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相比之下,电影对他本人的意义更大一些。《独行侠》是对 Tonto 这个印第安亡命之徒的一曲赞歌,也是他的激情的产物,是一次寻根之旅。《纽约时报》评论,即便对德普这样一个独具风格、有颠覆气质的演员来说,以一部电影之力去改变好莱坞漫长丑陋的印第安人形象塑造史,这已非常令人感动。
难寻的“本色出演”
“20 年前,我不认为约翰尼·德普是拍一部 1 亿美元大片的保障。现在,你都没法拍一部没有他的电影!”戈尔·维宾斯基如是说。
《加勒比海盗》系列的成功使他们三人的组合成为票房和成功的保障。但到了《独行侠》,这一招似乎并不奏效。当初杰克·斯派罗船长这一角色诞生时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在 Tonto 身上已经找不到了。
杰克·斯派罗,走起路来摇曳生风、如妇人般巧舌如簧的精明冒险家,一直被认为是约翰尼·德普最好的角色,也是他最为大众熟知的角色。德普把他演得乖张古怪,疯疯癫癫,但又是那么深入人心。2004 年,他凭借《加勒比海盗》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
有人把德普自身的特质与杰克船长联系起来,真的能从中看出某些共性:生活不安定、性格狂野、随心所欲、矛盾而混乱⋯⋯而在德普心中,杰克船长那美丽而懒散的自信、浓眼影、头发上的连串珠子,都是“自由”的标志,“海盗”一词在他看来就代表“绝对的自由”。他说,“他们就像是 18 世纪的摇滚明星。”
其实德普自己一直想成为一名摇滚乐手。他不爱上学,经常关起门来练吉他。高中辍学后,他只身前往洛杉矶寻求音乐发展,却阴差阳错得到一次试镜,从此与表演结缘。1980 年代,由他领衔主演的电视剧《龙虎少年队》(21 Jump Street)播出后,约翰尼·德普迅速成为全美青少年的偶像。
之后的故事已尽人皆知。他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尼古拉斯·凯奇,并在后者的引荐下进入影视圈,出演了《不一样的天空》、《亚利桑那之梦》、《天生爱情狂》、《忠奸人》等早期职业生涯中最经典的几部电影。
而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约翰尼·德普与“鬼才”导演蒂姆·波顿一直保持着合作——后者也是与他合作最多的导演。从《剪刀手爱德华》、《艾德伍德》、《理发师陶德》到《爱丽丝漫游仙境》,这些电影都带有波顿强烈的个人风格,气氛诡异,角色另类。德普总是化着浓妆,面庞怪异,但又往往拥有善良纯洁的内心。他尤其擅长饰演这类“边缘人”,也能让人从这些角色中依稀看到德普的影子。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观众已经很难在银幕上看清他真正的脸庞。他总是化着浓妆,穿着古怪,久而久之,这样的装扮令人有些腻味了——如果说约翰尼·德普也遇到了什么事业瓶颈的话,单调的角色类型可以算是一个。
印象中上一次在银幕上看到约翰尼·德普“本色出演”,或许要追溯到2001年的《大毒枭》(Blow)。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想念德普演绎“正常人”的时候,就像他在贾木许《离魂异客》(Dead Man)中扮演的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那样。去掉浓妆,他精致的五官和眉宇间流露的忧愁,给电影注入了几分诗意。
有人认为,《离魂异客》不论对于贾木许和德普自己,都是最好的一部作品。
23 年前,当《龙虎少年队》拍到第四季的时候,年轻的约翰尼·德普厌倦了重复出演相同的角色,急切地想跳出电视圈,拥抱充满无限变化与可能的影视圈。“曾经最难以预测的演员,现在也变得墨守陈规了吗?”《纽约杂志》发问道,“《独行侠》里的 Tonto 几乎又是另一个杰克船长的翻版。约翰尼·德普已经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了。让我们祈祷,他能快点跳出来。”
蒂姆·波顿曾为约翰尼·德普写过一首诗:“曾经有位年轻人,人人都夸他很英俊,所以他绑架了自己的面容,要看就得付赎金。”
“我觉得他把我归纳得不错。”德普回应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说自己帅。
但我的确和十六七岁时没啥两样。我更习惯于远离亮光、站在黑暗中,弹着我的吉他,让大家把目光全都聚焦在主唱身上。我真的更喜欢那样。”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尽管德普并不喜欢那些厚重的戏服,也还是屡屡接受那些角色的理由。“把自己埋在浓妆里,让我更易于观察别人——更容易看到别人,而不是自己的脸。它容易让我保持清醒。”德普说。
他的确就是那样的人。《滚石》记者布莱恩·希亚特(Brian Hiatt)如此描述约翰尼·德普:他看起来像摇滚乐手,谈话时像一个作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中年。对他影响最大的书籍是《在路上》,而他身上总带着爱尔兰作家乔伊斯写的《芬尼根守灵夜》(Finnegans Wake)。
他内向,深沉,不擅社交。在人群中,他永远不会成为众人的中心,他需要杰克船长那样“绝对的自由”。从某种程度上,他的“浪”是一种由外而内的自我保护。
他的“浪”也是童年阴影的投射,他至今还没从童年不断迁居的阴影中走出来。德普的童年并不美满,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15 岁时父母离异,这让他一度成为不良少年并染上毒瘾。
需要像杰克船长那样“绝对的自由”
“每当要整理行李,或去度假,我都几近崩溃。我没法做这些事,它让我想起曾经不断搬家的日子。这么多年,我只能像浪子一样漂泊。”德普说, “有些电影,我仍然没有打开它们的行李箱。比如《剪刀手爱德华》、《哭泣宝贝》,天知道还有哪些。这些小小的时间胶囊就这么躺在那里,原因只是我无法面对它们。”
他的“浪”吸引了与他有同样特质的人,比如玛莉莲·曼森。据曼森回忆,有一天晚上,两人都喝得醉醺醺,不知不觉走到了好莱坞名人堂。“看着约翰尼·德普的名字,我们想对着它撒尿。我们的确想过,但不确定——也不否认是否真的那样干了。”德普回忆道。
他的“浪”也并不妨碍他成为自己圈子里最受欢迎的人和女影迷心目中最性感的男人。他也有本事让那些他崇拜的人——比如马龙·白兰度、基斯·理查兹、亨特·S·汤普森(Hunter S. Thompson)、鲍勃·迪伦最后都变成了他的朋友。
“约翰尼就像迪伦和白兰度,和我一样有趣。”理查兹对媒体说。他今年 70 岁了,曾在《加勒比海盗》的续集中客串过杰克船长的父亲。“德普有很多兴趣,很强的幽默感。你很容易被这样的男人吸引。本质上他很像我——一个害羞的男孩,但你能从他身上得到很多。”
要说对他影响最大的人,那一定是马龙·白兰度。不仅因为两人在《天生爱情狂》、《英雄少年历险记》等多部电影合作中培养起的深厚友谊,更因为白兰度其人——那个一辈子都风流倜傥、放浪不羁的“浪子”,使德普看到了自己也想变成的样子。
白兰度的一句咆哮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干!干!你不需要这些垃圾。去他妈的。”德普说,“在他生命的某个阶段,他只是说:‘我不在乎。’那必须是涅槃的精神。必须是。那就是自由。”
S = Sian Edwards
J = 约翰尼·德普
我要扭转人们对原住民的看法
S:在整部电影中,你的扮相有些显老。我很好奇,你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扮相时有什么感想?会不会感慨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因为你本来长得特别后生。
J:谢谢你。在看到我老年人的扮相时,我想到了我的曾祖母。她一看就知道有印第安血统,编着满头辫子,叼着香烟。所以没错,这就像在回顾我曾祖母的年代。Joel Harwell 是一个非常杰出的化妆师,他做得棒极了。
S:为何你对美洲原住民那么感兴趣?
J:我一直觉得在电影历史中,美洲原住民被描绘成了野蛮人,或者说未完全开化的人。尤其是在我的精神导师、长辈和朋友——马龙·白兰度的电影里。
所以我至少应该在拍电影前亲自了解一下他们。
S:你喜欢户外活动和野营吗?你会抽印第安人的“ 和睦烟斗”(peace pipe,北美印第安人在庆典时用来表示和睦的烟斗)吗?
J:我真的抽和睦烟斗,一有机会就抽(笑),因为我喜欢和睦嘛(笑)。就像科曼奇人的大篷车,并不是一开始就被他们民族接受的,可一旦接受了,对他们整个生活都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我不是一个很信神的人,唯一让我觉得有价值的宗教场所,就是热囚室(Sweat Box,将人关在狭小炎热的密闭空间内的一种酷刑装置)。所以我觉得他们才是走在正轨上,我们都跑偏了(笑)。
S:你最喜欢的一部西部电影是什么?为什么喜欢?
J:好难的问题。有那么多伟大的西部电影。我要说一部我没看过的电影——贾木许的《离魂异客》(Dead Man,德普是男主角),一部震撼人心的西部史诗电影,不过我还没看过呢(笑)。我很喜欢贾木许,我也知道他的能力。虽然没看过完整的电影,但我读了整个剧本,很棒的故事。
S:你想过要对年轻一代介绍更多关于西部和美洲原住民的知识吗?
J:我的想法可能有点古怪,我想让人们看看那些陈旧的电影,看看在电影中美洲原住民的形象。就是先让人们看看那些糟糕的形象,然后再用另一种方式扭转他们的想法。所以我先要接受那些在印第安人看来是陈旧偏见的东西。
我想表达的是,美洲原住民只是被我们当作野蛮人而已,一切都始于哥伦布错把美洲大陆当成了印度,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历史。他把这里当成了印度,叫他们印第安人。说老实话,这事本身就很古怪。
S:拍片前你曾和印第安人一起交往、交谈。你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什么?有什么是作为西部人特别在意的吗?
J:我学到的是,经过那么多代人的变迁,的确有一些印第安民族消失了,但大部分人,老人和一些年轻人,都在努力保留先辈的遗产。我和他们交往时,他们仍然认为自己是战士。即使他们一次次地失败,但他们仍然是战斗着的英雄。他们仍然坚信着这点,很令人意外。
S:在电影中, 印第安人 Tonto 见多识广。现实中的你也见多识广,是什么激发了你了解世界的兴趣?
J:每样东西都能激发我的兴趣,这并不很难。我是一个很贱的人,我现在就对这块地毯很好奇,真的(笑)。我现在盯着它看一会儿,结果它一动不动,我就又学到了新知识!话说回来,我觉得如果你的生命中丧失了好奇心,你就会失去为任何事情感动的能力。无论如何,你都应该保持好奇心。我觉得,如果你能在生活中保持好奇心,就会比实际年龄更年轻。谢谢,我今年 60 岁。(笑)
S:在你演绎 Tonto 的过程中,有没有担心别人会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披着红皮的海盗”?如果把 Tonto 和杰克船长关在一个铁笼里打架,谁会赢?
J:那 Tonto 完了(笑),让我想想,对,Tonto 完了,因为杰克船长太阴险了,Tonto 会很难受,而且肯定撑不了多久。至于形象固化的问题,一直都存在,但问题不大。尽管我希望我能恰当地演绎科曼奇民族的最后一位战士,但一定会有不同意见,每个人都会有理想中的角色。伟大的克里斯托弗·希钦斯(Christopher Hitchens,幽默作家)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部作品,不过最好还是让它留在心里吧(笑)。所以每个人都有批评的权利。我只要用正确的方式来演就行了,也只能这样。
S:如果你像 Tonto 一样, 什么都可以用来交易,你会交易什么?
J:我什么都不想交易。要么拿一条用过的肥皂?(笑)什么东西都很好,我什么都不想放弃。
S:你会想用什么交换隐私权吗?
J:这念头早就没有了,我已经习惯了像通缉犯一样生活,所以我其实不在乎,什么是隐私?听起来耳熟,但早就没有了。所以我要用什么来换它呢?我也不知道。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我什么也不想交换。
S:你想给观众呈现的美国是什么样的?那是美国的一段特殊时期,独行侠和 Tonto 是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两个样本。你能用自己的话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J:那个时期对美洲的原住民来说是非常恐怖的年代,在西进运动中他们都变成了囚徒,被迫抛弃自己的文化、信仰和宗教,变成基督徒。对于他们,那真是疯狂的年代。我喜欢Tonto 的一点是,他是一个离群的印第安人。他觉得他的同伴遭受了恐怖的行为,感到很屈辱,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复仇,让那些白人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士,哪怕面对当时印第安人的悲惨境遇。当时印第安人被白人肆意凌辱,锡尔堡(Fort Sill)里充斥着这样的罪恶。
S:你前面提到你有位祖辈也是美洲原住民,能具体介绍一下吗?
J:奇怪的是,只有小时候才有人告诉我这件事。小时候有人说我是切诺基人,也有人说我是克里克人,或者契卡索人,各种肯塔基州的部落名称。当你长大了,你就知道大人不过说说而已。但我已经因为这些话,隐隐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些联系。这部电影对我来说是很好的机会,至少能够驱散一些陈旧偏见。
S:你回顾演过的那么多角色,有什么样的感觉?
J:事实上,我很早就下过这样的决定,最好不要去看自己演的电影。尽管这让我错过了朋友们的许多优秀作品,但我觉得看自己的电影对我不利。我还是对结果保持无知比较好,因为一旦演完一个角色,就没你演员的事了。我的工作,其实就是给导演提供选项。
文/Kyd 采访/Sian Edwa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