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实录 冯小刚刘震云直面一九四二

2012年12月10日02:00  新浪娱乐 微博
《一九四二》 《一九四二》

  演播室导语:

  接下来我们来关注电影《1942》。这部电影上映以来就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这部电影取材于1993年出版的小说《温故1942》。这一本在很多人看来不适合拍成电影的小说,但导演冯小刚[微博]和编剧刘震云却用了19年的时间把它呈现了出来。也是这部电影,很多人说看完之后会觉得很残酷、太沉重,但是这部电影却在帮助我们寻找并直面那个历史的记忆。本周记者白岩松在观影之后采访了导演冯小刚、编剧刘震云。

  【解说】:电影放映中,没有笑声,只有哭泣。电影放映完,没有掌声,而是安静,很多人坐着等待字幕走完。导演冯小刚,用这样一部特殊的贺岁片,让1942年,走进了公众的视线。这个有关一场饥荒,300万人死亡的电影,就是正在热映的《1942》。

  白岩松:透过这个电影做一面镜子的话,有一点欣慰。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去看看自己,一个不太完美的甚至有缺点的自己,这你应该也感受到了?

  冯小刚:首先我觉得电影放了一个星期了,给我的有一个很大的一个鼓舞,就是从没有人知道1942中国河南死了300万人,甚至连亲历者都说记不清了,到2012年的这个12月份,有这么多人开始关注这个电影,开始关注这个话题,我说我愿意把一个事说得特别具体,大家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内心很不平静,在寒风里走,找饭馆去,突然妻子站住,顿一顿,拉住这个丈夫的袖子,你告诉我假如我们也生在那个年份,你会不会把我给卖了?一个小孩,我看那个网友写的,看完这个电影,拉着爸爸问,爸爸你会不会把我卖了?父亲一句话说不上来,紧紧拉着孩子的手走回家。它引起了人们一种把自己带入的一个思考,我觉得这个特别有价值,特别有意义。

  白岩松:这个年份一下子变得非常非常著名了。

  冯小刚:跟自己发生关系了。这电影里有你,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句话,这电影里有你。

  【解说】

  

  1942年,在很多人的记忆中,是这些著名事件。但在这一年,“寥寥中原,赤地千里,河南饿死三百万人之多”。这场饥荒,却很少有人提及。即便是作为河南人的编剧刘震云,在写作他的《温故1942》之前,也并不知晓。

  白岩松:在1992年接到这个,当时是钱刚在《中国减灾报》工作,他要写一个百年中国的灾难史,然后把这个任务交到你这儿了,您当时也是记者。但是在接这个任务之前,您作为一个河南人,从来不知道1942年和旱灾的这件事情吗?

  刘震云:不知道。当我回到河南,因为采访总是有一定的机缘,我首先从自己身边的亲人采访起。我就问我的外祖母,我发现她不是不知道,她是遗忘了,为什么?最后我发现她们也是跟我一样,是习惯性地不知道里头的习惯性遗忘,这是因为这个事情在历史上发生得太频繁了。那就是说把1942年放到整个历史的长河里,放到灾难的长河里,确实是沧海一粟。

  白岩松:五六页当中的一行?

  刘震云:而且这一行的话并不显得多么地突出,如果把生死如儿戏,如家常便饭,习惯性地能够遗忘,习惯性地,他的后代习惯性地不知道,我觉得这个事情好像已经很严重了。

  【解说】在《温故1942》之中,刘震云记录了和很多当年那场饥荒亲历者的对话。其中就包括他和姥娘的对话。

  我问“姥娘,五十年前,大旱,饿死许多人!” 姥娘: “饿死人的年头多得很,到底指的哪一年?”

  包括姥娘在内,他所采访到的人,很多都对这场饥荒,记忆并不那么深刻,甚至有些淡然。

  白岩松: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种反差?

  刘震云:真正要接触到1942年的话,你就得通过一个个体的生命,他们对自己死亡的态度,这种态度跟你的震惊又发生了极大的反差。他就是对待自己的死亡,确实是非常的漠然,甚至我曾经说过还有一点幽默的成份在里边,这个视生死如儿戏,是不是他生命的基因里边拥有这种灾难太多了,当他用严肃的态度来对待的时候……

  白岩松:没法对待。

  刘震云:他虽然是在笑,但是比你面对300万嚎啕大哭,好像心里边更像刀扎一样的在疼。我觉得这个疼的话,这个感觉跟我们平常理解的疼痛是不一样的。

  【解说】300万人的数字,渐渐消失的记忆,这样的碰撞,被写入了1993年出版的《温故1942》一书中。也是在这一年,冯小刚的朋友王朔把这本书推荐给了他。

  白岩松:现在还能回忆起来你读时候的状态吗?用了多长时间?

  冯小刚:多长时间记不清了,但是是一口气把它看下来。然后觉得很,就像一个种子似的,种在我心里了,我觉得一定要把它拍成电影,包括这次我拍完电影,很多记者朋友在问我,包括观众朋友也在问,就是说你为什么要拍这个?我想到了以色列,犹太民族,我们这两个民族都是饱受灾难,有的时候好像说起来,因为我一直是一个吊儿郎当的人,我是一个好像看上去没有什么责任感的人,但是有的时候就是突然在这么一件事儿,你的某种作为一个导演的荣誉感也罢,或者说是责任感也罢,它在这点上突然放大了,那是令我始料未及。

  白岩松:而且就一根筋了,还就一根筋成19年了。

  冯小刚:就是无论如何要把它拍出来。

  【解说】实际上,《温故1942》,一共只有3万多字。它不是完整的故事,而更像是历史碎片的叠加。没情节,没人物,没线索,不符合一部常规电影的因素。这部片子的出世,也就几经波折。征询来的意见,几乎都是泼来的冷水。

  刘震云:就是从1993年开始跟小刚,然后一起要把它做成电影,是燃着点,也是遇到的最大的困难就是习惯,我觉得习惯很害人,这个习惯的势力是非常强大的,而且的话,作为一个导演,他拍片子的话跟写字是不一样的,他首先遇到的是谁出钱,那么习惯告诉他这个钱,你如果出了,肯定是打水漂,这个时候那么作为一个导演敢不敢挑战这个习惯,小刚说可以挑战,于是就挑战了。

  【解说】还是心有不甘的刘震云和冯小刚,2002年决定用最笨的方法,沿着当年灾民逃荒的路线寻找人物,寻找故事。用体验,去检验拍摄的可能。

  白岩松:开始还是一种想象好奇甚至怀疑,但是什么样的细节在那条路上让你更坚定?

  冯小刚:随着采访,我们发现这中间的关系发生了有一些联系是特别荒诞的,就说当灾民走到洛阳的时候,你得到的一个通知是,你不是灾民,因为这儿不是灾区。那这么多灾民,步履蹒跚地到了洛阳,走了几个月,奄奄一息,他告诉你是豫北和豫南(的才是灾民),那我怎么才能成为一个灾民啊?你再往回走,你就是灾民了。这是多么大的荒诞。

  白岩松:你要不走这条路,这个荒诞是找不到的?

  冯小刚:找不到的,再比如说,蒋介石做出的一个赈灾的决定,落实到灾民的身上,就是老东家把女儿卖了,然后花枝把自己卖了,这个剧本特别有意思,就是当这棵树你栽进去之后,它开始自己生长。你只能顺势而为,然后你们顺着它这个生长的方向,你就会看到一个一个令你始料未及的结局。

  白岩松:肯定在这样一个追寻的过程当中的时候,也会思考一个可能特普通的问题,这事到底怨谁?有过答案吗?在那条路上。

  冯小刚:咱们中国老百姓老实,他不是在追问这个,他是想,他就是怪自己命不好。然后,他又从这里边生发出另外一个非常悲惨的画面,就是早死早托生。早死早托生听上去是一个好像是有希望的一句话,但是我们谁知道能有下一世。

  【解说】这些寻访的经历,很多出现在了最终的电影中。十易其稿,刘震云终于把这这些漂浮的历史片段串联起来。大灾当前,老东家因灾也踏上了逃荒路。一路之上,乡亲,家人相继离开和死去。而在个主线之外,《大公报》因刊登灾情被停刊,美国记者白修德对灾区的探访,政府在救灾和抗战之间的抉择,各种大时代的史实也被包含进来。

  白岩松:在你的这个文学作品里,包括转变成电影的时候都是,要么大,要么就小,在这两者之间穿梭,大到蒋介石、罗斯福、丘吉尔,大到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样一个背景。小就小到一个,甚至过去我们不知道名字的非常普普通通的难民。我觉得你在大小的穿梭之中一定也在思考,到底什么是大、什么是小?

  刘震云:因为所有人都会觉得社会比生活要大,政治比社会又要大,我们每天的全世界新闻的头版头条一定是政治,像八国首脑会议什么的像这样的,重要不重要呢?它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对于一个个体来讲,一定是社会要大于政治,一定是生活要大于社会,但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在全世界是反着的,这也是导致1942年300万人(死亡)的原因,那你说,奥斯维辛集中营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它一定也是这个原因,所以才出现这样一场一场的悲剧。

  【解说】三次组队,却都因故搁浅。这部电影,终于在2011年开机。而这个过程,冯小刚也是采用的最笨的办法。历时5个月的时间,上千人的剧组,在方圆四五百公里的拍摄范围内辗转。最终,电影把这场饥荒,和对饥荒的思考,展示出来。对观众如此,对创作者,也是如此。

  冯小刚:看完这个电影之后他会想好多的事。我觉得这种对现实的这种呼应和关照,也像针一样,一排一排地扎过来,比如说蒋介石,很多新闻记者报道了1942年的这个事,然后蒋介石说这个事你们记者媒体都夸大了,没有这么严重。因此,记者认为蒋介石特别的昏庸,但是其实呢,蒋介石呢是他知道这场灾害会饿死人,他把它甩在那不管有两个意图,一个是他真的没有能力赈灾,如果他同意媒体的报导,他就必须要赈灾,你知道了真相你又不赈灾,你不成独夫民贼了吗?他还有另外一个政治意图,他想把这些灾民当成包袱甩给日本人,这成了一个政治真空,所以灾民就变成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么蒋介石认为在摆在他面前的那么多大事,然后他觉得哪件事他处理不好,都影响危及到他的统治,亡党亡国。但是恰恰是被他忽略的这些灾民,在1949年做了一个决定,忽略了他,他去了台湾。

  冯小刚:您那有些人说,我这个最后这个有一个字幕,1949年……

  白岩松:蒋介石……

  冯小刚:蒋介石撤出大陆退居台湾,认为这是电影局让我给加上去的,错了,不是,我就是要用这句话来说明……

  白岩松:哪个大哪个小,还会转化。

  冯小刚:你忽略的是最不应该忽略的,就是人民。

  【解说】在影片的结尾。儿子,妻子,儿媳相继死去,女儿自卖为妓,孙子被闷死襁褓之中,孤身一人的老东家,决定踏上回家的路。在路边,他遇到了一个正在趴在死去亲人身上哭泣的孤儿。在刘震云的《温故1942》之中,他曾经写道,这样的孩子没人愿意带走。因为他会是负担。但电影中,老东家决定,带上孩子,一起走上求生之路。在看完这部电影之后,很多人的评价是,冰冷刺骨,温暖入怀。

  白岩松:最后一个词“希望”,其实在看你20年前开始探寻的和最后完成的文学作品里头的时候要更残酷、更冷,看完了之后,但是当它转变成电影的时候,有希望,有温暖,这是什么因素?

  刘震云:因为让你看到冷酷,这就是希望的开始。我就是说照亮中华民族未来,维系这个民族的是什么?我们是一个人人社会,不是一个人神社会,我们的信仰就是相信人和人之间那些微弱的善的情感,这种情感发出来的光芒。当两个陌生人遇到一起的时候,瞬间成为了亲人,这就是能够维系下来的惟一的链条,而不是别的。

  【解说】 电影《1942》,无疑获得了诸多口碑。但也有人认为它过于沉重,称作虐心之作。与此同时,有关冯小刚的电影,也再次变热。他往常电影中的喜剧桥段,被总结出来,广为流传,供人回味。观众的反应,和这部电影一样,也成为了品评的话题。

  白岩松:比如说在我们拍很多娱乐的时候,他会说我们现在的文艺创作者净拍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一点都不负责任。但是真拍了之后,他还没看呢,就说太沉重了,太累了,干吗不轻松点,您也听到过一些?

  冯小刚:对。它就出现了这么一种情况,我们经常说打开电视都是莺歌燕舞,可是真正这样的一个东西摆在面前的时候,确实我觉得它挑战了观众的观影习惯,当然我认为娱乐绝对是需要的,我也今后还会去拍娱乐片,但是它并不对立,人们在需要电影娱乐的同时,他也需要电影给他们一些思考。

  白岩松:您是不是该对那些走进电影院里头,出来长长叹息思考很久,难受要去面对的人说几句话?

  冯小刚:我觉得面对自己其实过程可能有点痛苦,有点难受,当你真的面对自己,勇于面对自己的时候,过后你突然觉得痛快了,你心里这负担没了。

  白岩松: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记住很多年份都有关键词或者理由,1942呢?你觉得该用哪个词去想起它?

  刘震云:我觉得是不是应该用“直面”这两个字。

  【演播室】意大利著名历史学家克罗齐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电影《一九四二》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一个遥远的历史记忆。那么怎样去看待这样一部电影,怎样去思考这部电影中的启事,温故而知新,也许比这部电影所展现的事实,更为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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