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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R3:谢晋以每隔2年的平均速度推出“知识分子三部曲”,而其中压轴的《芙蓉镇》无疑是分量最重的一部。它用了当年国产电影罕见的上下集篇幅,讲述了一个以小见大的时代故事,这部影片容量饱满,内涵深远,观众被深深震撼。而当时初出茅庐的姜文搭配大明星刘晓庆(blog)的组合,大胆而有富有远见。
曹:就是你《芙蓉镇》选姜文的时候啊你最看中他什么?
谢:他《芙蓉镇》是他自己主动来的。当时他,由祝士彬陪他到我家来,谢导,我一定要演这个戏,主角啊这个,哎呀,我说你这个年龄可能,刘晓庆是一直想演这个戏。
曹:所以刘晓庆给你写过好多信(听歌)是吧?
谢:恩,电报,打多少电报啊,后来姜文拍的时候,我说你不能跟刘晓庆相差……
曹:10岁。
谢:11岁,他说这个你放心,我服装、道具、帽子各方面都可以改变成,我是她大哥的样子,结果,后来戏里就是叫他书田哥,叫他大哥,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她小弟弟啊,他21岁,22还不知道是21,22,刘晓庆32了,两人正好相差10岁,他说这个你放心,后来我一看,他的帽子,他的衣服这方面改变,包括他的鬓角,完成得,完成得相当好,他完全做到了。所以他这个,他自己做导演,没有一部戏拍好的,我可以这么讲。
曹:他自己导的电影你看过吗?
谢:看过。
曹:好看吗你觉得?
谢:一塌糊涂,一塌糊涂啊。
曹:为什么说一塌糊涂。
谢:这个导演的构想跟,全世界都是这样的,导演的构想和一般的演员的不一样。他那个乱糟糟的,别人不知道是什么。
曹:你跟他说过吗?
谢:我不好意思明跟他讲,我跟他讲了一个故事,他后来不响,他跟刘晓庆,他摸刘晓庆手的那个镜头啊。
曹:就是在米豆腐坊里那场戏。
谢:后来刘晓庆给他加,加一勺这个调料,他冲动地摸了她的手。后来我就听他讲,他说这出戏特别好,我说你现在才知道啊,我说我跟摄影师讲,我没有跟你讲,这种,一般都用24格,“滴嗒”,一秒钟就,一下子,一秒钟,我说你这个镜头是24格,下面用26格,他就把我格子调整好,等于他这个戏拍的是24格,标准的24格,我说你用,拍64格,我说第三条你用28格,28格就稍微慢一点,他的第一、二条最准确。他的眼神整个有点发呆了为什么,他感情投入,哎呀,怪不得怎么你拍的戏好几个戏,很多人都不知道,他说他这个戏降格了,升格了降格了,我现在才知道,我说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开玩笑讲的
曹:那个,《芙蓉镇》里头啊就是那个秦书田扫街的那场戏,那场戏据说在海外放映的时候外国观众看得都哈哈大乐是吧。
谢:我在中国看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是在中国电影院里,在试演的时候,很多来宾在的时候起立鼓掌,那个地方,我在,那是真的,我是在巴黎看的时候,正式,不是在试演,最后,我在现场看的,那是,那倒是全部真的,就是居然刘晓庆扫街的时候,蓬嚓嚓,鼓掌,谁也没想到啊,这个人,进到这个戏里头,没想到这个,啊,鼓掌,太棒了,这两个人。
VCR4:和之前的电影一样,《芙蓉镇》因为题材敏感,在上映之前也折腾了一番。
谢:后来,刘晓庆到美琪,我家旁边美琪大戏院,来举行首映式,人山人海(听歌),玻璃窗全打破了,为什么呢,今天晚上听说要演那个首映式,玻璃窗都打破,后来警察围了一大堆,抢救这个,票马上卖光,票马上卖光,我在台下等了,来不了,姜文,要请他把飞机票退掉,这个戏能不能上映还不知道,这是组织上的意见,不晓得是哪个电影界的人,结果,刘晓庆没来,姜文没来,我就跟他们鞠躬,对不起,飞机票没买到,观众说我说谎,赖帐啊,没买到,以后再说,票是留着,票根留着,这种事情,荒唐吧你说。
曹:现在再看《芙蓉镇》,其实是不是也寄托了你作为一个艺术家对文革的这种非常深刻的反思。因为你在文革当中其实遭受过很多的磨难,比如说你两个孩子,因为智力的问题,这个有时候发现回家他们被其他的孩子所欺负,还有您的双亲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在文革当中因为自杀的,是不是这样一种感情的磨难使得你能够对文革当中普通人的这种命运特别有自己的这种同情心和关怀之情?
谢:正是的,完全是的,我父亲躺在床上以后,我把他抱上去的,他坐在写字台上,我把他端起来,抱上来以后,搁在床上,腿不能直,因为冬天啊,骨头全硬的,我就把他的腿(掰直),我的儿子刚刚从新疆回来,那天晚上,他爷爷说算了他死了,根本没想到,结果,厂里给我打电话说,我在牛棚里头,谢晋起来起来,我说什么事,你父亲死了,我没眼泪也没有什么,坐着三轮车,有一个造反派,站在我旁边,陪着我,到家里头,家里去一看,父亲趴在那里坐着,我把他腿按直了,拉不直,看这情况怎么办。好了你回去,回去回去,再把我弄回去,我父亲的事还没有解决呢,明天我,什么明天,你回去。所以,后来我父亲怎么死的,怎么走的,骨灰(听歌)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母亲是跳楼,别人好心盖了一张破的床单,把她盖起来,我把她一抱抱起来,这种事情,确实不管什么事情,那我就想,再大的事情,我都把她抱起来,第二天已经让我回来了,但是我那时候在牛棚里面,我父亲死的时候我不知道,就把他抱起来,而且,我爸爸妈妈我把他们抱起来,这个事情,有的时候,所以不要说这个事情,什么事情,在全世界,都很少的。
VCR5:痛,一定会随着时间而减弱,用艺术作品来警示后人,不再让痛重演,是谢晋作为一个导演所能做和所想做的事,拍了一辈子电影的谢晋,在他眼中,最幸福的时刻又是什么呢?
谢:我跟你讲,坦白讲,这是一个导演最幸福的时候,一个导演,有的戏看完的时候很沉闷,有的戏看完的时候你觉得不由得不鼓掌,这个,我觉得作为一个导演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这个事情,我这一生别人都是这样讲,看的时候很多人在哭,很多人在哭,我自己从来不响,他们也不知道我是导演啊,我也是大光明门口买张票就进去了,坐在那儿看。还有一个最幸福的时候,你看完戏以后,我偶然碰到,在大光明这里面放,电影完的时候,很多人一般在电影快完的时候都站起来了很多人走了,有的,但是我有的几部戏看完的时候,还有的是这样坐着,我觉得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因为我自己看到这地方我自己也很激动,他们很多人自己觉得被镇住了,所以很多人是没响,坐在那,我说这个是一个搞艺术的,尤其搞导演的,最幸福的时候,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呢。
VCR6:如果放在当下,谢晋应该会被冠以“造星机器”的时髦绰号,他拍一部电影捧起一演员是不争的事实,新秀经过他影片的锻造,从此变成了明星,而晚年的他还办了明星学校,“一年学制”照样培养出赵薇(听歌),陈思(blog)诚,范冰冰( 听歌 blog)等日后的偶像,在谢校长眼中,连第五第六代导演也是可以直言不讳的。
谢:我是,给跟他(张艺谋)经常给他开玩笑,我说你这个电影你怎么,我们现在这个国产片,你写唐朝(听歌)的,唐朝怎么打,清朝是清朝的,宋朝开封是宋朝的,你怎么打得跑到九寨沟去了,我就讲这些,九寨沟怎么能拍出什么宋朝的这个,怎么可能,你打,打可以在宋朝找个地方是吧,清朝也可以,他打到九寨沟去了,他后来也和我说,谢导,我不是不知道,老板叫我这么办,我说你混蛋,我说。编得太厉害了,真的东西比较少了
曹:那现在这个第六代导演你,他们的电影你看吗?
谢:看,那个长江的戏我看的
曹:《三峡好人》
谢:有几段戏不错的,长江三峡那个,有几段戏不错。他父亲,那个,两个人分开了,那个戏还不错,这一段不错,应该说这样,不容易啊,真是不容易我跟你说。
VCR7:也许是热爱体育的缘故,谢晋身体一直很硬朗,97年在他75岁的时候还率领大部队艰苦拍摄巨片《鸦片战争》,冲锋陷阵在前方,让晚辈佩服不已。对于好身体,谢晋有他自己的独门养生秘方:杜康和粥。
曹:特别想问谢导啊,我们都知道您特别爱喝酒,拍戏的时候也爱喝酒
谢:没有,喝酒没关系的,可以喝,跟拍戏没有关系,我今天晚上还喝,每天晚上都喝,我在四川喝得厉害,没关系。
曹:这个您身体一直这么好,有什么长寿的秘诀可以让我们分享一下。听说你每天晚上喝粥,跟夏公学的。
谢:喝粥啊,不是,我是喝粥喝了一辈子啊,饭晚上绝对不吃的,这是长寿的秘诀啊,我告诉你。喝粥,我的粥而且是我自己配的,我儿子,我的小儿子,就是傻儿子,每天抓,我比如有四个罐,四罐这个东西,这里抓那里抓,我说你每天干这个事情,这个倒是夏衍,我看夏公,你怎么一天到晚喝粥,晚上喝粥是最好的,你也是,太胖了,这个是,有道理,你譬如说每天晚上吃饭,很硬的饭,10点钟,9点钟睡觉了,你的胃始终在动,天亮的时候还没有消化,这点你,你学着点。
曹:您拍了近四十部电影,如果我让您挑一部电影的话,挑一部您最喜欢的电影的话,你会挑哪部?
谢:我真是,我真是,我觉得我好的戏还可以,可以再拍得出来,我现在的。
曹:你觉得还能超越自己?
谢:超越自己。那我是选择得非常准确的,我自己选择的5、6场戏,绝对别人想不到的,这种戏有得是,这种好的剧本还是有的,我跟很多朋友很熟悉的,跟王安忆他们,跟叶辛(blog)也很熟悉,我现在想找叶辛,还有找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铁凝的戏。
曹:那您现在准备了这么多本子……
谢:没准备那么多。
曹:你有哪个本子可以说是很快可以开拍,您一直想派的那戏,现在怎么样
谢:现在,现在他们也还,我不是太满意,没有等到,我要等,完全我这可以了我就上,你支持我一下。
曹:好的,一定支持您谢导。
谢:支持我。
曹:谢谢你谢谢你。
谢:大概最多还有两、三部戏就走啦。
曹:不会,不会的不会的,你这个,大家称你是“中国的黑泽明”嘛,你还可以拍好多戏。
谢:没没,我到不了他那个地步。我比山本萨夫都差不多,我最喜欢这个人,而且我可以做得到,有的是,黑泽明跟我是另外一路人,做不到啊,有的是做不到
曹: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像黑泽明一样的。
八十六岁的谢晋还在“上班”,还在寻找理想中更“绝”的剧本,还在为没多拍一部体育电影而感到难过。当我们请他为节目书写留言时,他足足思考了十五分钟,方才写下一句“为艺术奋斗终身”。这,应该就是谢晋毕生的追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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