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峰
中国没有音乐剧,这是不争的事实。
去年,《巴黎圣母院》来中国演出,一群跟音乐剧有关的专家聚在一起开会,讨论半天,终于搞明白了,原来把流行歌曲串在一起就是音乐剧。这看上去真是很简单,可为什
么这么多年才搞明白这么一点呢?音乐剧不就是用音乐来演戏吗,怎么在中国搞出一个音乐剧就这么难呢?
张广天无疑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看到了中国音乐剧的软肋,所以,这次在他导演《风帝国》的时候,朝这个软肋上狠狠地捅了一刀子。他炮轰音乐剧,这是对他的《风帝国》最好的炒作,虽然他自己不承认这一点。
《风帝国》是张广天在上海用30天不洗澡的代价换来的,他借用中国古代“女娲补天”这个神话传说试图表现一种知者无畏的精神,他说:“我这部戏里想说的就是抗争也好,创造也好,都没有好结果。”这似乎比飞蛾扑火还要极端和残酷。
事实上,张广天创作这部音乐剧也带点这种知者无畏的精神。音乐剧是纯粹的舶来品,是百老汇大街上的产物,美国没有戏曲,所以有音乐剧,几十年来,音乐剧影响到世界各地,中国也不例外。但是,二十多年来,音乐剧在中国一直就没有扎下根。如果说原因,一方面中国人有心赏戏曲的习惯,另一方面中国流行音乐不太发达,所以在创作上,音乐剧从来都是只要创作出一部就会被行家否定一部,最后没人再去写音乐剧了,现在所谓的音乐剧,都是政府投资,政府埋单的行为,根本无法走向市场。所以,音乐剧无论在创作、人才培养、市场开发等诸多方面,都是空白。
后来一些高等院校开设了音乐剧班,但是,音乐剧班同样形如摆设,没有市场,没有平台,谁会去学呢?所以,不会唱歌、不会跳舞的人才会去学音乐剧,学成之后,比那些音乐学院或舞蹈学院的学生更难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一个没有音乐剧的国家,张广天突然搞了一部音乐剧,那会是什么样子?
谈到中国音乐剧现状,张广天说:“首先是技术问题,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没有把音乐剧的概念搞清楚,音乐剧是用音乐推动剧情的,前20年做的很多东西都是插曲型的、歌曲连缀型的。歌曲主要是在剧情停顿后的抒情,或者来增添色彩和气氛的,没有成为台词。如果把台词演唱出来,就对了。但接下来又有问题了,台词演唱要求很具体,它具体到可能是往杯子里倒水,这就要考验现代汉语能不能写成歌词,来解决这个问题。下面又有一个问题出来了,这样的歌词考验作曲能不能写成旋律,而且要自圆其说。这些都有了,教育又成问题了,现在都是偏科培养,能不能培养出,能不能培养出能唱能演的,更别说能舞的。”
张广天说的并没有错,在这个前提下,他导演的这部《风帝国》也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第一部音乐剧,但至少,他解决了创作上的问题。“我对这个音乐剧不敢做出什么评判,我的方向是这样,就是刚才提到的问题要解决,在这个基础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在做音乐剧的时候,利用它有限的资源,发挥到最好。法国人做《巴黎圣母院》,他们就很聪明,他们这些东西都达到了,他们没有像百老汇那样的传统做音乐剧,搞出了很有想法的路子来,结果也成立了,那么其实也给我们也提供了这样的一个空间。我们也可以利用我们有限的资源做个音乐剧。”实际上他很无奈地把中国第一部音乐剧的标准降了下来。
《风帝国》比《鲁迅先生》在音乐上更成熟,由于《鲁迅先生》中的很多歌词是直接在鲁迅的原话上谱曲,这使张广天无法在音乐上得到充分发挥,《风帝国》的创作让他避开了这个问题,歌词在表达剧情的同时尽可能与音乐统一在一起。尤其是他在创作抒情段落方面是值得肯定的,有些段落写得很精彩,单拿出来一首歌曲来看都是少有的佳作。同时,他尽可能把直白的歌词诗化,但又易于歌唱。这两点,是张广天在这部戏中的成功之处。
音乐有了,剧也有了,但我还是没有看到完整的音乐剧,主要的问题还是在演员身上。这些年轻的演员,要么是缺乏演出经验,要么是对神话中的那些人物理解得不够,表演起来轻飘飘的。最关键的是,这些演员在演唱上基本上都没有达到歌唱的标准。换句话说,基本上都不怎么会唱歌。所以,张广天说“中国从此开始有了音乐剧”还要画上个问号。
“目前这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张广天说,“我们的歌星唱的好的大有人在,可在台上就是一根木头;我们的演员演的好的也大有人在,可根本就张不开嘴。把这些因素综合在一些演员身上来说,我觉得这部分演员状态还是可以的,他们基本上还是能够承担这个事情的,你说他们要达到那种高度,我觉得还需要一个培养和学习的过程。那怎么办呢?我们只有一个剧两个剧做下去,我有了号召力之后可以培养演员,来达到这种要求。但我还不具备这种号召力的时候,我只能拉着大家跟我一起往前走。这是没办法的,这就是现状。”
观众对这部戏的兴趣点也只是停留在戏上,而非音乐。当演出结束后,导演、演员和观众交流时,观众几乎没有提到音乐方面的问题,而是刨根问底在掰扯一些细节问题,或者说这部戏究竟有什么意义。这对之前张广天拼命叫嚣的“中国第一部音乐剧”形成了一个反讽,人们还是冲着张广天的革命来的,但是看完之后找不到支点了,所以一定要让张广天说清楚这部戏说明了什么意义。可见,大多数观众看的时候没有“音乐剧”的概念。一句话,中国人没有习惯欣赏音乐剧,就是百老汇的音乐剧来了,也不知道看什么。
这就是现实,没人关心中国音乐剧会是什么样子,张广天花费时间最多的地方就是在音乐和歌词上,但观众感兴趣的恰恰不是这些。既然这样,张广天干嘛还要硬着头皮上呢?“我今年根本不想做,我想再过一两年成熟一点,包括这些演员队伍成熟起来,但是投资人一定要让我做这件事,本来还是想做话剧,在里面加一点音乐成分,继续做试验,把试验做成熟了。现在逼着我往这个坎上走,我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原来找我,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不能干,他们说给我10天考虑时间。我考虑先提出一个方向,用戏来带动音乐剧在中国来说是可能比较容易开始的方向。音乐剧不是我们的传统,一般来说是这样,这个戏还可以,大多数人对意识形态感兴趣,他们对意识形态满意了,接下来会追求剧情,剧情满意了,他们会追求歌词,歌词也满意了,他们会追求旋律。如果你忽视他们的欣赏习惯,这个事就推动不下去了。前几年我觉得推动不下去的原因主要在这个地方,很多人关心关心的是意义,不是音乐本身。所以我今年提出这样一个方向,哪怕我没做成,都会对别人有启发。别人可能比我更有综合资源的能力,他如果觉得我这个方向可参考的话,他做下去可能会顺利。我认为这个方向是可行的、实际的。”他说,他说的也很累,干成一件事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张广天说:“如果这次真的能起到普及作用的话,我也心满意足了,这事没有白干。”但是,想改变人们的欣赏习惯,不是几部戏就可以做到的,音乐剧面临的尴尬,也不是一年两年形成的。在很多人看来,音乐剧是一个大投资大回报的艺术,人们习惯拿百老汇做参照,人家是有了这个市场,所以雪球可以往大了滚,我们没有市场,没有人才,什么都没有。
音乐剧是门综合艺术,它集音乐、戏剧、舞蹈于一身,同时情节发展又要像电影一样。在中国,听音乐可以,看话剧可以,看音乐剧就不行;中国有音乐学院,舞蹈学院,就是没有歌舞学院。自古以来歌舞就不分家,但偏偏没有这类学校。张广天说:“我这个音乐剧是以流行音乐和抒情歌曲为主的,中国有这样的音乐家,他们知道怎么创作音乐剧,结构是对的,但是语汇(演唱方式)是错的。可是,会写这样语汇的人不懂结构,音乐学院培养出来的懂结构的人不懂语汇。”所以,这么综合的音乐剧,也就很难形成市场了。
《猫》来过中国,《巴黎圣母院》来过中国,人们对这些著名的音乐剧往往抱着崇拜的心态欣赏,或者更多的符号化的东西驱使着人们走进剧场。同样,过段时间张学友来内地演的音乐剧《雪狼湖》吸引的绝对不是音乐剧爱好者而是他的歌迷。
中国人有看戏的习惯,这一点张广天很有信心:“其实中国原本是有音乐剧的,戏曲就是音乐剧,但是在样板戏时代被中断了,所以说我们具有这样潜在的观众群。”但是我们现在还不会把看戏的习惯用到看音乐剧中去,毕竟到今天我们对这门综合舞台艺术还是太陌生了。
如果张广天说中国从此有了音乐剧,那么,它也是仅仅停留在剧本上的音乐剧,而不是舞台上的音乐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