你不提醒我的话,我都不记得原来已经有30年了。我很怕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如果整数的年份要纪念,为什么不纪念28、29周年呢?这样说吧,我从来都是没有什么规划的人,完全随当时的心情而定。所以即使我现在说了,你也不要全信,可能明年我又会突然觉得,“对哦,30年,找些东西搞一下吧!”不过,我一向都不是喜欢搞事的人,我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事不值得搞就不要搞了。

  ●南都:之前说过计划推出一本名为《林夕三百首》的书,还有下文吗?乐迷也很关心《林夕字传3》C D合辑会在何时推出。

  ●林夕:2006年起,出版社就一直在催我、逼我出《林夕三百首》,我觉得不太好吧,出了之后还会有下册吗?我还在不断地写很多歌词啊!那边在选歌的时候,这边填词数量还在上升。每隔两三年就会感觉有新的东西创作出来,写了《弱水三千》后,我觉得这是一条新路,不如就先不要选三百首出来了,看看这条路是否会开拓出一种新的风格。至于《林夕字传3》,应该不会有了,歌曲版权太贵、制作成本太高,唱片公司赚不到钱。现在盗版这么严重,淘宝上已经有卖《林夕字传3》了,人家自己做的,根本不用我自己出。

  高峰期已过?

  我的好奇心还是那么旺盛

  ●南都:这几年锐意减产,觉得自己的高峰期过去了吗?

  ●林夕:现在是EP和单曲大行其道的年代,那块饼干越来越小,当然我也有意识地少写一点,因为真的很耗体力。开玩笑嘛?一把年纪了!整个乐坛推出的产品少了,我也希望多给点机会让其他人玩,当然会少写一点。如果高峰期已经过了,我也许不会继续写了……但也不一定,我那么喜欢这个行业,我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写歌词,而是希望自己的歌词可以在某一方面作出贡献。但我衷心地觉得,这个高峰期我还没有过,我的好奇心还是那么旺盛,我自虐、犯贱的性格还没有改。刚才来的路上经过一些公路,我甚至在研究那些树的品种,是人工种的还是自然生长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这些陋习还在的话,应该还能写出不同的东西。既然我能写出陈奕迅的《任我行》,我觉得高峰期应该还没过去吧!

    采写:南都记者 王击凡 实习生 陈炜贤 李奇誉

(责编: 颜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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