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健：我很明白世界有很多不好的东西。我从小就很喜欢童话故事，我也相信童话故事。长大以后，看到很多残酷的东西，发现这个世界跟小时候看到的童话世界完全是两回事。但难道这样，我们就失望了，就对人性没有信心了？不是的，我觉得童话一样存在我们心里，只要我们心里有爱，相信这个世界有美好的东西，童话一定会出现，但可能不是小时候看的那种甜腻腻的童话，而是黑暗一点的，但正是因为黑暗才衬托出美好、光明。我想用我的电影来表现这种对立，看起来很丑的也许可以找到美好的地方，看起来很美好的可能有很丑的一面，就像现在冬天外面很冷，我们在室内才感受到温暖。因为有不好的事情，你才知道什么是美好。只要你相信，就一定会发生，所以我就把这种感受放进我的电影里边。

郭子健：我觉得我跟周先生合作最好的地方就是，我很多兴趣跟喜好都跟他差不多。虽然他以前的电影从来没有这么黑暗，但其实他也蛮喜欢一些黑暗的东西，只是不会在他的电影里边表现出来。因为我确实喜欢这样的东西，我觉得正是周星弛先生看到我电影里边有这些元素，才找我合作的。反正我有什么想法都会跟他说，全都让他去笑话，做完后，如果他觉得有一些过火了，他会减少一点那些暴力、另类、重口味的部分。我觉得我加的一点东西，跟他剪的一些东西，合起来就刚好是观众喜欢的。

郭子健：我觉得每一个人心里都有浓烟，只要生活在世界里面，一定会有一些不好的事情，或自己不肯去面对的事情，然后你对未来一定会有一些恐惧，就像我现在不知道票房出来会怎么样，不知道下一步电影会怎么样拍。或者又好像香港人永远不能够忘记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他们有多成功，但同时又觉得现在活得很不好，恐惧未来还有没有机会，这些我觉得就好像浓烟一样。我们明天生活要面对什么，虽然不可预测，但我们应该把眼睛放在当下这一刻，永远不要放弃任何的希望，然后向前走。我只知道我现在可以向前走，然后其他的，背负的过去，对未来的恐惧，一定会有的，但是我们要懂得怎么样去把握这些恐惧，不要去理他们，放眼在现在的每一步向前走。

郭子健：我拍电影会有一个自己的想法，我知道电影是一个娱乐的东西，但是同时我很喜欢看书，很喜欢思考，当然有很多观众想要单纯的要娱乐就可以，但电影是一个能让很多人看到，而且会流传下去的东西，它可能比小说什么的多人看，所以我觉得我有一个使命，要把我在这个年代里面真心觉得想说的事情说出来。因为它代表着我们这个年代的人的感受，是一个很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每一次都希望可以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想法放进我的电影里面，希望观众有共鸣，或者联想到他们自己，这就是我做电影最大的愿望，和最开心的事情。如果没话说的话，我不用这么辛苦去拍电影，我喜欢拍电影，就是因为我有话想说，然后用我最懂的工具（电影），去把我想说的全都说出来。

余文乐：嗯……例如我有想过要更多时间在内地，但是我家在香港，其实这一点挺困惑的。我真的有想过搬到北京生活，但后来还是觉得留在香港比较好。因为香港的演员和导演面对的问题是，所谓不接地气，但是我也在困惑，怎么算是接地气呢？你故意去接地气人家也未必接受你。什么叫接地气呢？是不是全部都是内地演员才是接地气呢？等等这些问题对我们来说挺困惑的。例如，我拍我自己喜欢的电影，但口味不一定是大众接受的。还有就像《救火英雄》，我自己很喜欢，但有人觉得港味很重，但什么叫港味呢。

余文乐：他觉得有帮助，可能会更了解内地的状态，老百姓生活的喜好等等的，但是在创作上面也不一定有帮助。

余文乐：挺多的，挺多时间都变宅男了（笑）。而且我出门也不方便，可能会面对很多不同的所谓的麻烦、骚扰，或是热情到让你觉得太没有隐私等等的情况。因为人真的是需要隐私跟自己的生活，我觉得当艺人最大的牺牲就是这点。就像有人来拍照，不拍又好像没礼貌，拍了就全部人都来拍，我就会不自在，不自在就不如回家，回家比较自在一点。

余文乐：我不是那种，我如果休假的话，就不会拍照，比如我旅行，就算碰到别人，我也不一定会拍照，因为我自己会有一条线，我觉得我已经在休息了，不想再工作。当然我会跟对方讲，我在休息，不希望拍照，我觉得绝大部分人都会理解，也觉得OK，没问题。你们可能不会有那种感觉，如果每天都在做这个事情，每一分每一秒的话，就有点喘不过气。

郭子健：对，我2005年就认识余文乐，我觉得他生活中不像电影里边看到的那么酷，很公子的一种感觉，其实他很平民，很没有架子，走在街上你觉得他跟你的朋友没有分别。我一直很想把他这一面拍出来，所以在《青苔》里面，他第一次把那种感觉演出来，然后在《志明与春娇》里面发扬光大（笑）。
       霆锋我是2001年跟他合作的时候认识他，我觉得他也跟戏里的他很不像，平常在戏里你会觉得他很冲动，很多事情没有经过思考就去做的那种感觉。但是其实完全是相反的，生活里他做每一件事情都会思前想后，想得很清楚，很有计划去做，有些时候还有一些犹豫。我就觉得为什么不可以把他们这一面拍出来，这既是最真实的他们，又是观众没有看过的。所以我常常跟演员的相处之道就是先跟他们做朋友，了解他们的生活，了解他们的真正性格，然后看他们在性格方面，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到我们的剧本里边，我觉得这次《救火英雄》，在这一方面我是蛮满意的。

郭子健：很奇怪，虽然他们是帅哥，其实他们不觉得自己有怎么样，也没有很大的信心，反而是我们这些丑一些的，对自己莫名其妙有很大的信心（笑）。这个是很好笑很好玩的，我不是骗人，例如你跟梁朝伟聊天你就知道，其实他对自己没有很大的信心，好的演员全都对自己没有很大的信心。因为有很多人一直称赞他们，他们虚荣的感觉可能会更强，会怀疑这些是不是真的呢，我什么时候会失去这些东西呢？

郭子健：对，如果不断需要认同，自信心就全都没有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做出来会怎么样。所以无论多帅多大牌的演员，他可能演的时候很有信心，但是也会跑过来问，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子呀，这样对不对？如果你说不对，他就会很不安，他们全都是很不安的。
       所以我跟他们相处，要想方法去了解他们的特点，然后把他们最好的一点表现出来，有时候很奇怪，虽然他们全都是帅哥，但是他们最好的东西可能不是他的外表，而是其他人看不到的。我们做导演、编剧的，要很会把他们这种长处看出来，然后放到电影里边，然后他们自己也好，观众也好，看到不一样的他们，你会觉得原来这个演员也有这样的一面，不只是外表，不只是帅这么简单。我觉得这个是最重要，也是我跟他们相处后最开心的地方。

余文乐：我真不会，我连镜子都不会照，完全没感觉。通常都这样。

余文乐：我觉得要这样看，这是一个优点，不要把优点看得很负面，就不会有事。起码因为有一个优点让人看到，有的人连看都不想看，那不是更惨吗。然后观众会慢慢慢慢发现到你这个演员有没有付出，有多努力，我觉得不用自己去说，从作品里面就可以看得到。

余文乐：他也觉得我没有自信。其实我是没有什么自信……他觉得我和梁朝伟那种演员都很像。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不是很有自信的那种。从来不会说，你们看看我，我多帅多怎么样，从来没有。

余文乐：很好啊，本来就想这么演。因为我觉得不同年纪有不同的阶段，演不同的角色，现在的年纪慢慢踏入比较成熟，可以演得比较成熟一点的角色，也是另外一个阶段。

余文乐：有感觉到不同。因为确实很多角色都需要比较年纪成熟的时候才能演得出来，就像这一次演爸爸，如果五年前我肯定演不了这个角色，也没有这个味道。所以这句话是非常真实的，而且往后好几个找我的剧本是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是一个阶段，可能再过十年又有跟现在这个状态不一样的剧本找来。我觉得演员好玩的地方就在这儿，每个不同年龄阶段，都有好玩的角色找过来。

余文乐：我连提名都没有，没有遗憾，也不需要急，应该有的时候就会有，没有也不代表你没有为这个电影做贡献，得奖是锦上添花。我不是看得很淡，只是不想去被奖项牵着走，要拍的还是会拍，一旦你们觉得我演得很好，我很感谢。如果你们没有给我任何的奖，难道我对观众就没有贡献吗？如果大家都还很满意这个角色，就够了，我觉得电影是为观众服务的，不是为影评服务的。

余文乐：我没有局限自己，应该该做一些什么什么，就代表什么什么，我觉得不需要给限制。

余文乐：有媒体问过我，感觉我不是很喜欢演大片，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后来想，可能我真的算是比较少演大片的演员。因为我衡量的时候，没有把制作跟成本放在最前面，而是剧本给我的感觉。我没有说这个是大制作，不管是演什么都演，而是看重这个剧本写得很有意思，这个角色我可以发挥得很过瘾，这个角色我没演过。

余文乐：是啊，很多啊，很好玩啊！因为我不想局限自己。比如说我想成龙大哥跟甄子丹大哥都会想拍一些别的类型电影吧，但因为观众都想看他们打功夫，局限了他们的选择。我还是希望演很多不一样角色。

郭子健：当时是二十多岁毕业几年，这个年纪，我觉得大部分年轻人跟我一样，觉得现在做的事情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想去做一些改变。既然我不想再过以前一样的生活，我就问自己，其实你想做什么？当时我真的觉得我这么喜欢电影，这么喜欢音乐，喜欢美术，这些集合在一起就是电影。但家人和朋友都笑我，反对我，说没可能。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我发觉一个很大的道理，就是越多人反对，越多人笑你的事情，原来是最值得做的。他们笑你，是因为他们不敢去做，不敢冒险。所以以后我拍电影的时候，如果遇到喜欢的题材，但别人说不可能，那我觉得这个电影肯定是值得做的，就像《救火英雄》，当初别人听到我想拍“烟”，都说没可能，但结果我真的做到了。

郭子健：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周先生是我的偶像，这是不用怀疑的。我觉得应该是他看到我跟他在方向上相似的东西，例如大家都有对童真这个东西有偏好，对没用的人做一个很伟大的事情，这样的方向有偏好，还有就是一些悲观的东西，周星弛其实是很悲观的一个人，我跟他在这一方面聊得蛮开心。大家都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好的东西，但我们觉得要在不好的东西里面提炼出一些美好的东西，让观众去感受。所以他看完那个《野?良犬》以后，就找我去他公司去聊天，聊了很长的时间。

郭子健：不会改变，我现在也是一样的感觉。如果我拍一些很本土很个人的电影，我会选择回到香港，在不需要合拍审批的情况下去做。但如果我想搞一个要很多特效和大一点团队的电影，就要面对钱的问题，那同时也要面对市场的问题。
       所以你要知道你在做一个什么样的事情，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环境。这一次的《救火英雄》就是，我就拍火跟烟，灾难片那种感觉，一定不是那种躲在香港可以做的小片，我要用很多的钱，很多的人力、物力来做这个事情，所以必须要去做合拍片。但是我拍合拍片也有我自己的态度，就是我不会觉得观众是笨蛋，不会去搞一个三不象的东西，去骗内地的观众，骗香港的观众，我没有这个想法。所以我无论做大的、小的片子，都是想拍一个好看的电影，只是做的方法不同而已。所以你会看到在《救火英雄》里面，我完全没有妥协，没有因为要迎合内地观众，而去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因为要迎合香港观众，而做另外一些事情，我没有这样做，我觉得这是蛮好的一个结合。

余文乐：我的先放下这个问题。因为现在真的很难认识新的朋友。很多时候就像今天一样，机场、酒店、发布会、酒店，工作完，到晚上已经很累了，就不想出去了。我有试过来北京，三四天都没有出过酒店半步，吃饭都在酒店。而且你看到外面堵车堵得死死的，你也不想出去了。

余文乐：应该是吧。（记者追问：是怎么做到？）真不知道。

余文乐：不是，完全被迫不了，尤其我这种性格，不能逼我，也逼不了我。我觉得人大了吧，每个人都会有年少的时候，年少时候可能就有年少时候那种劲。但是长大以后，有时候就会想得比较远一点，宽一点，不再斗气什么的。有一个过程吧，真没有逼自己要改变什么，只是随自己，随缘吧。

余文乐：当然，因为我们的工作要面对很多很多不同的人，观众、媒体、投资方，每分每秒都好像在加速让你成长，所以有的人接受得了，有的人接受不了，觉得压力很大。但我可能已经习惯了这种压力，当然也会有压力很大的时候，只是现在不会说太被压力推着走，而是会把压力释放，让自己喘一口气，再继续往前走，这个就是可能所谓差别吧。
       有压力的时候我会选择离开一下，不会在圈子里面打转，离开一下，抽离出来，出去喘一喘，然后再回来，那个感觉可能会不一样。因为当你很有情绪的时候去解决问题，是很难解决的，但当你在一个相对比较平静的时候，可能会好很多。

余文乐：我没有说刻意放弃什么，当然目前事业还是最重要的，因为年轻不做什么时候做？到没有力气的时候再做就太晚了。我觉得目前唯一想冲的就是事业。

余文乐：一个星期三次左右。

余文乐：我觉得跟公司有关吧，公司给予我自由，他也觉得不一定每样东西都冲冲冲就有用，他觉得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啊，不是每一次出来都是摆摆样子，挥挥手，有自己的生活人才会立体，如果我永远不出门，不跟人家相处，我怎么知道人家发生什么事情，那我怎么演啊，没法演了。

郭子健：我觉得这个矛盾是一定存在的，我把这种矛盾放在电影里面，其实怕香港有人反感，也怕内地有人反感，但是我放进去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是现实。香港一直有很多内地人，这个情况不是现在才有，以前我们不觉得有问题，但现在香港人好像有一种自卑的心态，一种因为自大而产生出来的自卑。同时，内地人也觉得我们不像以前那样了，你还想怎么样呀！我觉得冲突就是这样开始的，如果是以前的话，大家都是穷人，这没有问题。但是现在，一方变得有钱了，另一方又好像没有以前厉害了，所以就会有冲突。我很想把这个冲突放在电影里边，把这种情况说出来。
       但是最后，当大家一起面对真正的问题（戏里面的发电厂爆炸），大家都在灾难里边的时候，我觉得还是要大家同心合力去面对，才可以解脱过来。

郭子健：他们不是失去，我觉得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全都是大孩子，全都是很有侧隐之心的人。我觉得周星弛也好，杜琪峰也好，其他大导演也好，他们全是大孩子，要做一件事情就不顾一切去做，不会理你的感受，所以很多人跟他们合作的人，就觉得跟他们工作是很难的事情，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如果你自己也是一个大孩子的时候，就会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去做，因为你自己也是这样。可能有些时候，你做了这个事情，可能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但同时你也是在不顾一切做自己很喜欢的东西。我觉得这一帮大孩子，不论是年纪大一点的大孩子，还是年纪小一点的大孩子，他们都是大孩子。大孩子一起聊天，一起去玩，我觉得很开心，也很投缘，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