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4年10月15日
地点:北兵马司剧场
参加者:《风帝国》剧组和观众二百余人
观众一: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部让我可以用心去看的戏,非常震撼,让我对剧组全体人员表示敬意,这场音乐剧把中国的神话由散乱集中起来,并进行了梳理。我们有了自己真正的神话史诗。
观众二:你这话张老师估计不爱听,那《切·格瓦拉》搁在哪儿呢?我想问张老师,你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我看到了一个追逐权利的人,她的悲惨结局。
张广天:一部戏有很多角度,每个观剧的人体会都不一样。《哈姆雷特》在说什么?有谁可以告诉我?当然,《风帝国》讲到了抗争,就是《风玉的幽灵》,那种刑天舞干戚的精神,那种“哪怕只剩下一阵风空无影”也要飞扬的精神,那种还骨血于天帝的精神。而这种大无畏的抗争最后却与爱发生了矛盾。我想,这或许是有现实意义的。
观众三:一直看张导的戏,今天又一次受到震动。这是一个讲中国神话的故事,我从中体会到了神话与我们中国的命运是相联系的。前面朋友说风玉只是追逐权利,最后因追逐而亡。我认为不只是这样,是她离开了仁爱,才走向了悲剧。剧中最后提到她留下一片心肠,而心肠化做十位圣贤。我想问:圣贤是如何产生的?什么人才能成为圣贤?
观众四:女娲年龄的四个不同阶段是如何处理的?群众的舞蹈动作形式多样,而风玉女娲各年龄的动作都是一个状态,为什么?
张广天:舞台是没法做到真正重现现实生活中人物的,台上就是表现,不可能单纯模仿现实生活。我们只可能表达一个我看见的人物,不可能复制一个客观存在的人物。我写的是我心中的女娲,要给出的是我对她的判断。我是反对现实主义的,舞台没有现实主义,舞台只有表现。我们在生活中体验,不是把具体的体验一对一地展现,而是要把握生活的质,却不是延续生活的量。
观众五:你的音乐让人忽然想起了《恋爱的犀牛》,上次看《恋爱的犀牛》也在这个剧场。另外,字幕有点高,影响欣赏音乐剧。
张广天: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戏,音乐当然不是一回事,也许你上次在这里看了,余音缭绕而已。(观众笑)70%的观众其实可以不借助字幕欣赏这部戏的。但为了尊重大家的欣赏习惯,所以还是加了字幕做辅助。
观众六:这部戏中似乎加进了“样板戏”、“京剧”、“旧约”,导演如何协调他们?结尾处女娲是不是有毛泽东的影子?
张广天:确实引用了《圣经》的一小段。但那不重要,可以删掉,不影响戏剧表达。至于京剧,它实在对我的创作很有影响,我是顺着汉字的声调写旋律的。中国文字本来就有声调,你顺着这个声调就会产生动听的旋律。
刘天池:女娲能补天造人,一定是有一种抗争的精神。她有刚烈的性格,同时有一种大爱,这种大爱使人物更为丰满。我是从这些方面去阐释角色的,应该和毛泽东没什么关系。
张广天:要说有,也的确有点关系。我们可以把毛泽东看做是女娲留下的十位圣贤之一,前面还有一个孔夫子,加起来两个,还有八个嘛。所以,我们还是很有希望的。(观众笑,鼓掌)
观众七:我是中国政法大学剧社的负责人,这是一场成功的演出。请导演对我们大学生戏剧发表些看法。
刘天池:非专业大学生戏剧的热情是非常值得学习的。放大胆做自己喜欢的戏。
张广天:不怕得罪诸位,我说句实话,大学生戏剧近两年有些不对头。同学们的热情很高,但方向不对。我们不能去做别人的票友,要有自信,自己是最好的,要捧自己的场。我就是大学生戏剧出生,我们那个时候一听说你是专业院团的,就不带你玩,因为你是现实主义,不懂现代派;你是古典音乐,不懂摇滚乐。我就是一路这么探索着摸爬滚地走到这里来的。(鼓掌)
观众八:看完戏很激动。女娲是一个神?还是一个人?神与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否我们已经放弃和被神放弃了?
观众九:做这中国第一部小剧场音乐剧你的心会不会虚?
张广天:神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抗争进取了,就可以成为神;不争取不抗争就不是神,甚至不是人,而要沦落为奴。中国自宋以来就没有了争取,失去了抗争的精神和风骨。我们现在太需要这种精神。至于说到音乐剧,老实讲,我的心是虚的。因为什么是音乐剧是个科学问题,我相信,经过这两天的演出,从你们的反应中,我看到了肯定。我相信,这部音乐剧方向至少是对头的,当然问题还有不少。(鼓掌)
观众十:我提几点。一,音响有杂音,演员下去后在下面交流甚至传到前面来了,影响观众欣赏;二、音乐整体上是否太紧张,张弛不够,我一直在视听的冲击中不能放松;三、灵儿是否是我们年轻人的影子,是否导演对年轻人不信任,认为我们丢失了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
张广天:第一个问题,我也发现了,明天一定要解决,一定要严肃用麦的纪律。至于视听冲击,我想是应该的,而且还不够。说到灵儿,我是这么想的,写这个角色正是对年轻人的信任。你们也看到了在第三幕里她的态度,她的选择;或许我也会这么选择,而不去当什么英雄。我正是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才设计这样一个角色。以前我想光明会提前到来,在格瓦拉演出的日子里,我只重视了革命精神,但我忽视了现实。其实,现实是惨淡的,是困境重重的。奋不顾身追求理想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还这么做,才算是勇气。所谓绝望之望!这就是圣人说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就是“殚尽竭虑付出全力”、“即使毫无结果也终于获益”的精神,就是飞扬精神。
观众十一:非常感动。导演想表达很多东西:爱、博爱、对权力的蔑视、对自由的向往……这么多线索中导演最想表达的是什么呢?
张广天:也许一个勇士出于大爱去抗争,但悲剧的是他忽然有时间忘记了这个起点。
观众十二:具体的问题,你是用什么手段写爱的主题,爱的旋律?
张广天:我借助的是圣歌的方式。圣歌是大众歌曲,有传唱性,也有净化作用。当然,有时候我会加些流行音乐的元素,以增添人情味。比如一两个小调的和弦穿插在大凋的进行中,调剂一下色彩。
观众十三:演员能否多些交流,用歌词讲故事能不能再多些交待。
刘天池:在音乐中表演,就被框住了。我们得跟着音乐走。
张广天:这是我的事,关不着演员。我是反对交流派,我喜欢直接给出判断,我认为不交流可以给出更多的信息。
观众十四:渡弱水那场戏最为感人,这出戏最感人的地方就在此处,但情绪还觉不够。为什么台词一定要用读诗的方法说呢?斯坦尼说,我们怎么可能用读诗的方法去处理生活细节?
刘天池:我的原因,我今天在那个地方弱化了,明天会放大那个情绪点。
张广天:我反对那个斯坦尼,我主张舞台反生活,舞台是心灵的场所,不是家长里短的里弄。就是要夸张,夸张是戏剧的生命。朗诵是语言的面具,面具是用来夸张的符号。
观众十五:我没有看见女娲的爱,女娲不爱伏羲、句芒、灵儿、子民。我看到了一个自我狂欢的过程。
张广天:一个以爱为起点的抗争,往往后来却失去了爱。不是没有爱,而是会不会爱的问题。
观众十六:几个问题:雷公给我以期待,为什么没再出现?造出囚徒又给囚徒自由是一个震惊,为什么也没再出现?这部音乐剧很好,但如何走向世界?这么多背景外国人看起来多累?他们会如坠迷雾。
刘天池:女娲造人,不是造肉身,而是造出她的梦想。导演设计了武士、诗人、囚徒、少女,是应着独立、自由、美丽、勇气的精神……与那个人物意义上的囚徒没太大关系。
张广天:我以前看歌德的《浮士德》,看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也很头疼,那么多典故都要一个一个去搞清楚。我们真是一步三叩地把西方文化的神明都拜了,可是人家会拜我们的神明吗?你说我们如何走向世界,这是一个八十年代的话题,已经过时了。现在不是我们如何走向世界,而是他们如何走向我们。世界在哪里?世界就在这里,在北兵马司剧场,在今天晚上的舞台和观众席。他们看不懂可以学习嘛,难道让我就着他们伺候他们不成?(热烈鼓掌)
观众十七:你会不会有一点民族主义的倾向?
张广天:戏里的歌词你是否听清楚了?(念歌词——“心,放在你的身体正中,搏动脉血津液给你生机;人,只要按着心的位置走,不论千里万里总是居中不移。我们就是这样的人,生活在中国各地。中国是一个神圣称号,如果失去刚正就会偏离。”)所以,中国不是一个血缘概念,也不是民族概念。从古至今,我们是按着中正的精神来建设人的家园,中国是一种信仰!如果你的心思正了,美国人也是中国人。这就是世界,“世界本来这样,本来就是这样。”(这也是一句歌词)(热烈鼓掌)
记录人:李丹
文字录入、整理:deepf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