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一场死了300万人的大灾害——可是,作为河南人,刘震云原来竟不知道有这事。因为不知道,更促使他回河南去弄清楚这件事。回到自己的家,找到那场大灾的亲历者、自己的外祖母,可是老人家也已经遗忘了它!这个故事由此逆转,不再仅仅是一场骇人听闻的灾害,而具备了情感性因素。
19年前。1993年,我和王朔俩人住在颐和园佛香阁下面一个院子里,在那儿写剧本。也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王朔从他那个客房穿过堂屋到我这屋来,给我一小说,他说:“你可以看看这个,这是刘震云新写的一个中篇。我不跟你多说,你自己看吧。”我一口气儿把这个小说看完,之后觉得“哟,这小说有意思”。它也没有情节,也没有故事,也没有人物。
19年后,冯小刚[微博]把这个小说拍成了电影:《一九四二》。
在接受本刊采访时,冯小刚的开头是一个自说自话: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导演说话具有的画面感。那个下午,这部电影的故事开始了。
那个时候,冯小刚正在拍刘震云小说《一地鸡毛》改编的电视剧;而同时,刘震云回到了故乡河南,去寻找并认识1942年的旱灾。这是一场死了300万人的大灾害——可是,作为河南人,刘震云原来竟不知道有这事。因为不知道,更促使他回河南去弄清楚这件事。回到自己的家,找到那场大灾的亲历者、自己的外祖母,可是老人家也已经遗忘了它!这个故事由此逆转,不再仅仅是一场骇人听闻的灾害,而具备了情感性因素。接下来的探索,刘震云找到了之所以会死亡300万人的原因:作为当时抗战正面战场的河南发生的这场大灾,蒋介石选择放弃,将饿殍遍野、嗷嗷待哺的河南丢给日本人;而日本人也洞悉了蒋的盘算,并不进入河南。在这个需要救援的时刻,国民政府以及侵略者日本都放弃了河南,政治进入“真空时刻”,死亡便无可避免地大规模发生。
这是隔着遥远的时空,现代人刘震云的发现。只是,这不是他的终点,他的问题是——那场旱灾对于那些河南人、死亡的300万人,他们面对死亡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他称他的小说,本来就只有这一个人物——300万是一个整体。以当时灾民的角度,或者说民众本位进入,他有了更令人震惊的发现:
老张要饿死了,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老李,因为老李是他的好朋友,但老李三天前已经饿死了。老张说,我比老李多活三天,我值了!另外呢,老张再往前走,这个时候人吃人不是个多么不道德的事情。他看见老赵死了,他扒下老赵的裤子就要割肉,但是老赵他哪还有肉啊,剩下的都是骨头,这一割把他割醒了,他又回来了。扭头说,我还行呢。老张跟他说你不行了。他一想自己是不行了,咣当又死了。
作家的描述同样具有画面感,这样的发现当然超越了物理性事实,进入到了心理性事实——1942年于刘震云,于是不再只是一场灾害及大规模死亡的“纪实”,而是可以探勘这个国家民族性的样本了。他称老张的“值”是给这世界留下了最后一次幽默,用幽默的态度来对待死亡,生死就如儿戏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幽默”呢?
刘震云感叹说,在我们的历史上,这个国家视生死如儿戏这样的事儿,发生得太频繁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是把生死的事儿当玩儿的。
回想曾经,刘震云说,他因此而“发现了这个民族生存的秘籍。这比精神胜利法要更往前走一步。他不但是精神胜利,而且是自轻自贱,用幽默来对待自己的生死,也对待整个世界。一个人如果到这种地步的时候,他的心境已经悲凉到什么程度了?”
回到19年前,就在那个有阳光的下午,冯小刚看完了《温故一九四二》,也接收到了刘震云对民族性以及有关“幽默”的发现。他告诉本刊:“它让我对民族的认识有了新的变化。”于是,他决心要把这个小说拍成电影。19年后,造就了这样一部让我们无法再轻松的电影。
由这部电影引发对史实与其创作意图关系的探究,其意义可能会超越史实及这部电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