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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天长篇小说《玉碎》连载之十二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04月14日13:12 新浪娱乐

  第十二章

  那天,因为下大雨,天上乌云滚滚,还没到天黑的功夫,可已经是不点灯就看不到人影儿了。掌柜的琢磨着这鬼天气八成没什么客人上门了,吩咐我早早的上了窗板、门板,准备关门吃饭了。就在这时,郭大器一身湿淋淋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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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他,我就傻了:“哎哟,我不是说您就甭来了------”

  郭大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说到做到,一定要给你们掌柜的磕头的。”

  正说到这儿,掌柜的正巧从后边走过来,瞅见郭大器,他头一眼还没认出来:“这大雨天的,这位先生还来关照我们生意,您要点什么?”

  还没等我言声呢,郭大器就“扑通”跪在掌柜的面前,连连磕头。

  掌柜的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别!别-----”

  我说:“掌柜的,这位就是那个要杀小野的好汉------”

  掌柜的浑身一抖,赶紧打量面前的郭大器:“哎哟,您到这儿来干什么呀?”

  郭大器说:“您救了我的命,我就想来给您磕头谢恩。”

  掌柜的脸色发白,赶紧说:“不用,不用,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您赶紧走,赶紧走,德宝,快去给这位好汉拿二十块现大洋来。”

  我应声,紧着到柜台上去数现大洋。

  掌柜的朝窗户外张望着说:“您难道不知道呀,日本人在抓您,东北军也在通缉您,这节骨眼上您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呀?!”

  我捧着现大洋走到郭大器跟前,因为害怕心慌,那钱还没递到郭大器手上,就都“哗啦,哗啦”地落到了地上。

  掌柜的跺脚骂:“笨!”也帮着拾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现大洋,好歹拾起那些钱,

  掌柜的手微微哆嗦着捧到郭大器面前:“您呀,赶紧远远的跑吧,这钱,您就当个盘缠------”

  郭大器说:“我不是来要钱的,您可千万别把我当成歹人了------”

  掌柜的忙说:“没那个意思,没有------”

  郭大器说:“赵老板,我全家人都叫关东军特务小野杀死了,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对老天爷是起了誓的,我这条命今生今世不准备干别的了,就是报仇用的。一句话,不杀小野,誓不为人!听说小野调到天津,我也就跟到了天津……如果那天您要是把我指出来,我就一准死在小野的手里了,我死倒不要紧,那全家人的血海深仇就永生永世报不成了,所以今个我一定要来给您磕这个头!不仅是我,还替我冤屈而死的爹妈,妹妹------”

  说着,郭大器又给掌柜的跪下磕头。

  听了这一番话,掌柜的也不禁湿了眼睛,他赶紧扶起郭大器说:“小伙子,快起来,快起来,您这份情我领了------我赵如圭不是不讲情义的主儿,小门小户的生意人,惹不起一点的麻烦呀,再说,这儿也常有东北军和日本人来买玉器的……这钱,您还是拿着,赶紧走吧!”

  郭大器总算收下那现大洋,说:“往后,我会还给您的------”

  说罢,他就要出门,掌柜的吩咐我先出门打探打探。我走出门,只见外边瓢泼大雨下的更猛了,街上见不着一个人,我刚要转身对掌柜的招呼,就瞅见对面开来一辆军车来,仔细打量,只见金一戈金团长带着几个东北军兵跳下车来。我心里喊了声“糟糕!”转身就跑进门里:“掌柜的,金团长带着兵来了。”

  掌柜的赶紧冲窗户外张望,果然看见金团长冒着大雨朝这边走来,顿时脸色大变,赶紧又把门关上。

  郭大器朝外边望去,脱口道:“这是金一戈!我不能见他的!”

  掌柜的跺脚道:“哎,怕什么就来什么!”

  眼看着金一戈已经走到门前了,再让郭大器走前门一准要撞个正脸儿,掌柜的只得吩咐我说:“快,领他从后门走。”

  我忙领着郭大器走向后边,郭大器一边走一边说:“小兄弟,往后你们掌柜的要是用得着我,就给我打个招呼,这一阵儿我就在河边儿大连码头干活儿。”

  进了院子,正巧碰见怀玉迎面走过来,她是来叫掌柜的去吃饭的,见我领着个外人慌慌张张地送出了后门,等我回转过身她问我是什么人?我如实告诉了她。她就嗔怪我:“哎哟,是他?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你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介绍呀?”

  我说:“我还敢留他说话?金团长已经进了店门了……”来不及跟她细解释,我就赶紧走回前边的铺面,见掌柜的正跟金团长说话呢。

  掌柜的说:“金团长,您这大雨天的光临我们衡雅斋,想必是需要什么,您只管吩咐……”

  金一戈摆手:“谁找这下大雨的时候出来买东西呀?今天来是公事儿。”

  掌柜的说:“公事儿?”

  金一戈问:“听说您和德宝见过那个要杀小野的家伙?”

  掌柜的应声道:“哦……您怎么知道的?”

  金一戈冷冷的一笑:“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我也算是够耳背的了,报纸上都登出出来了,我这才得到信儿,你们是怎么见到那个小子的?”

  掌柜的就把在溥仪静园外边见到郭大器的情景对金一戈说了。

  金一戈听罢说:“那小子叫郭大器,是我手下的一个排长,拿枪把他们营长脑袋嘣了,上边一直严令通缉呢,连我们的张副总司令都惊动了……在警察局你们见到他了?”

  我这心口里像揣着只兔子似的一阵乱撞,偷偷瞧掌柜的,他倒还镇静,不紧不慢地说:“没,没见着……”

  金一戈盯着掌柜的:“真的没见着?”

  掌柜的一口咬定:“确实没见着……是不是德宝?”

  我赶紧应声:“对,确实没见着……”

  金一戈冲我说:“德宝,你跟日本人说瞎话就蒜了,跟我可不能啊!”

  我赶紧说:“哪能呀,我也不敢呀。”

  掌柜的又说:“金团长,我们跟那个郭大器非亲非故,干嘛要蒙您呢是不是?”

  金一戈看看我又看看掌柜的,说:“嗯,想你们也犯不着,如果你们再见到那小子,一定立刻跟我打个招呼。赵老板是聪明人,包庇杀人犯的罪名谁也担不起是不是?”

  金一戈一出门儿,掌柜的赶紧问我:“那个郭大器走了?”

  我说:“从后门走了。”

  掌柜的长长地出了口气。

  当晚,怀玉就缠着我问郭大器是怎么找到家里来的?为什么要来?我就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怀玉说:“敢情他是为了给全家人报仇啊。在利顺德为了救我,他宁可失去一次报仇血恨的机会,真是有血性又仗义啊。我实在应当跟他说句感谢的话,都怪你,让我们失之交臂,错过了机会。”

  见她满脸的遗憾,我忍不住地告诉她:“我知道他在哪儿干活儿。”

  怀玉忙问:“在哪儿?”

  我说:“他说了,他就在海河大连码头干活儿。”

  怀玉说:“码头?不就是大姐夫管的地方吗?请他去打听打听保准找得到。”

  我摇头说:“哎!这事儿可千万不能叫大姐夫知道,他跟小野可是挺熟的,万一传到小野那里去,咱不是就害了人家吗?”

  怀玉连连点头说:“可也是,不过怎么也得找个机会去码头上去看看人家呀。”

  转天,怀玉就跟掌柜的说在家里憋闷的慌,想去大连码头上去画画。掌柜的见怀玉多少天都扎在库房里琢摸玉器,确实是稳下了性子收住了心了,陆雄飞又在大连码头那儿管事儿,就答应了,叫我陪怀玉一块儿去一块儿回。我高兴极了,就拎着怀玉画画的夹子,随她一溜小跑到了大连码头。

  自打洋人在天津卫开了租界,海河两边先后建起了八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码头,无论是从外边运进来的洋货还是打里边运出去的土货,都得从海河边上的码头上过,这八十来个码头搬运的人手少说就得三、四千号苦力,揽活给轮船装卸和给苦力派活、发工钱的就是脚行。脚行在天津卫可有二百多年了,最早干的都是接官迎差的杂事儿,抬轿呀,搬运行李呀,当然都是穷人的活计,人称夫子(应当是带单立人的),算是脚行的祖宗了。前清康熙、乾隆之后,天津卫的生意买卖越来越红火,广东、福建、浙江的商人把南边的货什么糖呀,纸呀,绸缎呀都运到天津来卖,干搬搬运运的夫子(同前),就越来越多,他们最早都聚在老城里和针市街那一带,后来成了气候,有了行规,有了夫子(同前)头,慢慢就成了脚行,前清最有名的脚行就是在针市街东口的“东大把脚行”和在针市街西口的“西大把脚行”,还有专门搬运粮食和盐的脚行,那都在河东粮店街一带。脚行搬货,分“生货”和“熟货”,从船上往码头货栈里搬叫“生货”,从货栈再往别的地方搬叫“熟货”,规矩是搬生货的不搬熟货,搬熟货的不搬生货,决不在一块儿掺乎。先前,脚行的规矩还算是公道,每次的派活儿都是由夫子(同前)头“唱签”的法子,唱到谁的名字谁就去干活,唱不到的人轮到下回再唱,不论谁去干活,赚的钱都先得归公,然后再按人头分,有饭大家吃,脚行的头头自然是要拿大头的。脚行跟脚行之间从一开始就分清楚各自的地盘,谁也不到别人的地盘上是抢饭吃,若是越界抢了人家的活计,那就要惹大麻烦,所以这地盘儿就是脚行头头的自家宝贝,老子死了,传给儿子,儿子死了就传给孙子。只要交了税,官府就认可,有了麻烦,官府还会替脚行说话撑腰。到了前清咸丰年间,天津卫又有了“下道”脚行,就是在外国租界码头上搬运货的脚行,“生货”、“熟货”的规矩跟原先一样,但是派活儿的法子变了,要么“抽签”,要么“轮牌子”,“抽签”就是把干活的人的名字分个写在竹签字上面,来活时,把签子放进筒子里,抽着谁的签就谁去,抽不着的就歇着,抽着的签不能再放进筒子里,得等所有都抽完了,再一块儿放进去,再抽下一轮。“轮牌子”法儿也是一个理儿,就是把干活的人名儿写在小牌子上,挨着牌子派人干活儿。

  天津卫干搬运的人起码不少几万口子,有签的人不过三四千,这签在脚行里就是铁饭碗,有了签你就饿不着肚子,就可以养家糊口,有签的人不干了,还可以把签租给别人吃租金,签也可以卖给别人,可以当家产到当铺换银子。自打“下道”脚行成了气候,青帮就搅进来了,为了抢码头,占地盘儿,就得有人去玩命儿,去挨刀流血,这就有了“死签”。一但有打架拼命的事儿,拿“死签”的人就得出阵豁出命去打去杀。人死了,他的全家老小就由所有拿“活签”的人养着,死人的签还归他后人名下,子子孙孙的传下去。陆雄飞手下的“臭咧咕”,就是个曾抓过“死签”的主儿。

  到了民国,天津卫的脚行仍然是在青帮手里捏着的。譬如控制着日租界码头命门的中局脚行,就是“悟”子辈的青帮头头袁文会当老大。法租界紫竹林脚行的老大是青帮的“三霸天”、小刘庄脚行的老大张凤楼都是青帮的显赫人物。天津卫各个码头每天都有十来条船装货卸货,货主若不拜青帮作“门神”,那你的货就甭想顺顺当当的装卸。一定是丢的丢、砸的砸。所以货主到了天津卫码头上,无一例外的要向青帮交保护费的,就这保护费一年到头就是一大笔银子,谁看了不眼馋呀?所以,青帮内为争码头,抢脚行的事儿总是免不了的,白刀子子进,红刀子出的大拼杀也时有发生。陆雄飞所在大连码头脚行老大是个姓杨的青帮头头,因为与帮里的仇家有过节儿,他的仇家就串通英租界的工部局,又说服了陆雄飞作内应,设了个套儿,把那个姓杨的弄进工部局打成了残废,然后陆雄飞再扮好人把姓杨的救出来。到后来,大连码头脚行的头头虽然还挂着姓杨的名牌儿,实际上主事的已经是陆雄飞了。

  陆雄飞在家里时,碍着掌柜的面子,说话办事总还有个商量。在码头上,他可就是说一不二的霸王,给哪个苦力派活儿,给多少工钱,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到了节骨眼上,他还有刑罚生杀的权利。

  那天上午,我和怀玉走进了码头时,见他正斜靠在凉棚下面的竹椅上,一手扇着扇子,一手端壶喝茶,一会儿闭目养神,一会儿瞟一眼码头上来来回回搬运的苦力,他那个干儿子“臭咧咕”当监工,站在跳板跟前冲着苦力们喝三吆四的,特别的凶。

  陆雄飞见了我俩,有些意外,起身问:“嗬!这是哪阵风呀?把二姨给吹来了。”

  怀玉说:“到这儿画画不行么?”

  陆雄飞自从沾怀玉便宜却叫怀玉倔了之后,心里就存着口恶气,说起话来拐弯还带刺儿:“我们这儿都是臭苦力的,谁见谁嫌,有嘛好画的?”

  怀玉说:“大姐夫要是嫌我们碍事,我就不在这儿画了。”

  陆雄飞说:“别,别,回头再落个欺负二姨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呀。”

  趁怀玉跟陆雄飞斗嘴的功夫,我趁机打量那些扛货的苦力,看那个叫郭大器的家伙是不是真的在这里边。果然,郭大器还真的在这儿,只见他光着脊梁,一块灰不拉几的布巾蒙在头上,肩膀上扛着沉甸甸的箱子,嘴里紧咬着竹坯子做的货签,从一条日本船上走下来。他胸前后背都沾着湿津津的汗水,黑红黑红的有光,他下边的粗布裤子也早叫汗汤子浸湿了大半条了。

  我叫过怀玉,指着郭大器说:“妹子,你不是要找个人当模特儿画画吗,那个人就挺合适的。”

  怀玉自然明白我的意思,走到跳板跟前打量。

  “臭咧咕”见是陆雄飞的小姨子,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

  对这家伙,除了陆雄飞,我们全家人都烦他,怀玉没搭理他。

  郭大器把箱子卸在了码头上之后,才抬起头来,一下子就瞅见了我,一楞,又瞅见怀玉也在,便更是一楞,因为他在利顺德饭店是见过怀玉的。不过,立马他又像嘛事儿没有似的走上了跳板。

  怀玉对陆雄飞说:“姐夫,用你个人,我画写生行吗?”

  陆雄飞歪着头坏笑:“画我不就得了,我就喜欢叫人家仔细的瞅,仔细的画。”

  怀玉挖苦道:“你呀,上不了画的。”

  陆雄飞一腔的坏音儿:“为什么呀?我不少鼻子不少眼,浑身上下嘛也不缺。”

  怀玉也不客气:“我要画的是干活的劳动者,就像他们那样的,身上都是健壮的美,你那身浮囊肉,有什么可画的。”

  陆雄飞笑的更发邪:“二姨怎么知道我身上是什么肉呀?”

  怀玉拧起眉毛:“你愿意帮忙就帮,不愿意就拉倒!少说这不正经的!德宝,我们走!”

  怀玉一变脸儿,陆雄飞立刻就软了下来:“德宝,你看,咱们二姨也太不识逗了,得!你要画谁就画谁,行了吧?”

  怀玉说:“这还差不多。”

  她指了指又扛着箱子走下跳板的郭大器说:“就他吧。”

  陆雄飞冲“臭咧咕”喊:“兄弟,把那个苦力叫过来。”

  “臭咧咕”冲郭大器叫:“你,过来,我大哥叫你。”

  郭大器不言声,走了过来。

  陆雄飞冲他说:“小子,你今天走好运,我们家二姨看上你了,从现在起,你就听她的调遣,工钱嘛,我照给。”

  怀玉有意找了个离陆雄飞远的地方,让郭大器坐在栓船的铁桩子上,她装着给郭大器画像,就聊上÷了。

  在作了自我介绍后,怀玉说:“郭大器先生,我今天就是专门来谢谢你的,上次在国民饭店,不是您,我就活不到今天了。

  郭大器微微一笑:“你不用谢我,只要是有心有肺的中国人,谁遇上那个场面,都得那样做。”

  怀玉又说:“除了那,我还是得感谢你。”

  郭大器问:“为什么?”

  怀玉:“我原来对咱们中国人挺悲观的,觉得没嘛希望了。日本人在中国横行霸道,烧杀抢掠,从政府到百姓,都是逆来顺受,不愤怒,更不敢反抗。是您叫我亲眼看见了中国人也敢把枪口对着日本人的脑门上;让我亲眼也看见了日本人在中国人面前那个狗熊样儿。从那儿起,我就看到了希望,身体里好像注入了新的能量。如果所有的中国人都跟您似的,人家还敢欺负咱们吗?咱们中国这只沉睡的狮子还会任人宰割吗?!”

  怀玉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我这才看出来,掌柜的想拿玉器玩艺儿栓住她的心,占住她的脑子,实在是白费了心思。

  看得出来,郭大器被怀玉一番话说动了情,他张嘴想说什么,突然嗓子眼塞住了,眼里拱出了泪花,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两只巴掌紧紧的抓着裤子,突然又起身在地上来回的走动,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怀玉问:“郭先生,我说的……没嘛不合适的吧?”

  郭大器长叹了口气:“你说的话,勾我心思啊!小野杀了我一家人,我是对天发了誓的,不杀小野,誓不为人!可是老天爷就是不帮忙呀,头一次没杀成,再一次还是没杀成,下一次还有没有机会……就难说了……”

  郭大器看着翻着漩涡的海河,半天没话,看得出来,他心里塞满了深仇大恨。

  一条海轮响着笛儿开过来,震的人心口发颤。

  怀玉正要问下去,见陆雄飞晃悠晃悠的走过来,便住了口,在纸上给郭大器画脸庞儿……

  我和怀玉跟郭大器第二次见面是在英租界的一个花园里,那次郭大器穿着西服,特别的精神,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在码头上干苦力。就在那一次,他把他一家人被小野害死的事都告诉了我们。

  郭大器的爹原是奉天铁路上的一个职员,为人厚道,在铁路上尽职尽责,民国17年也就是公元1928年6月3号,他受上司的差遣到皇姑屯火车站办理公事,因当天事儿没办利索,当晚就住在了车站的宿舍里。到了半夜,他听见外边有动静,就叫着铁路同事一块起来查看,发现有不少人在铁路边上鬼鬼祟祟走动。他们猜一定是吃大轮、扒火车的贼伙儿,就悄着声的跟着那些人,准备抓贼。到了京奉铁路和南满铁路交叉的三洞铁桥,那伙子人就停了步,“叽咕,叽咕”说着什么,细一听,说的都是日本话,像是日本的军人。远远的瞅见他们在铁桥下边捣鼓了好一阵子,又鬼鬼祟祟的溜走了。他们本想到三洞桥跟前去瞅瞅,可又怕那儿还有日本人,就没敢过去,又悄着声地回了车站。没想到,到了天将亮还没亮的功夫,只听见三洞桥那边“轰隆”一声巨响,差点震聋了耳朵。接着就有人喊叫起来,说从关外来的火车出了轨。跑过去一看,就傻了,炸药烟子熏黑了半拉天,三洞桥那花岗石砌成的桥墩子炸蹋了一半,铁轨、钢梁都拧成了麻花儿。一辆坐人的车厢炸的只剩下了底座,到处躺着不少被炸得血糊流烂的人,已经没模样了。那些缺胳膊断腿的人鬼哭狼嚎的叫着,一群东北军的军人连滚带爬,围到一个被炸得满身是血的人身边撕心裂肺叫着:“大帅呀!大帅呀!”郭大器的爹才知道遭难的是张作霖张大帅,也才闹明白,日本人昨天晚上在三洞桥捣鼓半天,就是在那儿埋炸药,准备是要张大帅命的。回去之后,郭大器的爹就把在东北军当连长的儿子,也就是郭大器叫回了家,把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儿说给儿子,郭大器一听就跳起来了,日本人竟然把张大帅害了,这还得了!他立马要到长官那儿报告,他爹说,这事儿可是非同小可呀,叫他沉住气,应当先找贴心的兄弟商量商量再说。回到军营里,郭大器就找到了自己的营长于德久商量怎么把情况捅到大帅府去。于得久叫郭大器的爹写出亲眼所见的文字来,答应想办法送到大帅府,还嘱咐他千万千万不能再跟别人说,郭大器都照办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于得久早就跟日本关东军特务小野勾结上了,他把郭大器爹写的材料交给了小野,关东军立刻就决定杀人灭口。当夜。小野带人就摸到郭大器家,杀了郭大器爹妈和两个妹妹,一块看到日本人埋炸药的同事一家也杀的个干净。就在于得久在军营里要杀郭大器的功夫,有好心人给郭大器报了信儿,他才大梦初醒,逃命回家,见到尸骨已凉透了的爹妈妹妹,他真是五雷轰顶,地陷天蹋……后来,他设法儿逮住了于得久,拿枪口顶着他的脑门,逼问出了他跟小野的关系和小野带人马杀了自己全家的内情。一怒之下,他毙了于得久,还没来得及找到小野报仇,他就因为枪杀长官的罪名被东北军严令通缉,他只得逃躲进山里,等着机会找小野报仇。后来听说小野调到天津,他就跟到了天津,谁料想,好不容易在利顺德饭店逮住了小野,又为了怀玉不得不放了他。在广东会馆,准准的一枪打在小野的心口上,又偏偏叫那块玉观音挡了枪子儿。但是,郭大器决不死心,他对老天爷发了誓,他这一条命不准备干别的了,就是报仇用的,一句话,不杀小野,誓不为人!

  说罢,小野还拿出当时的日本人办的报纸,那上边登着他全家人横尸当屋的照片。报纸上还撒谎说这是土匪抢劫杀人。

  怀玉听着,看着,满眼都是泪,安慰郭大器说:“郭大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小野那些日本鬼子早早晚晚没好下场的,您千万千万别再冒险拼命去了,你这条命值钱着呢,哪能只杀一个小野就够本了?”

  我也劝了郭大器:“就是,小野两次都差点死在您的手里,他气的是七窍生烟呀,正想着法儿抓你呢,你可千万千万留神呀,万一落在他的手上,他能把你活剥了!”

  郭大器一笑,说:“我宁可报了仇死了,也不愿意就这么窝屈死!只要杀了小野,我死而无憾!到了九泉之下,跟我爹我娘也就有个交待了。”

  怀玉听着郭大器说话,眼里冒出光来,脸上现出崇敬的神情。

  后来怀玉对我说,日本人对咱们中国人简直是骑着脖子拉屎了,可天津卫的人还是忍着、窝屈着,像郭大器这样的血性汉子在天津卫太少见了。

  听怀玉这么夸郭大器,我心里就有那么点不自在,说:“郭大器是全家都死在小野手里了呀,这事搁在谁的身上谁都得要拼命。”

  怀玉却说:“难道非要等家家户户都摊上这事儿,咱们才起来拼命么?”

  打那儿起,怀玉就总是拿出去画画当理由,去跟郭大器聚会聊天,掌柜的又总是让我跟着怀玉出门,好有个照顾。怀玉跟郭大器越聊越投缘,起先我还能插进一句话两句话,待他们聊到中国跟日本人打仗的历史;蒋介石在南边围剿造反的共产党;到底是谁能让中国不再受洋人欺负这一类话题儿,我就插不上嘴了。可是听着他们说话儿,倒也真是长见识。有一次,他们说起天津卫这三个字的来历,郭大器问怀玉,怀玉摇头,又问我,我也说不上来,他就笑话我们:“你们都是天津卫的人呢,怎么连天津卫的来历也闹明白?”

  怀玉就说:“听你这口气,好像你知道似的。”

  郭大器说:“嘿,真叫你说着了,我当然知道,天津这个名字还是皇上起的呢。”

  我说:“您别是逗我们玩吧?”

  郭大器说:“哎,这可是史书上有记载的,在东北上大学时,我就查过史料,当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死了,把皇位传给了孙子朱允文(应当有火字旁的文),就是建文帝,在北平当燕王的朱隶(应当是有木字旁的隶)不服气,就以‘靖难’的名义,跟在南京的侄子打起仗来,建文二年,也就是公元1400年,朱隶率领千军万马南下,史书上记载,朱隶是‘渡直沽,昼夜兼行’,势如破竹,夺取了天下,传说朱隶就在天津这个地方过的河,他当了皇帝之后,这地方就成了天子的过河的地方了,朱隶赐名叫天津,津,就是渡口,天子的渡口。”

  怀玉问:“那天津卫的卫字儿是怎么个讲究呢?”

  郭大器说:“明朝有规矩,小城小镇就设个所,就是小军营,大城大市就设个卫,就是大军营,卫字儿,就是保卫、护卫、拱卫的意思,明永乐二年,在小直沽开始设天津卫,还设有左卫右卫,再以后,天津建了城,先后把天津卫和左右两卫搬进了城里,打那儿起,天津卫的名字就这么叫下来了。”

  怀玉听了好不佩服,就问:“郭大哥,你是上过大学的,识文断字,干嘛还在码头上当苦力?你要是手上没钱,我可以先帮你呀。

  郭大器:“在码头上苦力人多人杂,是我个藏身的好地方,再则,我也是怕一过上安逸的日子,日子一长,报仇的念头就淡了,还是当苦力的好。”

  怀玉说:“你是卧薪尝胆呀!

  郭大器苦笑说:“就怕我没有越王勾践那好运气,苦也吃了,就是报不了仇呀!”

  慢慢的我就觉出了,在怀玉和郭大器跟前,自己是个多余的角儿,而且怀玉也不大愿意我总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聊天,见她瞅郭大器的那眼神儿越来越亲热,我心里就有些发酸,也有些嘀咕,难道怀玉喜欢上郭大器了?难道她不知道这天底下只有我德宝是最喜欢她的男人?再仔细瞅郭大器的眼神,倒是没有动心动情的意思,看得出他只惦着一件事儿――报仇!怀玉大概也是敬佩郭大器的为人,才特别的亲热,不会是真正喜欢上郭大器吧?琢磨到这儿,自己就有点脸红,这才到哪儿了,我这就吃上醋了?要是让怀玉和郭大器知道了,还不笑话咱脏心烂肺?这样一想,我心里就踏实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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