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谈《一九四二》 温故知丑以史为鉴

2012年11月29日14:24  精品购物指南 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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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刚 冯小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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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 王子烨 巩晓莉 杜晋华 编辑\ 王子烨

  “爹,啥叫逃荒呀?”“饿死灾民还是饿死士兵?”“得普利策奖还是成为日军俘虏?”“这里的一切,主知道吗?”“河南到底死了多少人?”五个追问,五条线索,将1942年的河南、陕西、重庆、开罗串在一起,铺展出来的是日军轰炸下的残破家国、国民党积弱政权的摇摇欲坠,还有一场“人吃人”“狗吃人”、最终300万人饿死的浩劫逃荒。

  这是冯小刚[微博]的《一九四二》,黑色的故事、黑暗的调子、没有希望的救赎,还有一种身在地狱但求杯水的悲悯。“可能你看的时候不舒服,但总比糊里糊涂的臭美好。”这是冯小刚所谓的“温故知新”,因为“这段历史是一面镜子,透过镜子照见我们的今天”。

  我们民族没有自省与追问的能力 对话冯小刚

  “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一辈子拍了一个你真想拍的东西就行了。”

  关于冯小刚和《一九四二》的缘分不必多说了,2亿元投资、三度启动三度搁浅、两个多月三条线路的实地采访、刘震云改的几十稿剧本,以及19年的惦记和期间喝掉的数不清的啤酒,还有彻夜长谈的无数个夜晚。终于,11月29日,《一九四二》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分娩,落地降生。而作为导演的冯小刚不是完成夙愿后的大喜,他解开胸中块垒,随后竟有一丝失落。“这部影片对我来说,有点像谈了十几年的恋爱终于扯证结了婚,新婚之夜远没有当初想的那样蓄势待发魂飞魄散,该看电视看电视该织毛衣织毛衣,谁也没有不待见谁,媳妇也确实是好媳妇,就是有点不咸不淡。”

  而就在等待审查期间,按冯小刚的话说“最真实的感受是——惴惴不安。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样的命运,就像等待这孩子的出生证。”就在这时,冯导拿起了扔了20多年的画笔,开始画画。他画了很多雪景,因为“雪景的色彩更单纯,能掩盖很多不堪。而且我也希望所有事都单纯点,不要太复杂。”面对画布让冯小刚找到了久违的呼吸:“好像一觉睡了20多年,忽然醒了。以前你要是憋着一堆雄心壮志要干好多事那你没法画画。这个电影一拍完,让我觉得心里一块石头放下了,一个疙瘩解开了。尤其在等待过审的那段时间,画画让我忘了焦虑,你的内心变得特别单纯。”

  冯小刚在很多采访中说,拍《一九四二》是他和刘震云两个“笨”人,用一种最笨的方法拍出来的。笨人的方式不是事先预设了正确路线,而是把所有路都蹚一遍。而拍完《一九四二》冯小刚没有预测票房,“因为我怕低估了它”,作为导演他终于可以给自己一个交代。“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一而再再而三,你一辈子拍了一个你真想拍的东西就行了。”

  “看上去是我们善于遗忘,实际上是我们的苦难太多。”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拍完《一九四二》后一直在画画,《唐山大地震》也是蛮沉重的题材,但是你也没用这种方式走出来?

  冯小刚(以下简称冯):毕竟《一九四二》这个电影是这么多年积在我心里的一件事,作为导演我觉得过瘾,我应该好好谢谢这部电影。做一个导演像在两座高墙间长跑,而且这条巷子还特别窄,你也不知道哪天是终点,你只能一部戏接一部戏地拍,但慢慢你就和社会隔离了,你变成一个生活在狭窄空间里的人。不仅是我,很多电影人都面临这一困境。但是从高墙里出去,是比较奢侈的想法。我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离开电影一段时间,到生活里边去,然后回过头可能出现一个有激情的目标。但起码现在我是失去目标了。

  记:你在很多采访里说过一个特别鲜活的例子,关于“人吃人”,有一个灾民在路边饿晕了,旁边有人要割他肉,他说我还中呢,旁人说你已经不中了你救救我吧。这样的例子在电影里并没有出现,是怕过于残酷吗?

  冯:你要考虑到观众包括我自己对有些东西会有一种生理上的排斥。所以我觉得一个作品有没有力量不在于这个,也不在于炫耀这些。

  记:你在为电影采访的这两个多月中,最大的困难是否是对那段历史的遗忘?

  冯:没错。我们问了好多人,有当时活过大饥荒的,也有灾民的后代,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饿死人的年头特多,你到底说的是哪一年?或者有的人说着说着你发现不对,根本不是1942年的事。你觉得死了300万人很震惊,但对于当年的人来说,年年有灾,那一段时间饿死人一点都不新鲜。看上去是我们善于遗忘,实际上是我们经历的苦难太多。

  记:同样是大灾难,采访唐山大地震幸存者和经历过1942年饥荒的人,他们的心态差别在哪里?

  冯:他们非常不一样。地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然后会回到正常的生活,所以大地震幸存者回忆得很清楚,有很多细节。但《一九四二》的时候,你很难抓住一个人让他把这事说得特别清楚,所有人都是大概齐,都不太以为然。死人多了,就是这种。

  记:既然对亲历者和当事人来说,年年饿死人,1942年发生了什么不是大事,那为什么你这么执著地把它当成一个大事?

  冯:这个本来就是大事,只是时间一过去就觉得不是事了。咱们这个民族是挺能忍的。有一句话叫不为五斗米折腰,但说这句话的人往往日子过得好着呢,家境殷实,我们家搁着十斗米,十担米,我不为你给我那五斗米折腰。但要真是家里嗷嗷待哺,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你这口吃的带不回去家里几口人就没了,别说折个腰,他什么事都能干。我也不觉得这样的做法丑陋,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不能客观认识自己是阻碍这个民族进步的一个重要障碍。也许我们过去也不是这样,但是近一两百年整个民族有点拧巴。”

  记:在你们的采访中,像刘震云说的所谓的幽默感你能体会到吗?就是那种“我虽然马上要死了,但是我比邻居老马多活3天我赚了”的那种感觉。

  冯:对,我深刻感觉到早死早托生是特别幽默的一句话,因为你细想,它特别悖反,它本是充满了期待的一句话,但它表达的是一个非常绝望的意思。一个人在没有陷入这样绝境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寄托到下一世去,都希望这一世能活得舒坦一点。

  记:我觉得刘震云骨子里是个有点冷,很文人气的人。在他的书里,无论是灾民还是传教士都很可笑。但你的电影经常有那种很温暖的瞬间。你和刘震云在人物塑造角度上,有分歧吗?

  冯:震云觉得谁都不值得同情,没一个好东西,当然他并不把自己择到外边去。但人的处境不一样,我没有吃过那样的苦,穷困会让人变得没有尊严,物质极度的匮乏会导致人们极度的自私和目光短浅,人物关系会变得十分地紧张。所以一个长期处在饥寒交迫生存状态下的民族,你让它有博大的胸襟,让它有无私奉献的精神,让它变得特别地善良,这都挺难的,也不应该导致这个。富足的民族目光会看得长远,相对来说你死我活的那种恶毒就会少一点。

  记:你再看我们社会中的很多问题,那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冯:我们说的这些毛病可能很多民族都有,但是有些民族不回避这个,它要清醒地认识自己。但有的民族就回避自己丑陋的那一面,不断掩耳盗铃放大自己优秀的那一面。不能客观认识自己是这个民族进步的一个重要障碍。也许我们过去也不是这样,但是近一两百年整个民族有点拧巴。

  “咱们的灾难孕育出的艺术,表现出的是一种逃避。”

  记:那这个“病”从清朝满族人入关就开始了……

  冯:比如你看过去汉族的美学,到宋朝是一个高峰,它的美学涵养很深,气度也不凡,然后就开始不断地坍塌、垮掉,一直到满族建立清朝整个就乱了。从美学上讲,都特别怯,特别浮华,毫无内敛可言,什么都被搁在表面上,是穷人对富足的一种强烈的欲望。你看清朝那些游牧民族做的建筑,所有的颜色都用上,然后汉族的工匠怎么办呢?他只好在所有的颜色之间勾金线,因为金线会综合那些颜色,变得能够勉强在一起待着。你看日本美学全是跟中国学的,它凝固了中国的唐代。东方的美学是对纸的理解,对笔墨的理解,对木结构的理解。木头本身是特别好看的一种材料,它是有呼吸的,但到咱们这儿最后全刷成大红柱子……咱们老百姓也特老实,也不问问是谁把我弄成这样?其他民族会追问,但咱们老百姓想的是认了吧,咱们命不好。

  记:除了认命,面对苦难,咱们民族还有刘震云说的那种多活两天是两天的顽强和知足……

  冯:俄罗斯民族和咱们一样,也是深受苦难,但俄罗斯文化在灾难中就唤醒了一种救赎的意识,这体现在它的音乐,它的文学,它的美术上。但咱们的灾难孕育出的艺术,表现出的是一种逃避。

  记:说到“救赎”,我发现在你几乎所有的电影里都会出现教堂,为什么你对“救赎”有这么强烈的渴望和追问?

  冯:我小的时候家住在市委党校宿舍,我父亲在党校教哲学。在文革前党校有一座大讲堂,前面是利玛窦的墓,那个建筑给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像一个梦似的。后来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把教堂给拆了,砸了。但潜移默化那个形象留了下来,形成一种视觉上的记忆。而且拍电影的时候,教堂那种建筑拍出来特别有效果。当然放到《一九四二》里头,主要震云在嘲笑宗教。他觉得没一个好东西,包括传教士,都是在利用灾民。

  记:那你呢,你也觉得《一九四二》里的所有线索和人物都是活该?他们不值得同情吗?

  冯:我当然是特别同情,所以我在这电影里没有那么多的冷嘲热讽,我也没有让自己置身在他们外边。我觉得大家应该看这电影,应该知道我们全都是灾民的后代,包括蒋介石。蒋介石原来有句台词:谁是灾民,我才是灾民。列强在开罗开会研究战后格局,但就是不带他玩,丘吉尔、斯大林说咱们开会叫他干吗?罗斯福当然是一个战略家,而且他确实有切身利益,因为中国战场牵制着一百多万日军,如果中国完全放弃对抗,日本腾出手来压力就跑到美国了,所以美国知道中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它觉得研究战后格局必须有中国。但白修德的那个采访把蒋介石逼到绝境,英美政府也开始给中国政府施加压力必须得赈灾,不能视而不见,民心都没了你还怎么和日本作战?

  “我在这电影里没有那么多的冷嘲热讽,我也没有让自己置身在他们外边。我觉得大家应该看这电影,应该知道我们全都是灾民的后代。”

  “蒋介石对历史有一个很大的误判,所以在1949年时被他忽略的人,最终忽略了他。”

  记:蒋介石这个人物矛盾、复杂,而且一直以来都有争议。你们拍蒋介石的时候,给他定的性是什么?

  冯:你看刘震云的小说是有一个叙述者的态度,每条线索每个人在自己的故事里都有自己的难处。但到了电影里,叙述者退到很后,我们是把电影里的人物往前推,电影里的人物面对1942年这场灾难是什么态度,这个电影就是什么态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尽量准确地还原历史,包括蒋介石。他当时统治的国家积贫积弱,面临着日本疯狂地入侵,他要面对的事有多少?他是不是真正地完全置民众于水火而不顾?我们觉得他可能也是没有能力赈灾,所以他一直说灾情没那么严重。所以他反感白修德,你真把我当昏君了?你把人吃人的照片摔到我面前的时候,再不赈灾我就成了民贼了。所以他暂缓陕西战役,抽出一部分军粮赈灾,但他的这个决定在电影里并没有真的解救灾民,反而导致了灾民卖儿卖女。就算蒋介石知道河南饿死了这么多人,在那个时期饥荒也没有其他的事更重要。蒋介石对历史有一个很大的误判,所以在1949年时被他忽略的人,最终忽略了他。

  记:你应该看过很多书、做过很多调查,你怎么看待当时的蒋介石政府?为什么在他的统治下中国那么贫弱?

  冯:其实中国老百姓特别地能忍,对统治者有极大的包容心,你但凡给他一点活路他都不造反,但是你对他太不好了,让他饭都没得吃了那就一呼百应,所以共产党在那个时候应运而生。所有人在基本的生存条件都没了的时候,肯定会反抗,这种洪流一下就把蒋介石荡涤了。

  记:以前《一九四二》叫《温故一九四二》,那重温这段历史对“知新”、对关照当下有什么作用?

  冯:我们在大学做试映的时候让大学生填调查问卷,最集中的感受是,看完觉得有幸福感,会知足。有些年轻观众说过去我们老觉得自己生不逢时,但看完电影觉得活在1942年才叫生不逢时,这种思考产生一种强烈的对比,比起父辈,我们真的很幸运。这是一个层面。当然还有另一个层面就是了解历史、了解苦难,一场灾难让300万人从地缝里消失,但绝不仅仅是一个灾荒造成的,也和人祸有关,和各个层面的丧失底线有关。苦难会让你警惕,让灾难不要卷土重来。否则现实生活中你会特别困惑,为什么啊,往灭火器里放面粉,把吃的东西往福尔马林里泡,完全没有底线。包括你看微博,很多人对一个简单的普世价值观都不认同,经常有人骂街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为什么这样?所以你得让人知道,这些底线的丧失导致的后果是什么,最后造成了灾难谁也逃不掉。

  确切地说,在《一九四二》中,没有人物,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人流中,生命渺小如蝼蚁,300万在兵荒马乱、战火纷飞中逃亡的饿死的魂魄,在70年后,化成历史群像,变得遥远且愈加渺小。2012,在同样的寒冬,电影《一九四二》上映。我们知道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无法想象1942的冬天,在寒风凛冽中的饥民们经历过怎样的挣扎,更不知这段离我们最近的历史,在我们生活的土地上,曾发生过人吃人的故事,竟是那么真实。能叙说的,是多么渺小,但聪慧如你,或许能够感受到一点点那个时代被无视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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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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