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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戏剧节落下帷幕。有欣喜的收获,也有苦涩的遗憾。对我这个参与者与组织者来说,我没有能力也不想成为一名拯救者与传教者,我所能担当的,只是默默的观察者与辅导者。
也许是“非典”让人们憋闷得太久了吧?本来没想到会有多大影响的2003大学生戏剧节,居然意外地成了观众与媒体分外关心的热门话题。在持续了半个多月的鼓励、争论与批
评声中,近30部不同风格的戏在人艺小剧场与北兵马司剧场轮番上演。学生们的创作在总体上还算不上成熟,但在戏剧舞台热闹前的冷清时分,学生们以他们的鲜明给舞台染上一丝亮色,也以他们的热情温暖了冷寂的剧场。而在热情与鲜明之余,还有许多严肃的话题,当媒体的聚光灯冷却之后,需要冷静地思索与认真地探讨。
多元戏剧观的冲撞
或隐或显,来参加演出的剧社大多都有自己明确的戏剧观。明显的可能会宣扬自己的戏剧理念:我就是要做商业戏剧,或者我做的是残酷戏剧,或者会大声疾呼,戏剧需要回到街头巷尾,勾栏瓦舍,向“引车卖浆之徒”开放;羞涩一点的,通过剧作表达自己的理解,虽然含而不露,到底也还是坚定不移。
戏剧观的多元是良性的现象。很难想像在一个戏剧繁荣的社会里,只有一种戏剧观横行霸道。学生们到底要单纯一些,不怕在任何场合直白地诉说自己的戏剧观,因此其中的交锋也就显得愈发激烈。具体的一个例子,是同台演出的两部“默剧”(这只是在形式上笼统的称呼),呈现了两种不同的风格。南京大学的默剧比较生活化,选择了三个不同的生活细节,再用“拾荒者”这个角色把片段连贯而成一出完整的戏剧;三拓旗剧社的《6:3》相对来说概念化一些,以肢体语言讲了三个简短的故事,表达生活中的零碎感受。后者侧重在以形体与画面表达意义,而前者偏向于用结构和节奏来推动戏剧。看上去,这里的交锋没有戏剧概念的“比拼”那么刺激,但隐藏着非常激烈的戏剧观的冲撞。前者注重结构、节奏与叙事等戏剧元素,注重由表层向内在深入,善于选择恰当的动作把人物复杂化,严谨整齐,看上去传统一些;而后者则不太顾忌传统的约束,强调以色彩、音乐、肢体的动作等丰富观赏经验,热闹又可爱,但前者的精细与准确,又是后者望尘莫及的。
在这里,有两个问题是必须要指出。首先是如何对待传统的问题。在戏剧节上,我们听到许多响亮的口号,充斥着对传统的讽刺与不屑。的确,传统有问题,我们必须在传统的基础上往前走。但是,在传统日益被践踏的今天,贬斥传统有时不过是在创新的招牌下掩饰自己的无知,斥传统为保守却难免不落入现代主义已经僵化的窠臼中。其次,作为一个创作者,你有权选择自己的戏剧观,不用考虑观众与批评者的态度,但是,你必须很清楚地了解你自己的戏剧观——尤其对那些四处张扬自己戏剧理念的人来说。你必须有一个起码较为模糊的戏剧史的关照,你必须对你所借鉴、吸收的戏剧观的环境有一个最低限度的了解,你也必须对你创造的戏剧思想负责:因为谁都有权力怀疑你是不是以某种概念为旗号来遮掩自己的无知,谁都有权力询问你在概念底下究竟有没有藏着创造的能力。
没有舞台的演出
在许多场合,都会听到创作者对观众辩解:我要怎样怎样,我想怎样怎样。排除理解差异的因素,这里还有一个根本原因:那就是创作者并没有通过戏剧艺术的表现手段把想法很好地再现出来。这是个致命的问题。你也许满腹经纶,可你怎样才能把思想表达出来?你也许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但你怎么让观众知道你所表达的是什么?比如说,《前往巴比伦》的剧本酣畅淋漓,但演出效果只能说是表面化地把剧本再现了出来,并没有达到跌宕起伏的效果。《伊拉克少女的幸福》也是如此,剧本中两条线索的冲突很激烈,但表现上平铺直叙,淡化了内在的紧张。
在种种具体现象的背后,隐含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在这次全国规模的戏剧展演中,许多演出缺乏对舞台的基本了解。这不是会不会用灯光、音效等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是没有基本的舞台空间意识,难以掌控戏剧的流程。当他们选择以戏剧为创作形式时,他们没有认真地思考戏剧在表现上与其他艺术手段的差异及其自身的特点,没有理解戏剧在时间与空间上互相交融的基本特性。呈现在演出中,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就是不断地转场,造成的最大麻烦就是不流畅甚至支离破碎。《前往巴比伦》的问题在于导演没有找准戏剧在舞台上的节奏,不会处理结构上的高低起伏,造成了叙事的平淡无奇;《伊拉克少女的幸福》的导演则缺乏舞台的空间感,想不到用舞台的分割区域来处理两个场景。当学生们带着自己的作品走上舞台时,在心里可能还根本不知道舞台为何物。
如今,我们整天在各种报刊上高谈阔论戏剧的危机,而一旦我们面对这些年轻人的问题与错误却有点束手无策。不能因为他们说“我们没有看过戏”,我们就可以简单地原谅他们也原谅自己,戏剧危机的根源就是缺乏基本的普及与教育。我们如何才能把一肚子牢骚变成脚踏实地的建设,我们自己是不是也还没有准备好?
热闹之后的沉寂
人们在褒奖与关注面前有时难免会有所忘形。也许许多学生是因为有了戏剧节才去做戏,有人怀疑他们动机不纯。这样的指责有点太过苛刻。戏剧在校园生活中并不比其他的艺术形式更特殊,如果没有戏剧节这样的机会,刺激他们拿出好的作品,学生们很难有这样大的热情来完善自己的作品。这是客观事实。但危险也就是在这事实中。
节日是一次展现。学生们往往会把目光聚焦在展现上,却没有想好自己到了舞台上要展现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展现。中央戏剧学院的张先教授在一次座谈会上严厉批评大部分戏剧缺乏对生活的观察、对人的了解。批评虽然严厉,却很真切。比如说情感话题,与他们的现实生活如此切近,可是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向左走、向右走》这样的情感戏,却没有表现出细腻的感受与实在的疼痛,多的是抒情到有点滥调的“警句”。也许不能说他们不想关注生活,他们张口闭口也在谈生活。他们好像还不大会关注生活,不知道怎样把生活带到戏剧中来。要学会在生活中思考戏剧,以戏剧来反思生活,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重要的还是耐得住寂寞,还是要对生活与戏剧的责任有所承担。
节日是一次展现。聚光灯让校园戏剧被更多的人关注,而在热闹之外,必须知道,戏剧是一种长期而艰苦的工作。被聚光灯照亮的,除了那些热情的脸庞之外,还有粗糙与浅陋,还有缺陷与错误。戏剧节只是给大学生做戏剧开了个热闹的头———在漫长的没有节日的日子里,他们要想办法学习、掌握舞台与戏剧基本常识,加强演员的训练与修为。除了个别“天才”之外,对大多数想做戏剧的学生来说,这一步在所难免吧?
同时,如果想把戏剧做好,“戒骄戒躁”这个古老的戒律则显得无比重要。张嘉艺去年以《古堡的天空飘着云》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今年他参加演出的《倦鸟归巢》也仍然有力,但也的确有粗糙与生硬的地方。可以给他种种客观的解释,但内在的浮躁还是造成许多现象的根本原因。也许我们的小学评语中就有“戒骄戒躁”的字眼,可我们真的领会到了其中的深意并把它贯穿在自己的行动中了吗?
戏剧节只是节日,而戏剧不能只过节不过日子。你在节日里的呈现,正是你在无数琐碎而艰苦的日子里的积累。
校园戏剧与戏剧节的责任
指望校园戏剧振兴舞台,似乎有点痴心妄想。戏剧是许多人共同承担的责任。但张先的批评也的确发人深省:谁都有这个责任。应该说,在广阔的戏剧环境中,校园戏剧是其中比较边缘但又很活跃的一个因子,戏剧节则是一剂催化剂。戏剧节应该是包容性的,在客观上呈现出全国各地校园戏剧的整体面貌;戏剧节也应该侧重交流与沟通,演出者在这里发现自己的问题与缺憾,与其他风格的戏剧互相参照,互相促进;戏剧节也要组织学习,为此,才会有那么密集的总结会与座谈会,才会有美国戏剧人郭文泰先生分文不取并自付旅费赶来主持表演训练。也许一下子把面铺得这么开,很难在具体问题点上深入下去,但如同校园戏剧一样,戏剧节也不过刚刚开始,重要的还是继续下去。
至于说戏剧节的作用,或者可以用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的一个细节来说明:小流氓团伙老大Honey因为杀人四处流亡,回到台北后他提起自己在逃亡途中看过一本“武打书”,说的是拿破仑的军队进攻莫斯科,全城的人都放弃抵抗,只有一个叫安德烈的挺身而出———这本书的名字叫《战争与和平》。这本书改变了Honey,他变得更具有英雄主义色彩,更主动承担道德的自我救赎。我不会说他曲解了《战争与和平》———而《战争与和平》的伟大也许正在于它竟能以这种方式改变一个人。我想,大学生戏剧节也没有理由要求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其中的艰辛与她所蕴藏的意义,我只是希望,一个人在参与(创作或者观看)的过程中,在这里吸收到他认为有用的东西,从而使他更正直一些,他对戏剧的思考更深入一些,创作的戏更成熟一些,这样,也就足够了吧。李晏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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