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广告导演的电影路
李蔚然在北京电影学院学习的是导演,但毕业了并不是去拍电影,而是拍起了广告,但是他却把广告做得“与众不同”,摘到了广告界的最高荣誉勋章“one show”。相对于北京电影学院那些“不疯魔不成活”的疯子,李蔚然是最正派的学生:头发既不太长,也不太短,既不在月初就把一个学期的钱都吃尽花完。又和教授保持很好的关系。要说有一点与众不同之处,就是上学期间别人看了电影,他看广告片,数量多到连自己都数不清。
坐在自己创办的广告公司里看广告片的时候,偶尔也让录像带掉在地上,这一刹那,做电影导演的梦想又回到李蔚然的心头。但是慢慢地这种梦想就淡薄了,新的广告生活压住了旧的电影梦,不过并没有把它压垮,李蔚然还不死心。在他那光辉灿烂的广告导演的岁月里,还在隐约的寻找一丝电影的希望,就像民间谚语中的龙游浅滩,虎落平阳,内心的梦想不得实现,但是壮心不已。
每天的广告工作没有压制住李蔚然的电影兴趣,对电影的梦想反而也就在这个时期得到了增强,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李蔚然想拍一个寻宝的,类似印地安纳琼斯或者《国家宝藏》这样的故事,以一个广告片导演的视角把这两种故事类型都做了很详细的分析。
李蔚然发现印地安纳琼斯那种其实是007的变身,就是一个超级英雄,但是他的身份是考古博士,他能文能武,主要的内容就是动作和喜剧。因为他是007这种档次的片,所以需要很大的制作场面,实施起来很困难。李蔚然转而考虑另外一种像《国家宝藏》类型的,悬疑、侦破、逻辑推理一个接一个,把文化的事件变成密码和符号,推理完这个找下一个。这种故事比那个要好做,中国的文化事件多,文化密码也可能多,但是这种逻辑推理到最后,还会是一个大片。
大片对还是广告片导演的李蔚然来说简直是天方一谈,第一,资金就不能解决。当然更重要的是,即使可以满足李蔚然关于寻宝这个想法的兴趣,但是满足不了他内心中对电影的要求——追求一种真实性。
这时候被称为“万通六君子”之一的冯仑所著的《野蛮生长》启发了他。冯仑在书中回忆道,刚到海南没钱发展不了,和老婆两人躺在床上,互相告诉对方不要动,因为一动容易饿。书中描写的中国民营企业家赤裸裸的灵魂,带给李蔚然极大的震动,困扰李蔚然很久的可信与真实的问题迎刃而解,李蔚然下定决心想把主角设计成中国最普通的农民,他既没有武,也没有文,一种特匪气、特野蛮,特“鸡贼”气质的男主角唐高鹏的形象,好像真有这个人一样,活生生的从地下钻出来,第一次完整的呈现在在李蔚然的脑海中。
这一天李蔚然从广告拍摄现场回家,时间还早,他—个人顺着蓟门桥的大马路走回去,一眼看见了他当年住过的北京电影学院的围墙,他走了进去,在槐树阴影下的一条长凳上安静的坐了下来。往日令他想入非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电影梦想又钻进他的灵魂里面,电影已经成了他心灵的寄托,只有电影才可以令他的心灵得到满足。
电影学院的嘶哑的铃声声在空中荡漾,那是电影学院放学的铃声,才四点钟,他却觉得在长凳上似乎坐了很久,把毕业后十年来的广告生涯在脑海里放电影式的过了一遍,“什么时候能拍摄一部电影?为了电影我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他心里想。
就在第二天的广告论坛上,因为电影梦而心神涤荡的李蔚然遇到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将自己内心拍电影的想法和盘托了出来,这个人听后马上拉着李蔚然的手说道,“我正想找你拍电影呢!”。李蔚然疑惑的看着此人,兴奋的说道“我给你看剧本”,更令他意外的是戴眼镜的中年人大手一挥,直接回答“不用看剧本,我们先签约!”。此人就是乐视娱乐的总经理卓顺国。从一开始的这个细节,就注定了李蔚然具有“超现实”色彩的电影之路。
孙红雷——中国西部农村的堂吉诃德
杭州西湖苏堤两旁柳树的叶子一直垂到地上,夹杂在湖光之间,随风舞动,看起来像碧色的波纹。一夜春雨还未干,一阵春风拂过,携带来的空气混杂着着泥土的气味和杏花香,直到弥散在西湖中。带着全家来旅行的李蔚然,在宾馆里望着窗外大好的春光,回过头来,电视里正放着电视剧《潜伏》,一下子被孙红雷身上的英雄匪气吸引住了,碧波一般平静的内心仿佛砸入一块石头,波澜一般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的兴趣,吸引着李蔚然把《潜伏》从头看到尾,反而“荒废”了六天的假期。
从杭州赶回的李蔚然见到了孙红雷,就接下来的合作顺理成章,命运的大手再次呈现出超现实的能量,孙红雷在手头有20多个剧本可以接的“盛况”下选择了广告界王牌导演的处女作《决战刹马镇》,选择了“鸡贼”的唐高鹏。
为了能说好保定话,方言老师特意带着孙红雷每天去菜市场观察生活。连续去了一个星期,每天去菜市场,去农贸市场。但是孙红雷去了保定后觉得还是不够土,就自己开车去了村里,到了村里,问题就来了,村长带着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天天请孙红雷吃饭,最后村长的亲戚都要到了孙红雷的签名,在自己村里追了一把星,孙红雷也体验了最原生态的生活。保定体验完之后,一根筋的劲头又窜上了孙红雷的脑袋,他觉得不够,又自己开车去了唐山。他把唐山那一带农村的现状又都了解了一遍,如果不拍《决战刹马镇》,孙红雷可以客串一下保定区的民俗专家了。
在这之前对普通的中国观众来讲,中国近一二十年影片中的典型小人物,一个是周星弛,一个是葛优。和中国影迷从小看着长大的,代表着香港草根文化的周星驰比较,孙红雷扮演的唐高鹏土腥味更重,和代表着城市小资调调的葛优比起来,孙红雷这个人物更匪气,更鸡贼,因为这种不要命的一根筋式的极端情绪,观众在孙红雷身上得来的喜剧感,转变成一种无法抗拒的悲情张力,可以说是中国西部农村理想主义的堂吉诃德。
《决战刹马镇》这部影片的音乐、画面、叙事都包含强烈的社会信息,这种具有中国特色元素的社会信息,侵淫在孙红雷喜剧式的表演中。作为一个寻宝片的深层含义——整个村子的村民(也是中国整个社会)在寻找希望。
寻宝的冒险故事是一连串有关当下中国现状各种信息的文化密码,既是一次孙红雷的悲情人生,也是大多数中国民营企业家心理的印照,同时也是导演个体尝试在新的寻宝类型片中观察中国后改革开放状况的精彩体现——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孙红雷等众多演员的幽默表演风格中表达出来的。
保定方言很边缘
漫天的黄色笼罩整个西部广袤的无人区,已经进入11月份,大雪就像家常便饭,等雪停了,站在高处看甘肃的景泰县的拍摄地,好像一个覆盖着白雪的罗马圆形斗兽场,《决战刹马镇》的剧组人员要把积雪扫去,痛苦的拍摄夏天的戏份。对首次执导电影的李蔚然来说,最大的困难,不是协调孙红雷等众多大腕演员,而是恶劣的天气。
谈起《决战刹马镇》开始阶段遇到的困难,李蔚然说“最大的苦难还是怎么把各有特色的一帮人调到一个频率。我们提前找了演员以后,让他们在一块待着,让他们一块去体验生活,我们要体验两种生活,一种是方言,所以他们得先去保定。然后又去了甘肃。这样这帮演员在一块熟了起来,本来剧中他们是一个村的人,就得是熟人,待在一块肯定有熟的过程。第二,他们要掌握方言,大家在一块都说方言,不要再说普通话。第三,到了那个村子里,真正的甘肃村子里,有些东西就要发挥演员自身的能力,除了我给你扮造型,你自己也可以抓造型感。”
影片最后选择保定方言是因为剧组住的那个酒店,有一个卖包子的夫妻俩,副导演听见他们说话,觉得特别好笑,就录了一段,拿给大家一听,李蔚然觉得太好笑了,一问说是哪儿的话?保定话。电影的保定方言就这么敲定了。
《决战刹马镇》里当代中国西部农民的寻宝之旅从一开始就显得非同寻常:西部农村的主体画面,颜色却很MODERN。甘薇扮演的村里知识青年,老看一些自己根本看不懂的文学的书,说一些“纠结”、“迷盲”、“迷失”,本不是农民该用的词。跟农村严重脱节的,拽出一些英文出来。说方言,有一种一个很土的,很边缘的感觉。外地人听不懂,本地人说出方言来,就使影片产生了一种可爱又好笑的感觉。
刹马镇,既是片名也是中国西部农村的一个小乡镇,大漠黄沙,街道单调……这里的农民不再安心种植西红柿,而是千方百计的想着开发成旅游胜地,并且要在最大的媒体上打出“最好版”的广告——媒体机构也被这个经济改革下的西部农村操作了。接下来发现了宝藏,正反两派都出来整合资源来抢夺宝藏,在一段精彩的搞笑冒险故事中,观众能感觉到在每一个镜头里都颤抖着一种基于真实又超现实的喜剧性,感到一种幽默——它点亮了这一整部寻宝类型片的喜剧调子。
十年一觉电影梦
这天下午在拍摄林志玲的一个有台词坐位近景,往日的台湾第一名模现在被导演加上了些粗糙的东西:一头粗糙的短发,一个健康的红脸蛋,还有一个比魔鬼身材更加粗壮的四肢,垫大了的浑圆的屁股,丰乳肥臀,投射出一种非常有生命力和健康的美感。
摄影机的镜头注视着林志玲扮演的村妇,全场肃静下来,李蔚然站在摄影机边上,有点紧张,但是他马上深吸一口包裹着西部黄土地的空气,仿佛把所有的压力的都抛开似地大喊一声“预备”。
“开始”。
李蔚然看着场记板伸进镜头和林志玲的脸之间,他感到一阵心跳,瞥见林志玲起伏的胸前是黄土地的大红围巾,在场记板打响一瞬间,记起了第一次见到林志玲的那个下午,那个夏天的阳光就像啤酒一样爆裂,照得人眼前一阵阵发黑,林志玲平静的内心怎么也想象不到剧本里村姑角色的样子,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
黄土地上强烈的阳光把李蔚然拉回到拍摄现场,他感到眼睛有一点点发热,闭上眼睛,一阵恍惚,趁势蹲下,紧挨着摄影机,不敢动,电影就要产生——林志玲的气息轻轻拂过李蔚然的耳边,他感到一丝凉意,她在说话吗?定下心,却听见了更好听的——被军棉大衣裹紧的潘那维森无噪摄影机里精妙的马达,挡不住依然流淌出令人心醉的低吟——这一瞬,李蔚然领略了电影。
说起《决战刹马镇》的视觉风格,李蔚然说,“我不想让大家看很炫很苍白的东西,影片舍弃了很多很炫的镜头,从前拍广告的时候可以用到的快速剪接,有力度的剪接和那种凌厉的镜头感,都不适合《决战刹马镇》。我尽量把镜头和剪接,视觉上的力度都放在内容本身上,希望这些东西跳出来。如果这个电影是让大家去看很炫的东西,可能不是我的初衷了。我觉得让大家看到一个完整的故事,看到大家没有经验过的经验,这是核心。那种凌厉的镜头、凌厉的剪接,如果不能表达我对这个故事的感受,可能就不需要。这个故事里面,这个电影里面,如果很专业的人就能看出来,有一些非常有趣味的镜头,这比看上去花哨的镜头难度要大很多。因为它要跟演员的表达调度结合,有设计感和巧妙的感觉其实不容易。”
李蔚然昨天还是一个广告片导演,甚至连中国大多数批评电影的影评人都不知道,但《决战刹马镇》中创新的美学观念奠定了他新一代电影工作者的位置。各式各样具有中国时代印记的音乐元素充斥整个画面,如广播体操、眼保健操,包括学校颁奖的专用音乐拉德斯基进行曲,把观众从寻宝的冒险经历中拉回到真实的生活状态,一个个看似随意的细节构成了这部异乎寻常的影片,他的导演方法表面上看像粗糙的搞笑表演,实际上却细致描写了真实的情感和真实的智慧,充满活力的把这个时代的真实状态戏剧化和喜剧化的表达了出来,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剧效果——一种基于真实又超现实的幽默。
此时,距李蔚然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已经过去了十年。(耿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