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安:现实中的好多东西毫无新意(图)

2012年09月29日15:55  外滩画报 微博
导演王全安 导演王全安
王全安工作照 王全安工作照
王全安敲鼓助阵9月9日北京《白鹿原》的首映盛典 王全安敲鼓助阵9月9日北京《白鹿原》的首映盛典
王全安指导段奕宏与张雨绮拍戏 王全安指导段奕宏与张雨绮拍戏

  在改编过程中,王全安更遵循逻辑的完整,用外化的方式展现白嘉轩与鹿子霖的对立状态;他追求纪实的风格,“比如说陕西人是个什么风貌,拿一段秦腔就够了”,并让主要演员多观察当地的农民群众演员,“这是个关于农民的故事,答案在他们身上,不在我们身上”。

  8 年前的 9 月,记者在银川金鸡百花电影节上第一次见到导演王全安。

  这个陕西汉子当时名不见经传,属于新人导演,戴着有红星的白帽子,自信善谈。他说正在准备筹拍《白鹿原》,由著名编剧芦苇亲自推荐。中途,他叫来隔壁房间的女演员一起聊天,她就是余男,一脸青涩,不爱说话,那时候大家觉得她像巩俐。几天后,余男凭借《惊蛰》拿下了那年金鸡百花的影后。

  后来,西影厂因为缺乏资金,将电影《白鹿原》项目卖给北京的公司,北京公司要求制片人主导制,于是王全安宣布退出。编剧芦苇重新找导演,接洽了张艺谋、陈凯歌等名导,未果。这几年里,王全安拍完《图雅的婚事》,拿到柏林电影节的金熊奖。等王全安自组公司,拿回《白鹿原》拍摄版权,重建剧组,他也和御用女主角余男分道扬镳。等号称耗资 2 亿的《白鹿原》拍完,王全安迅速宣布和扮演田小娥的女主角张雨绮完婚。

  经历了大幅删减、档期推迟,9 月 16 日,电影《白鹿原》踉踉跄跄在国内影院公映了。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影评人、业内人士的板砖争议,包括前合作伙伴芦苇的吐槽——“现阶段拍《白鹿原》,就是糟蹋东西”。

  王全安告诉记者,现在他内心反而平静、坦然了。他拒绝给自己的电影打分,因为电影就是门遗憾的艺术。探讨电影的时候,他习惯按照自己原来的版本,而非现在的公映版。“我也不想辩解,唯一能说的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这个环境里,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王全安告诉记者。

  B = 《外滩画报》 

  W = 王全安

  人总是要挑战更高的难度

  B:都知道拍《白鹿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么多年,分分合合还是把它弄出来了,可能还冒着被大家骂的风险。为什么要执拗地去做这件事情?

  W :对我个人来说,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从事业上来讲,人总是要挑战更高的难度。《白鹿原》小说出来这么多年,电影界的人都在追求这个事情,但难度显而易见,吸引力和意义就在这个地方。这样的电影拍出来,肯定有某种新意,这是我很期待的。

  大家怎么说?各种说法都有,这也很自然。最重要的是,我们终于有一部国产电影能引发大家浓厚的兴趣去热议。你说的吃力不讨好、非议啊、指责批评啊,这都很正常。这让我想起当年我们的师兄、第五代导演张艺谋,他拍完《红高粱》,全国也有人喜欢,也有人指责,那个程度比我现在遭遇的还激烈。我记得还有个说法,有人为他拍了个戏,扬言要杀了他,愤怒的程度都影响到人身安全。但经过时间的沉淀,大家都认可它是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作,的确是部优秀的电影。至少,我现在没有遭到人身威胁,说明时代还是有进步,而且不管是什么样的批评指责,也都是柔和的。

  B:现在你会去看这些批评、指责吗?还是会刻意避免?

  W:我看了一些,有时也留意大家的反应,各种说法都有它的道理,虽然我平时也不太爱上网。以前,我以为中国的观众对中国电影不关心,但现在,我倒觉得大家挺关心的,不管是什么样的说法、阐述,都要把自己摆进去。

  B:去电影院看这部电影时,发现 80% 的观众是比较成熟的,有一定年龄、阅历、爱看书、爱发表意见的,不是主流的年轻观众,这是你意料之中的事吗?

  W:没错。我一直在电影院做巡回宣传,也看到不同年龄层的观众,甚至还有八十岁的,这些人可能都有几十年没进电影院了。一部电影能把不同年龄的人都带到电影院来,这对国产电影来说其实是个很好的事情。当然电影本身,有个简单的删节,呈现的东西可能跳跃、不完整。从个人作品来说,它带来的损伤,我其实心里很清楚,但我不就此进行太多辩解。这个作品从不让拍,到能拍,再到拍出来,它就是我想做的。尽管有损伤,但能够公映,这就是一个进步,就是胜利。

  B: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白鹿原》小说是什么时候吗?

  W:我第一次看这本书,根本就没有把它和电影联想起来。那时候,我电影学院刚刚毕业,处于到西影厂埋头写剧本的阶段。后来,西影厂找到我来拍这片子的时候,我也没想过会让我拍,我当时的兴趣还不在改编小说上面。我也是经过了一个过程,去了解这个小说的背景,去看白鹿原那片土地,跟当地的人聊,去理解书中的人、土地??直到我亲历了这个过程之后,才对改编有了信心。

  B:你是陕西籍导演,我们会想当然地认为,你会对小说有感情,会有更深刻的认识,拍这部电影会更容易些。

  W:这个会有。但对于把小说改编电影而言,不一定有直接的关系。小说《白鹿原》作为文学作品来说很重要,这么多年大家一直关注它,但它很难被改编成电影,除了它的内容庞杂以外,线索多对于电影表达也很困难。小说是断断续续的,很难形成一个适合电影的完整描述。

  农民的沉默,是对时代最大的贡献

  B:你对主要角色进行了压缩,人物个性比较脸谱化,比如白嘉轩的硬,表演收敛,而鹿子霖油滑,表演外放。这是改编中不可避免的吗?

  W:人物做了压缩以后,势必会做一些调整。不压缩的话,内容就放不进来。比如白嘉轩,他作为农村乡绅,身上或多或少承担了一些原来朱先生身上的东西。我把小说梳理一遍后,发现鹿子霖和白嘉轩其实是一个对立的状态:一个守,一个要变,这样就比较明朗、比较外化。在电影这个界面,逻辑是否完整对我更重要。

  B:现在看来,田小娥这个人物是最完整的,而你也擅长拍女人戏,女人本来也是沃土,她与土地本来也有意向关联,所以你把她的戏份加重,成了电影里几个男人的关联点?

  W:起初构思这部电影的时候,就有两大线索穿插并行,但由于电影删节,尤其是后面半小时删节后,整个电影的比重会产生变化。对于电影前面的铺成,最后的归纳过程就没有了,形成了现在的开放型结尾,这也就造成了田小娥的戏份比重,一下变得比原来要大得多。这是一种不得已,是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一个女性在这部电影里,也承担你所说的那种东西,以及她与白嘉轩这样一个保守力量自然对抗的东西。她是生命力最本质的东西,比如欲望、繁衍,她比我们古老的那套东西更深远。对生命来说,她更内在。其实,就是满是汉子的村里,来了一个外面的美丽女性,她比较吸引人,但这也没辙。

  B:个人觉得张雨绮实在太漂亮,如果她身上多一些乡土原始气息,可能会更好。

  W:她的戏也被剪掉了一些,其实是有变化的。

  B:除了主演之外,影片有大量非职业演员,他们典型的农民形象的确很有冲击力,但他们表情少、反应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W:这就是他们的气质。这些群众演员都是我从当地找来的农民,他们的状态和电影内容息息相关。我经常跟主要演员说,你们要留意群众演员的反应、状态。这是个关于农民的故事,所以答案在他们身上,不在我们身上。

  在现场,看到这些农民怎么做时,你就突然明白,他们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作为农民,他们是最苦难深重的人群,习惯接受、被压迫。身边发生事情,他们大多比较沉默、慢一拍。但这种沉默是对时代最大的贡献,沉默里不是完全没有态度的,是有态度的。历史剧突破了个人的时间概念,是一个历史的时间,拿历史的长度去看眼前发生的事情,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个人的人生可能就是一瞬间,我们终究败在时间的手下。你要在土地上多待一会,不然你就会自然而然消失掉了。

  这就是历史能给我们最直接的启示。

  B:几段秦腔表演的运用,我个人很喜欢。但有不少影评认为你是在简单地展示民俗。对你而言,这些东西的意义何在?

  W:它其实已经超越了剧情的需要,是对生命气息的刻画,比如说陕西人是个什么风貌,拿一段秦腔就够了。你一下就能感觉到,这块土地的现在和以前的不同。陕西本是秦人之地,经历了中国十三个朝代的兴衰,有诸多辉煌与没落,它不是平凡的历史。开头的那一段老腔,就能感受到秦人的豪迈,现在流落在民间。包括后来《将军令》那段,也是对长安衰败失落的怀念。其实唐朝的长安比现在西安大十倍,是世界文化中心。作为我们后人,很难理解、想象在这块土地上的祖先所达到的高度。落魄的辉煌这种情绪,其实一直都在《白鹿原》里。

  B:小说《白鹿原》里,关于白鹿的传说,以及一些魔幻主义色彩,在电影中没有保留,影片变成了历史写实风格,这个取舍出自什么考虑?

  W:在诸多表达形式中,电影最大的特点就是它看起来最像真实,最接近真实。稍微有点不真实的东西,在电影中就显得特别明显,这也是小说转换电影时最大的区别。想象中的东西,在文字看上去很舒服,但在电影中,看起来就很幼稚。所以我在电影里,选取的都是一些实实在在的,生活中能够发生的、比较能够理解的东西。魔幻的东西在电影中是把双刃剑,用不好就会显得幼稚,很多都是心理上的东西,比如白鹿。如果真的出现白鹿,就违背了现实。毕竟它不是《指环王》这种本身就建立在魔幻基础上的电影。

  白嘉轩就是一种平静和冷静

  B:我们现在看到的版本,以日本人飞机轰炸,和那片麦地作为结尾。选择现在的开放式结尾,你想为它寄予什么?

  W:现在的结尾,肯定不是原来的结尾。电影前面一直在做铺垫,最后想做一个归纳,但现在的东西感觉有点像腰斩。铺成之后没有归纳,你们就不明白为什么,比如说吃冰糖的细节,在原来的电影中会经历好几个回合。从小时候白孝文第一次给黑娃吃冰糖,到白孝文被赶出村子后,他给田小娥买了一块冰糖后,说“你含到嘴里,你看什么都是甜的”;然后,黑娃当了土匪,带着兄弟打砸抢,吃着冰糖谴责卖洋货的老板,吃着吃着鼻血就流出来了,他内心是很悲凉的;结尾的时候,白孝文回来当了县长,不得已抓了土匪黑娃,他买了冰糖送到监狱里,黑娃和他兄弟们一人含上一块上路,临死前,说了一句,“太甜了”??这些铺垫删掉之后,就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了。

  所以,电影不是随意的。一个作品的价值在艺术性上,是要交给时间、后人来评判的。对于我来说,我尽力了、坦然了,我反而觉得我做到了。

  B:现在观众看到的版本,情欲和历史都被限制了,你希望观众能从你的版本里看到什么呢?

  W:大家如果客观来看,还是能看到电影本身的品质和拍摄的动机,能够领略到导演想要表现的东西。

  B:导演想表现什么呢?

  W:其实就是我们是否能更平静、更理智地看待整段历史中所发生的事情。是不是更平静,这个对我很重要。

  B:因为现在的人太浮躁了吗?

  W:不是浮躁。我们不反对激情,但我们缺少平静,不能客观、理智对待所有事情。白嘉轩就是一种平静和冷静。

  B:可他还是被淘汰的那一批人。

  W:所以说这是如何被淘汰的,我们淘汰了什么,这是我们要思考的。

  B:精华,还是糟粕?

  W:从《白鹿原》这个背景上来说,有一段时间中国部分人被西方人击垮了以后,开始否定自己,在否定不好的东西的同时,也把优秀的东西否定掉了。我们检讨、批判,然后向西方学习到今天,我们一部分人对西方的了解甚至多于对自己历史的了解。现在造成一个困境:我们的身份是什么?我们是什么人?我们现在有点无所适从。我们的文明是根植于土地与人的关系上的,那对稳定的强调就特别重要。土地是动不了的,庄稼种上去就得来年才能收,这是不能改变的。

  小说是秘史,电影是常识

  B:小说《白鹿原》里,引用了巴尔扎克的一句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那么你认为,电影应该是什么呢?

  W:电影就是一个常识。电影是否能归纳成一个常识、一个逻辑,比如说这个历史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会产生什么样的感受,然后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最后呈现在我们面前越朴素越好。我们最需要的就是回到常识上来。

  B:著名编剧芦苇做了一个比喻,说你和他,就像鹿子霖和白嘉轩,当然,他自己是白,你是鹿。对这个比喻,你认可吗?

  W:芦苇确实是一个适合改编的编剧。我从职业习惯上来讲,一般不会公开评判合作过、或者关联的人,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和礼貌,是一种自尊。希望大家能够保持一点最后的自尊。

  这就是人的欲望,一部《白鹿原》激起的人性欲望。我能说的其实是:很可爱,是激情所致。作为一个编剧,他这十几年年年都在写剧本,但一直都没能拍,我期待他有新的作品早日问世,推动中国电影的发展。大家都很期待。

  B:听说你的下部电影要来上海拍《外滩》,文化跳跃似乎太大了点?

  W:历史题材里面有个题材的连贯性。《白鹿原》就是展现我们这个民族遭遇的最大挫折。历史虽然有更替,但里面的伦理是不变的,《白鹿原》是中西方隔着一层东西对抗的结果,但发展到《外滩》时,中西方已经短兵相接了。这是一个中国人处在西方的环境中的感受,势必感受那种震荡、矛盾,看他们是什么样的状态,怎么在抗衡中糅合。在这个环境里的中国人,遭遇的变化更剧烈。

  我跟你说个题外话,原来《白鹿原》剧本里有个“九·一八”之后的游行,黑娃带着土匪开始抢砸东洋货。他对一个卖日杂货的老板说:“他妈的日本人都快占领东三省了,你还卖这些东西,你是中国人吗?”老板说:“你们是学生吗?”他们说:“老子是劫富济贫!”我靠!这和最近在西安发生的景象完全重叠,那种可怕……这就是作品的穿透力。这就是学历史的价值,你会发现现实中的好多东西其实毫无新意。

  B:我也有个题外话,如果你当初不高调宣布和张雨绮结婚,现在电影公映,也不会有人议论你有私心?

  W:这里面有很多原因。当时那么一个环境,是有原因的??但我觉得两个人的事情,还是两个人的。

  声明:本文由《外滩画报》http://www.bundpic.com(转载请保留)拥有版权或由内容合作伙伴授权提供。


    新浪娱乐独家稿件声明:该作品(文字、图片、图表及音视频)特供新浪使用,未经授权,任何媒体和个人不得全部或部分转载。
分享到:
意见反馈 电话:010-82612286保存  |  打印  |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