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访的时候,有记者一直问冯小刚:“观众说……观众觉得……”冯小刚摆摆手打断她:“对不起,请您别说观众,说媒体。这两者还不是一样的。”当天上午,在广州的媒体点映场后,冯小刚面对媒体并非一致好评的声音,判断仍然坚定“我是唯一一个在票房上没有失败过的导演,我觉得这来自于我对观众的一种准确判断。观众会不会因为《夜宴》的这种格调而失望?我觉得不会。”
从影10年来从未在票房失过手的冯小刚,第一次尝试古装大制作的冯小刚,曾经带给我们最多笑声的冯小刚,面对点映后哄然而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声音的冯小刚,现在的压力,一定很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媒体喜欢用“笑场”或者“不笑场”来评价一部大片(这种笑声也很有可能来自于看中国大片的笑场后遗症),而大片本身,在人们最初的好奇心消失殆尽后,也变成了具有某种嘲讽意味的名词。《夜宴》在这个时候推出,要面对各种苛刻的怀疑和考验,是冯小刚意料之中的事情。更何况,在中国这样一个缺少喜剧片的市场上,媒体对于冯葛组合暂离喜剧,有着难以割舍的留恋。这不是一场冯导和媒体的角力,没有什么胜负。真正大家都想知道的答案,要到9月15日(《夜宴》正式公映日),我们把观众调查问卷送到第一批普通观众手上时,才会知道。而在此之前,让我们静下心来,听听冯小刚想说些什么。本报记者陈弋弋
解读1 笑星葛优
“你把葛优放在香港,没人笑。你把葛优放在台湾,也没人笑。惟独放在大陆,有人笑了。为什么呢?似乎我们有种习惯,你是演喜剧的,我就应该笑。我觉得这个对一个演员是不公平的。事实上,我们在做观众试映的时候,他们不觉得好笑。但是你们觉得可笑,也是一种看法。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先入为主的看法呢?”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本来预计今天的首映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冯小刚(以下简称冯):宣传的效果。因为各地的媒体说都不让我们看,是好是坏都不知道。所以,一个是院线,要排场,所以要提前看。一个是媒体,也提前一下。我对这个东西是有信心的。
南都:那天王中军说,票房的预计是1.3个亿,这会不会是最保守的估计?
冯:如果放在贺岁档,这个估计是保守了。但是放在这个档期,比较难说。但是我觉得应该能达到这个数字。
南都:看片时观众的笑声主要出现在葛优的那一块,这些是你预先想到的吗?
冯:我首先觉得,葛优在这个片子里头是起到一个秤砣的作用。如果没有葛优,其他演员就有点漂浮。我当时跟葛优说,千万不要有那种霸气。我们中国有几位演员,是公认的有霸气的帝王。葛优演的,不是那种皇上。皇上说杀人,就可以把人杀了,用得着拍桌子吗?另外葛优的台词会引发笑声,我有没有料到。在正式混录之前,我也找了普通观众来听,葛优一出场的时候,他们确实笑了,但从中途以后,再也没有笑过。在北京做的几场试映,观众没笑过。今天看这个笑,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我觉得,记者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和观众是不同的。
南都:今天大家笑不仅仅是因为葛优的台词,比如说像厉帝的自杀,有些笑声似乎是出于意外。
冯:这个理解看来仍然是媒体和观众有很大的偏差。我给普通观众放的时候他们都认为这个结果完全没有想到,是很有意思的。看来记者和观众离开了非常大的距离。即便是厉帝这样一个角色,一个枭雄,在西方看来就是很有一个人的荣誉感,他残暴但却有特别浪漫的一面。他相信爱情,他相信今天我用刀把子把一个女人押在了床上,但总有一天我要俘虏你的心。而事实证明最后他也几乎得到了皇后的心。我真的不能理解这是一个喜剧,周星驰看了都会觉得不该乐。如果说霸王别姬最后霸王自杀了是一个喜剧,我真的很难接受这个解释。
南都:媒体可能觉得葛优的表演还是有点戏谑。
冯:我觉得,如果你把葛优放到威尼斯,没人笑。你把葛优放在香港,没人笑。你把葛优放在台湾,也没人笑。惟独放在大陆,有人笑。为什么呢?似乎我们有种习惯,你是演喜剧的,我就应该笑。其实呢,我觉得这个对一个演员是不公平的。事实上,我们在做观众试映的时候,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你们会不会觉得葛优很好笑,他们说不会。但是你们觉得可笑,这也是一种看法。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种先入为主在里面呢?
解读2 电影的台词
“有些地方的笑,是合理的。像‘太——残酷了’、‘龙凤呈祥吧’,我觉得这块应该笑。但是,你说青女问吴彦祖那一段,他们笑得那么开心,我不理解。作为导演,我得面对。我不能说,哎,你尊重一下自己。我不能这么说吧?”
南都:在其他人的台词上,也出现了一些笑场,大家觉得似乎舞台化的味道有点重了?
冯:盛和煜这个编剧的古文水平是很高的,但又不会总是写观众听不懂的话,比如说“哪有那么顺心?”他写的就是“哪有那么顺遂?”再有,葛优说:“你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睡觉还蹬被子!”这些词我们都是反复推敲,是说“就寝”还是怎么样?其实帝王在内宫里面也是说一些“家常话”的。再比如:“我这黑不溜秋的身子弄脏了母后的浴袍。”当时讨论得特别激烈就是要不要这个“黑不溜湫”,那么盛和煜说能用。还有例如“天才的艺术家”的这种表达我们去查了,古代就有原话。所以不懂的我们不怕,真懂的也不怕,就怕那些半懂的。像那个大家笑得比较厉害的“是复仇的欲望帮你穿越了死亡之谷,还是你的忧郁打动了……”我觉得葛优的表演拿捏得都有分寸,但如果你成心说提醒大家到这里,都笑啊,大家一定都笑,这种心理暗示是可以有的。但你放平了去看,周迅躺在那里,嘴里流血中毒了,然后她说:“殿下,你还寂寞吗?”是很动情的。刚才电影院里有些人在笑,但我不理解。他们笑可能是因为记者真的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群体。放在国内其他的场次,我认为观众看了,不会笑。今天在现场,150人左右,不会150人都笑,我觉得应该是二三十个人在笑。
南都:你会觉得有些笑声是不太善意的吗?
冯:对,有些笑声好像是一定要带动大家笑。其实很多记者是坐在那里看,没笑,但是没有人会写“不笑”,因为这不是新闻啊!大家写出来一定是“全场爆笑”。
南都:但是我个人觉得除了有些笑声是有大片后遗症,或者不那么善意的,但有的地方确实是有幽默让我们笑的。比如说,葛优说,“我们泱泱大国,要讲究诚信为本。”诚信这个词,有广告语的味道,在这个场合说,有幽默的味道。会不会是你以前的喜剧创作根子,憋不住,冒了出来?
冯:我承认,这个是。他要坏,怎么坏,用这种方式来表现他的坏。葛优掌握了生杀大权,偏偏要拿腔作势。
南都:我可以理解为这个地方的笑算是正常的笑吗?
冯:可以啊。还有他说“太——残酷了”、“龙凤呈祥吧”。我就觉得这块也应该笑。但是,你说青女问吴彦祖那一段,他们笑那么开心,我不理解。还有周迅说“即便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抛弃了他,我不会,爱情不会。”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这种笑让你感到一种……真的有几个人,到了严肃认真的时候,他就笑。如果他是这么一种要笑心态,那我怎么写他都笑。
南都:你觉得寂寞吗?面对这种笑声。
冯:(沉思良久)我们也不能笼统地说中国媒体怎么样。今天观影的150人里头,有30人左右笑,120人不笑。如果说,他今天来,就有这样一种心理,我就是要笑,那我作为导演,我得面对。我不能说,哎,你尊重一下自己。我不能这么说吧?
解读3 故事和立场
“中国观众的素质,相对来说,就是相当高。我举例来说,在香港没明星的电影,你就别打算卖钱。但中国大陆,观众说,有明星,也挺好的,但是最关键,要看导演。大陆观众认导演。所以观众很厉害。”
南都:导演你以前的片子特别贴近中国普通人,我们觉得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是一个说书人一样带给人乐趣的导演,你觉得像《哈姆雷特》这样西方的故事它和中国的社会文化有什么样的联系?
冯: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东方式的故事。因为五代十国时期特别混乱。三五年换一个皇帝,部将就把主将干掉了,弟弟把哥哥的夫人给娶了,等等……像这样的事情五代十国很多。那个时候谁也没有真正统治了中国,这就是北方一个部落式的国家发生的故事。但它传达出来了中国古代宫廷里的一些气息,这种结合我觉得没问题。我们其实早已远远地离开了哈姆雷特。
南都:在这部片子里面,故事性占到什么样的位置?
冯:还是很重要的吧。第一,我们要把这个故事讲清楚;第二,这个故事要吸引人,结局要独特。我觉得在所有点上,故事性还是最重要的。这部电影里的故事跟我以往的所有电影一样重要。比如咱们说《甲方乙方》,当时很多人看完后觉得没故事,但我觉得还是有的。每个电影都不同,但是有不同讲故事的方式,不同讲故事的语言。我们从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里面脱胎出来,当时我觉得它的韵味还是应该有有莎剧的台词的感觉,长短句的结合,有出有进的。所以没有故事是不行的。
南都:电影的仪式感很强,有很重的舞台戏剧的感觉。
冯:我要的就是这种歌剧的感觉,中世纪的歌剧的感觉。叶锦添问我,你要的是什么。我说,你看过中世纪的歌剧吗?那种很大的石头柱子,人们那种比例和柱子的空间关系。另外,我说要无色的,不要披金戴银。就要黑跟红两种颜色。其实这个颜色做减法之后会更丰富。再有一个,歌剧实际上是在说一种格调,我希望这部影片有东方歌剧的格调。
说起这些改变观众适应不适应,我最有感触。我开始拍《甲方乙方》的时候,刚弄完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很多人都说,他怎么去拍电影了。但是出来之后,观众还是很接受的。我拍《不见不散》的时候,有人说那个会不会放大了喜剧的东西,就像我们第一次也是300多万拍的,当时也是卖了3000多万的票房。到第三个《没完没了》也是,到《一声叹气》,没有葛优了,不在贺岁档,可能不行?结果也行。到后来拍那个《天下无贼》的时候,其实包括院线都在担心行不行,转型,不幽默的。结果票房到了一亿多。到这次转型,之前我有一点担心。但中磊(华谊兄弟总裁王中磊)每一次都对我非常有信心。他说,我愿意和你一起,弄一些没有弄过的东西。投资人有这样一种意识不断尝试新的东西,那我做起来就轻松多了。总比我们俩老了的时候坐在一起,说:“哎呀,当时我们怎么没试”强啊。所以我觉得在中国,有很多拍得比我好的电影。我只是从票房上来说,我觉得我是唯一一个在票房上没有失败过的。我觉得这个就是来自于我对观众的一种准确判断。观众会不会因为这样一种格调而失望?我觉得不会。因为我们在给你们看之前,我们悄悄地做了三场,最普通观众的试映,在北京,大概200人参加,观众首先是觉得,想不到,完全看不到冯导演的影子。我说,没关系。你喜欢不喜欢?他说,喜欢。实际上,那个观众实际上就是最普通的。不是干这行的。白领的,做IT的,然后他们觉得这个转型成。其实,观众不管什么转型不转型。观众掏钱买这票,觉得好看了,那就值了,如果不好看,那我下回就不上他的当。中国观众的素质,相对来说,就是相当高。我举例来说,在香港没明星的电影,你就别打算卖钱。但中国大陆,观众说,明星有,也挺好的,但是最关键,要看导演。大陆观众认导演。所以观众很厉害。
南都:今天的媒体观众反映这个音乐好像有点错位,比如说张靓颖(blog)(blog)最后唱的和整部片的格调有点差别。您怎么看?
冯:我觉得唱得非常好。我们曾考虑还顺着《越人歌》那样的情绪,但最后还是决定用这样一个比较现代的歌来产生另外一种情绪。这也算理解的一个差距吧。
解读4 大片后遗症
“我要是怕这个,还怎么拍电影啊?拍电影,我只要拍完了,这事就不受你控制了。两个人同样去看电影,一个人在那儿咯咯咯地笑,另一个人就会想,这事好笑吗?他们俩都会有不同的看法。”
南都:听说之前葛优给过你建议,让章子怡在这部电影里不打,纯以文戏动人。但是因为投资方的建议,您还是让她打了。大片大投资,在给您一个充足资金背景的同时,是不是也给了您蛮多限制的?
冯:中国提倡中庸之道。我们提到这个词的时候,还是从一个消极的意义上来讲的。在中国叫中庸,在西方叫合力完成。你不能只满足个人要求,两个人的要求都共同达成,这个事情才能做成。作为海外发行,他们希望章子怡能有些动作,我们就想,怎么让这个剧情跟这个动作合起来。我尽量让它有机一点。如果制片人跟你说,这个希望你满足一下,你不同意,那个需要你满足一下,你不同意。哦,我投资一个多亿,你什么都不满足我,我投钱干吗?
南都:两者的平衡点在什么地方?
冯:平衡点在于,我觉得真的不能接受,那我就不接受。但是我要跟人家讲出道理来。还有一些,你无论怎么说,它都不接受。比如说章子怡,我们在海外卖片的时候,如果等所有片子都拍完再卖,我们的资金压力太大。再一个,我要预售的话,海外的片商有,现在还没有签。他们缓解了你这种资金的压力,他满足了你90%,你满足不了人家10%?不近情理了。这点恐怕,全世界的导演都得这样。相反我觉得打的那一段拍得很漂亮。
南都:在《夜宴》之前,有这个词出来了“中国大片”,观众对于这个词的好奇心早就被满足了,现在它已经不是一个褒义词,《夜宴》在这个时候出来,还披着这样的外衣,会不会太委屈了?
冯:我觉得没关系吧。我要是怕这个,还怎么拍电影啊?拍电影,我只要拍完了,这事就不受你控制了。两个人同样去看电影,一个人在那儿咯咯咯地笑,另一个人就会想,这事好笑吗?他们俩都会有不同的看法。
南都:但是观众跟媒体在看这类大片的时候,心里面难免会有一个对比。在你的心里面,有没有这样一种对比?
冯:可能还是要想着自己的片子。前面几个特别好,我如果就不拍了,也不会有人心疼我。前面几个拍得一般,我觉得你就可以放松也拍得一般点,这个也不行。所以,看别人的电影,也没太大用处,我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电影拍好,琢磨好。每部片子都有不同的情况,我做这个比较不合适。还是观众来做比较合适。
南都:您好像一直觉得,媒体看片,跟观众看会有一个非常大的距离?
冯:对。因为我做了观众适应场。
南都:看《无极》(blog)(blog)点映的时候,那场也没有人笑,因为那是一个有某种磁力的场——导演和你坐在一起看电影。
冯:我是等开演之后,悄悄进去的。
解读5 自我的走向
“我身体里面有两种极端的情绪,也是我所有灵感的来源:一种是游戏感,不断在释放。释放到现在,已经释放完了。这种能量,它需要重新积聚。另外还有一种能量,是抒情的能量。”
南都:你个人的风格,从以前非常北京化的幽默,到现在有点西方式的歌剧式的正剧。你对个人的走向是怎么看的?
冯:自然形成的吧。如果我一上来,头一部就拍这样的一部电影,不会,也没兴趣。我身体里面有两种极端的情绪,也是我所有灵感的来源:一种是游戏感,不断在释放。释放到现在,已经释放完了。这种能量,它需要重新积聚。另外还有另外一种能量,是抒情的能量。比如说,像《夜宴》这种,这种释放本来也有,像《手机》、《一声叹气》,到这个时候,这个能量满足了,开始释放。同时,那边的游戏感又在开始积聚,它就是一边放完了,另一边放。也不是我设计的。是顺着自己的一种心思。其实这个戏原来是中磊他们选择了这个题材,问我“你愿不愿意试试拍?”我说,可以,算是一个命题作文。拿过这个命题作文的时候,我发现,还很有兴趣做。
南都:上次采访,你说的一句话,我特别有印象,你说,《夜宴》是我的一次离家出走,就像是离开媳妇一段时间,会更惦念她,想着她。这个媳妇就是喜剧。但是听说您下一部又是大投资的战争题材的电影,怎么觉得您好像离媳妇越来越远了?
冯:主要是投资人有兴趣让我不断尝试。其实喜剧呢,在我脑海里面还是一些片断的,我要找一个盒子把它们装起来。故事挺难找的。还有人物关系。
南都:《疯狂的石头》(blog)(blog)看了吗?很多人都说,看到它像看到当年的冯小刚电影。您觉得像吗?
冯:我觉得这种游戏感的东西比较像。像《甲方乙方》,《石头》也是有这样一种游戏感。
南都:明年您也不拍喜剧了,等你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发现这个市场已经被一群新人占领了?
冯:这个我觉得都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觉得在年轻的导演里面,应该有一两个挺能满足观众的吧。所以我觉得是该有这种人出来。该回来做的时候,我也会回来。再说这个市场也不缺好玩的喜剧。(缺啊!)唉,是吧。
南都:如果想看您拍的下一部喜剧。要等到什么时候?
冯:拍完下一部电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