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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那谢导这个,上个世纪的80年代,这个虽然那个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开过了,就是人们这个左的思想禁锢啊慢慢地开始解除,可是说实话那个时候,其实尽管说文艺界进入到春天,但依然是有一些春寒料峭。春寒料峭,我们说还是人们左的思想很重,所以在那个情况下,你拍这个《天云山传奇》涉及一个右派的题材,在那个当口,其实是有点冒风险的,有点冒风险的拍啊,怕那个《天云山传奇》,那个是鲁彦周的小说改的是吧?
谢:对,这是给我们两个厂长选来的,这个倒是不是我, 鲁彦周后来把这个剧本交给徐桑楚,交给上影厂,完全是这关系,然后厂长马上把这本子拿过来,说这样的本子赶快,谢导,拍。
曹:这个片子当时受到很多争议。
谢:很多争议。
曹:听说那时候经济学家孙冶芳先生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力挺您是吧。
谢:孙冶芳不是搞文学的,他是搞经济的,所以他出来站出来讲话,后来好几个领导就找他,说算了,你不要,我们已经准备搞了,(fengmo冯沫?)他们这批人已经在反击了,他说不行,我还得写,就是孙冶芳。
曹:我对《天云山传奇》里边有一个镜头是特别感动的,就是冯晴岚在雪地里头拉着板车,把罗群带回家的,那个,那个镜头啊,我觉得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有震撼力的
谢:原来没有。
曹:为什么原来没有。
谢:没有,这个雪地特地加出来的,而且我特地到东北去拍的,特别到东北去拍的,特别,春节的时候,我电话到那边联系好了,下雪,马上要下雪了,我们,摄制组赶到那个通化拍的,那地方雪最大,现在还是,当时还是白桦写的词,后来白桦写的词说不行,白桦的要删掉,我说删掉就,白桦的车现在还留在那儿,当时,不容易啊这些戏,能够,能够上去拍就很不容易了。
曹:你在那个《牧马人》里面选丛珊跟朱时茂,挺有意思的。因为那个时候看那部电影就觉得丛珊整个这个形象特别特别地清纯
谢:她的妈妈爸爸都是昆曲演员,她也会唱昆曲,就是非常纯,纯纯,非常纯
曹:朱时茂啊,是毛遂自荐的是吧,他自己找来的。
谢:这个小伙子气质还是很好的,等于是我看到(王心刚?),这个人的气质很好的,很塌实也是,但是人矮了一点。
曹:据说丛珊跟那个朱时茂到了剧组以后,据说你安排他们演了很多小品。让他们排10年当中10个难忘的一天。
谢:10个,10个小品,这是我我出的题目啊,我去看外景了,我说你们这个一个月别的事情不要干啊,做小品体验生活,那他们很认真,我做的小品,什么结婚后的第一个晚上你们应该怎么样,我已经有了孩子了这个小品,后来完全我,等我看外景,从甘肃,本来外景不是在宁夏拍的,不如(山丹?)军马场,那个地方,我看完回来以后,我说好啦,做,10个小品做得非常好,后来这一辈子对他们两个都是很有帮助的。
曹:所以您让朱时茂的小品演得太多了,后来他就不拍电影了,就专门演小品了,有没有这个原因。
谢:不,他跟那个谁?
曹:陈佩斯。
谢:陈佩斯。
曹:我估计就是那会儿您,您对,您这个小品做太多了
谢:有这个事情
曹:那朱时茂演的小品你喜欢看吗?
谢:那,那一般就是。但是他,到现在这两人也不错啊,陈佩斯有一个路子,他在一个路子,两个人也不完全一样。
曹:就是你《芙蓉镇》选姜文的时候啊你最看中他什么?
谢:拍《芙蓉镇》是他自己主动来的。
曹:哦!
谢:当时他,由祝士彬陪他到我家来,谢导,我一定要演这个戏,主角啊这个,哎呀,我说你这个年龄可能,刘晓庆是一直想演这个戏。
曹:所以刘晓庆给你写过好多信是吧?
谢:恩,电报,打多少电报啊,后来姜文他也说,我说你跟刘晓庆相差……
曹:10岁。
谢:11岁,他说这个你放心,我服装、道具、帽子各方面都可以改变成,我是他大哥的样子,最后,后来戏里就是叫他书田哥,书田,叫他大哥,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她小弟弟啊,他21岁,22还不知道是21,22,刘晓庆32了,两人正好相差10岁,他说这个你放心,后来我一看,他的帽子,他的衣服这方面改变,包括他的鬓角,完成得,完成得相当好,他完全做到了,他做到了,完全做到了。所以他这个,他自己做导演,没有一部戏拍好的,我可以这么讲。
曹:他自己导的电影你看过吗?
谢:看过。
曹:好看吗你觉得?
谢:一塌糊涂,一塌糊涂啊。
曹:为什么说一塌糊涂。
谢:这个导演的构想跟,全世界都是这样的,导演的构想和一般的演员的不一样。他那个乱糟糟的,别人不知道是什么。
曹:你跟他说过吗?
谢:我不好意思明跟他讲你这个,导演得不行,乱糟糟的,这一看就看出来了。我跟他讲了一个故事,他后来不响,他跟刘晓庆,他摸刘晓庆手的那个镜头啊。
曹:在豆腐坊里头那个。就是在豆腐坊里的。
谢:后来刘晓庆给他加,加一勺这个,他冲动地摸了她的手。他说这出戏特别好,我说你现在才知道啊,我说我跟摄影师讲,我没有跟你讲,这种,一般都用24格,“滴嗒”,一秒钟就,一秒钟,我说你这个镜头是24格,下面用26格,他就把我格子调整好,等于她这个戏拍的是24格,标准的24格,我说你用,拍64格,我说第三条你用28格,28格就稍微……他的第一、二条最准确。他的眼神整个有点发呆了为什么,他感情投入,哎呀,怪不得怎么你拍的戏好几个戏,很多人都不知道,他说他这个戏降格了,升格了降格了,我现在才知道,我说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开玩笑讲的。
曹:那个,《芙蓉镇》里头啊就是那个秦书田扫街的那场戏,那场戏据说在海外放映的时候外国观众看得都哈哈大乐是吧。
谢:我在中国看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是在中国电影院里,在试演的时候,很多来宾在的时候起立鼓掌,我在,那是真的,我是在巴黎看的时候,正式,不是在试演,最后,我在现场看的,那是,那倒是全部真的,居然刘晓庆扫街的时候,蓬嚓嚓,鼓掌,谁也没想到啊,这个这个人,进到这个戏里头,没想到这个,啊,鼓掌,太棒了,这两个人。
曹:就是在这样一个很困厄的生活状态下,他依然有这样一种非常达观的这种心态非常不容易。我觉得您生活当中是不是也是这样?就是您是个很乐天的人,是吧。
谢:我不,不是乐天派,这种情景一般来讲,我跟你讲,坦白讲,这是一个导演最幸福的时候,因为导演,有的戏看完的时候很沉闷,有的戏看完的时候你觉得不由得不鼓掌,这个,我觉得作为一个导演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这个事情,我这一生别人都是这样讲,看的时候很多人在哭,很多人在哭,我自己从来不响,他们也不知道我是导演啊,我也是大光明门口买张票就进去了,坐在那儿看。还有一个最幸福的时候,你看完戏以后,我偶然碰到,在大光明这里面放,电影完的时候,很多人一般在电影快完的时候都站起来了很多人走了,有的,但是我有的几部戏看完的时候,还有的是这样坐着,我觉得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因为我自己看到这样我自己也很激动,他们很多人自己觉得被镇住了,所以很多人是没响,坐在那,我说这个是一个搞艺术的,尤其搞导演的,最幸福的时候,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呢。
谢:从《天云山传奇》,从《牧马人》,一直到《芙蓉镇》,三部戏不是现在说那时候是最好的戏嘛,没有一次不反复的,这三部戏,刘晓庆到美琪,我家旁边美琪,来举行首映式,人山人海,玻璃窗全打破了,为什么呢,今天晚上听说要演那个首映式,玻璃窗都打破,后来警察围了一大堆,抢救这个,票马上卖光,票马上卖光,我在台下等了,来不了,姜文,要请他把飞机票退掉,这个戏能不能上映还不知道,这是组织上的意见,不晓得是哪个电影界,也不知道什么,结果,刘晓庆没来,姜文没来,我就跟他们鞠躬,对不起,飞机票没买到,TMD,说我说谎,赖帐啊,没买到,以后再说,票是留着,票根留着,这种事情在全世界,全世界没有,居然怎么闹的我还是这这,最后摄制三部戏,还是(入选)一百部最好的,TMD,这这,这种事情,荒唐吧你说。
曹:因为你在文革当中其实遭受过很多的磨难,比如说你两个孩子,因为智力的问题,这个有时候发现回家他们被其他的孩子所欺负,还有您的双亲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在文革当中因为自杀的,是不是这样一种感情的磨难使得你能够对文革当中普通人的这种命运特别有自己的这种同情心和关怀之情?
谢:正是的,完全是的,我父亲躺在床上以后,我把他抱上去的,他坐在写字台上,我把他端起来,抱上来以后,搁在床上,腿不能直,因为冬天啊,骨头全硬的,我就把他的腿(掰直),我的儿子刚刚从新疆回来,那天晚上,他爷爷说算了他死了,根本没想到,结果,厂里给我打电话说,我在牛棚里头,谢晋起来起来,我说什么事,你父亲死了,我没眼泪也没有什么,坐着三轮车,有一个造反派,站在我旁边,陪着我到家里以后一看,父亲趴在那里坐着,我把他腿按直了,拉不直,那这样看着情况怎么办。好了你回去,回去回去,再把我弄回去,我父亲的事还没有解决呢,明天我,什么明天,你现在就回去。所以,后来我父亲怎么死的,怎么走的,骨灰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母亲是跳楼,别人好心盖了一条破的床单,把她盖起来,我把她抱起来,这种事情,确实不管什么事情,再大的事情,我都把她抱起来,第二天已经让我回来了,但是我在牛棚里面,我父亲死的时候我不知道,就把他抱起来,而且,我爸爸妈妈我把她,这个事情,有的时候,所以不要说这个事情,什么事情,在全世界,都很少的。我母亲,我把她抱起来的,但是母亲火葬的时候,我还可以,那个时候已经放出来了,所以这种事情,有的时候我,我常常想再好的戏,再好的这部戏,在我现在一般选到这么好的剧本,很少,我现在还在准备些比较好的,我现在看了有几本小说很好的,我自己也在等待,有几部小说我估计,会打动今天的,现在那一个,那个…
曹:《大人家》是吧?
谢:不错,有几场戏不错,最后来两个唱,唱了一夜,同时上吊了,他们说现在这个能拍吗?我说当然拍啊,两个人绳子都挂好了,唱了一夜戏,唱到天亮,天一亮了开始上吊,我说这样的戏,全世界都很少有。
曹:那谢导我还想问您一下啊,就是这个1986年,就是有一个所谓叫做“谢晋模式”的讨论,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呢?
谢:这个很简单,他以为这个戏,谢导的电影怎么样,我后来,我的一个朋友问他,你看过好莱坞电影吗?我没看过,不懂的,也是不懂,这个怎么,怎么,后来道听途说乱七八糟的争论都有,有种争论完全没有必要的,有种争论是有必要的,带学术性的,这种争论根本不是主要的,真的很无聊,后来他们没人再,没人再有什么后话还有讲,这本身我们文艺界包括我们学术界,没人谈这个事情,而且,谈得很,自己也觉得很无聊。
谢:我是,给他(张艺谋)经常给他开玩笑,我说你这个电影怎么,我们现在这个国产片,你写唐朝的,唐朝怎么打,清朝是清朝的,宋朝开封是宋朝的,你怎么打得跑到九寨沟去了,我就讲这些,九寨沟怎么能拍出什么宋朝的这个,怎么可能,你打,打可以在宋朝找个地方是吧,清朝也可以,他打到九寨沟去了,他后来也和我说,谢导,我不是不知道,老板叫我这么办,我说你TM混蛋,我说,老板,漂亮,这地方漂亮啊要去九寨沟,九寨沟这个拍宋朝的打到九寨沟去了。他编得太厉害了,真的东西比较少了
曹:那现在这个第六代导演你,他们的电影你看吗?
谢:看,那个长江的戏我看得,长江三峡那个叫什么?
曹:《三峡好人》
谢:他那个,有几段戏不错的,真的,有几段戏不错的,他父亲,那个,两个人分开了,那个戏还不错,这一段不错,应该说这样,不容易啊,真是不容易我跟你说。
曹:特别想问谢导啊,我们都知道您特别爱喝酒,拍戏的时候也爱喝酒
谢:没有,喝酒没关系的,可以喝,跟拍戏没有关系,我今天晚上还喝,每天晚上都喝,我在四川喝得厉害,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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