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英雄》是去年内地电影中真正意义上的大片——尽管这是一部失败的大片。这也是一部话题之作，因为探讨这样的失败是有意义的。没有价值的谩骂我们见得不少，能平心静气地剖析它失败原因的文字，能独具慧眼展望这失败指向的成功方向的文字，我们见得并不多。
借着这个回顾的机会，谈一谈《天地英雄》，谈一谈那些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忘记的
功败垂成。 ——编者
话题之作
《天地英雄》
获第四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
内地最佳女主角(章子怡)
内地最佳电影提名
内地最佳男主角提名
(姜文、中井贵一)
内地最佳男配角提名(王学圻)
至少他去做了
□王崴
不过至少他(何平)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而更多的人将跟随其后。不玩花招、不弄玄虚、拼死劲、打硬仗。一个大国的电影工业和电影市场，最终总是要靠这样的人、这样的电影来支撑的。毕竟，中国电影不是中国足球，不可能由外人来拯救。
这部电影公映之后遭到的批评如此之多，以至于我现在甚至不忍心再朝它割上一刀。张艺谋的《英雄》之后，影片的情节与内涵估且不论，但至少在色彩、造型、构图等美学的范畴内为武侠片立下了极高的标杆。用这个标杆来衡量，《天地英雄》无疑在许多方面要居于人后。就单薄的故事情节而言，其中经不起推敲之处又是如此之多。人物行为的缺乏逻辑，离地表仅数寸的水源(如果真有此事，那片区域早该是一片绿洲)，突如其来的神魔元素……
但至少他去做了。在这样一个人才、经验和技术能力都相当匮乏的年代里，他用自己尽可能搜集到的资源，在胶片上制造了这些影像。完美不是可以坐等来的，在此之前要通过无数人的努力、辛劳和汗水，用无数不成熟的作品来铺成那条通向完美的路。至少，何平为我们提供了一块铺路的石头。
《英雄》的场景基本上是静态的，一个个活动空间有限的动作段落拼成了那部电影。但是《天地英雄》真正让武侠片动了起来，大漠上的驰骋，孤城里的死战，这一切都对导演的控制能力提出了极强的挑战。杜可风回忆他来到黄果树瀑布边时，感觉最大的困难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放置摄影机的位置；而何平的摄影师面对的课题，则是要让镜头在蛛网一般复杂的废城街道，或起伏的地形之上做大幅度的往来，其调度之艰难又如何能以道里计？
如果说何平作为导演最大的失误，那就是没有把几位主演的风格完全捏合在一起。不过回过头来想想，像姜文和中井贵一那样个性极强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地让你捏合？只不过由于剧情的缺乏流畅，他们之间的龃龉被放大了而已。如果影片的逻辑漏洞再少一些，如果结尾不是那样不负责任地让舍利子跳出来包打一切，如果……这本来应该是一部比现在成功得多的作品。
据说何平此前整整用了15年时间来构思这部影片，这让我们想起了近年两位同样是“长考”之后拿出作品来的导演。一位是《纽约黑帮》的导演马丁·斯科塞斯，那部电影的失败，除了对莱昂那多·迪卡普里奥选角失策之外，主要原因还在于斯科塞斯本人过于暮气沉沉。但另一位导演的处境却与何平颇有相似之处，同样是年纪轻轻便一举成名，同样是一部剧本在胸中埋了将近二十年，这便是《指环王》的导演彼得·杰克逊。
也许他们两人此前的经历能解释其作品的不同命运。在这十几年里，彼得·杰克逊一直没有放下过手中的导筒，从《坏品味》到《群尸玩过界》再到《天堂造物》，恐怖片给了他设计模型、营造气氛的大好机会，感情片则为他积累了控制影片节奏、刻画人物间细腻关系的丰富经验，于是才有了日后《指环王》的集其大成。而何平呢？我们不能说他把这十几年都浪费了，对于《天地英雄》，也许他一直在酝酿和构思，但显然没有彼得·杰克逊那样丰富的实战经验，因此也就失去了把自己的构想放在片场上实地检验的机会。
不过至少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而更多的人将跟随其后。不玩花招、不弄玄虚、拼死劲、打硬仗。一个大国的电影工业和电影市场，最终总是要靠这样的人、这样的电影来支撑的。毕竟，中国电影不是中国足球，不可能由外人来拯救。
作者简介：王崴，当年注册某门户网站屡遭失败后，生造出了“类人名”ID。此后一直沿用，蒙骗至今。少居天津，1997年赴北京打工。中途多遭流离，只有对电影的热爱始终维系。与友人送别时曾云：愿相会于中国电影崛起之时。媒体撰稿人，资深影评人。华语电影传媒大奖内地评审团评委。
英雄导演的梦想和功课
□卫西谛
通常来说，一个导演数年没有执导过影片之后，无论拍摄的新作将是何种题材，基本上都是要讲一席他憋了很久的心里话，要拍一场他做了很久的梦，要交一份他积淀已久的导演功课。田壮壮导演的《小城之春》如此，何平导演的《天地英雄》也如此。《天地英雄》主要由三种元素糅合：地点是西域大漠，时代是大唐盛世，道具(戏眼)是佛祖舍利，这三种元素都可以用一个“大”字形容，他自己也说“这部电影在我头脑盘旋这么多年，我知道这将是一部，对于中国电影界来说，将是一部庞大，恢宏的电影。”在面对此片是否可以定义为“武侠片”时，他决然地说：“它算动作性比较强的史诗电影，距离武侠片比较远。”于是我们不难看出何平做的是一个史诗的梦。一个史诗的电影要由大投资、大场景、大明星来支撑，而这些都只是外围环节而已，最终决定影片水准的其实依然是导演的功底。从《天地英雄》看来，何平的“大手笔”尚欠火候。
最初为何平导演赢得国际声望和影迷威信的是他的一部《双旗镇刀客》，观众把它算做一部“武侠片”，实际上论类型来分那是一部“西部片”。《双旗镇刀客》可以说是大量模仿和借鉴了“西部片”、用东方理念包装而大获成功的。但这部影片依然是“造型大于叙事”，它在摄影构图、情境描写上的出色掩盖了叙事的弱点。如今，《天地英雄》混入了各种商业叙事的元素，何平的剧本和分镜立即显露出“说故事很蹩脚”的毛病，这其实是中国商业片的一个积弊。在今年的热点影片中，《周渔的火车》是这样，《绿茶》是这样，《天地英雄》也这样。憋足了气力去讲诗意，讲情调，讲气魄，最后留给观众一团浆糊的故事。在好莱坞，精致的影像也好，优美的音乐也好，迷人的明星也好，最终是要为故事服务的。而中国影人面对着一个惊人丰富的故事素材宝库，在和国际资本接轨之时，今年全面暴露出导演叙事能力偏弱的问题(抑是他们根本将观众的领悟力和趣味想偏了？)。
《天地英雄》在开拍之时，注定要面对《英雄》。无论是片名、类型、投资，以及其市场性、可能冲击奥斯卡的信息，都令媒体和观众忍不住要去比较一番。从根本上而言，张艺谋和何平心里想的是两样东西，表现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截然不同。张艺谋的故事显然是从政治概念中来的，而何平还是想从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入手，从这一点来说何平面对观众要诚恳得多。但两者的相似之处是都想“做大”，把视觉效果、明星阵容、配乐、美工都做得太满，反而失去《双旗镇刀客》那种空旷留白的味道。《天地英雄》中的人物塑造和关系，模糊、抽象、扁平。很多人物之间的纠葛可有可无，甚至文珠这个女一号也可有可无。此外分镜头也十分生硬，画面大多是将人物心理直白地图解开来，比如在进入危险地带后要表现“小心警惕”，就被拍成四个武士分别抬头看的镜头。诸如如发号施令、排兵布阵的很多段落，让人觉得重温了很多年前那些稚嫩的草莽味道的内地武打片，而我相信这些又恰好是何平眼中的“荡气回肠”。
其实何平导演功课不好的弱点从他的旧作《炮打双灯》中就已经一览无遗，但时隔数年，竟然很多东西依然被保留在《天地英雄》中。两部作品最直观的相似处就是大段旁白。过多叙事功能的旁白，无疑破坏了观众本该在“观看”中获得的快感，因为所有的秘密暴露得过早和过于直接；同时也使得人物的对白变得空洞乏味，毫无力道。除了导演功课的问题之外，结局的设计，更让人觉得无话可说。如果说大唐盛世是为影片镀上了一道金光，西域大漠是为影片涂抹了一些风霜，那么佛光乍现又为《天地英雄》带来些什么呢？这让人又不得不想起张艺谋在《英雄》中安排秦始皇面对“剑”字，猛然说“和平”二字的场景……
作者简介：卫西谛：生于1973年。曾从事土木工程设计若干年。后窗看电影论坛创建者，现从事自由撰稿、独立影评以及图书策划。编著有《为希区柯克尖叫》、《电影＋2002》、《电影＋2003》、《后窗看电影——网络电影随笔菁华》等书。华语电影传媒大奖内地评审团评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