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八年首开聊:爱情是惊鸿一瞥不知下落

2015年02月08日19:03   南方人物周刊 微博 收藏本文     

  关于活着----活到四十岁谁也不许再往下活了

  记者:据说您年轻时候也接受全国数百家媒体采访,按您的自嘲,也有“唯恐自己红不透,唯恐自己的声音不能传遍千家万户”的时候,您那会儿给自己吹牛逼不?

  王朔:哈哈,我觉得比较公正的评价就是我当时比较轻狂,我可能也有吹牛逼,但我守一个很严格的界限,我从来不称自己是一个作家,我觉得作家还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事情。当然,后来我也接受一个比较宽泛的标准,任何人只要你开始写你就是作家,这叫平等。但我小时候认为,作家还是有一定成就才能称作家,或者别人称呼你作家,自称作家就涉嫌不要脸。

  还有,我不是意在攻击别人,但小时候我就提醒自己,将来千万不能这样:比如说题词,比如说去大学讲演,比如说自封为大师,或者别人称你大师你欣然应允,岁数挺大了还出来招摇,我说我老了别那样。

  有时候你会忘了好多年轻时候对自己的承诺。我十岁的时候,我跟我一个朋友,我们小孩发过两个誓。有一个我已然没遵守,就是活到四十岁谁也不允许接着再往下活了,老了讨厌。这个不知不觉就腆着脸活过来了。还有一个诺言就是咱老了谁都别出来现眼了,咱们别露怯。我小时候看着很多老先生走道儿都不太会走了,后面有一个勤务员提着他参加各种活动。还有一些老作家出来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我说的不着四六是跟他自己的创作没关系的话,成了一个名人,成了一个老演员,还有人把自己当成精神导师灵魂导师,我说咱们可千万别那样。我觉得那就叫寒碜。

  记者:现在依然有很多老作家老导演们长期雄踞舞台不肯退场以每年一部的速度生产烂小说和烂大片,证明自己存在。

  王朔:《红楼梦》里王熙凤说老年人爱热闹,所以她挑戏都挑热闹的。但我觉得不是所有老人都爱热闹吧,老了还到处赶场子。有的人自个呆不住,他得跟别人呆在一起。我们 这个年龄的人从小过集体生活,到老还要一群人呆在一起才觉得安全。能自己待着,是一种能力。我原来也是跟一大堆人待在一起,但就没待习惯,越来越不习惯。 你经常喝大了,所谓人群中的孤独,你自己其实一腔心绪,但是现场的人跟你没关系。当然不是说化解孤独的手段就是要倾诉,或者要找到知己。没有人能够安慰 你。你发现生命特别有限,世界特别虚无,谁能安慰这个事儿?

  记者:一陷入虚无,集体生活就更没意义了。

  王朔:对,就全部变成应酬了。后来我觉得能写小说确实是对我是一个帮助,就跟会一件乐器似的,你就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了,你可以自己跟自己玩儿。

  关于写作-----我的人生观里没有为文学献身的设计

  记者:你在写作上的标准是什么?这个标准变化过吗?

  王朔: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好,我只知道什么叫寒碜,你就躲着寒碜写,别写得特恶心就行了,我写作就这么一个标准。现在我也不敢说我知道什么叫好,不过对一个事 情我现在会有两三面的看法,事情没那么简单。就以分分合合为例子,现在就不觉得合就一定是好,分就一定是不好,总会把那个事情想的复杂一点,这倒是我现在 写东西的乐趣。

  记者:小说里的情节会始终折磨你吗?

  王朔:小说也不是每个都一样。小说是你看到那个可能性、你摸索那个可能性的时候它不断地折磨你,你写了那句话,然后你脑子里不断地在复盘,突然又蹦出一个句式更合适,就特别折磨。原来我小说也不这样,就傻想,就一条道走到黑就完了,走不下去就停,现在反而……

  记者:现在写作反而比年轻时更难了?

  王朔:我倒也不觉得是更难了,而是你处理的题材更复杂了。我年轻的时候写小说,我就只想好第一场:这男的跟女的在哪里认识的、怎么认识的,这个对我特重要。把这个 想好后,再起一名儿。起名儿特费劲,起不好名儿我就没法写。完后就顺着往下走,走到哪算哪,这过程中间就把人物也交代完了,线索也铺陈完了,该打的脸也打 了,一口气下来,三礼拜、一个月也能写完。那时候拿手写,没有改的条件,一改就得绞小稿纸贴,非常麻烦。当然那时候人也没现在复杂,知道的事儿不太多。知道得少,知道多少就往上搁多少,你自己想不到还有别的可能性。

  记者:有没有现在回头看看觉得有点寒碜的作品?

  王朔:我自认为,给自己吹牛逼叫寒碜,自嘲什么时候都不寒碜。我尽管调侃别人但是我一直是有自嘲的。但是这里面有写得次的,没什么感觉胡写一个,这个有。原来写过 一堆,原来给杂志写约稿,胡他妈写一些推理探案集,拿一个官部案例集在那里胡写。给《啄木鸟》写的,写了两、三个,后来为了出集子,要凑够数,一共写了六、七个。这就算没心没肺的写法。还有类似于《永失我爱》这种爱情小说,这都属于胡写。谁知道工人是怎么谈恋爱的?都是想当然的写,写过些次品。

  记者:单立人系列确实一般,依我看,你不适合写推理。

  王朔:我看过一阵子阿加莎·克里斯蒂,我脑子不是特别理性,我没办法事先想清楚了,把逻辑搞得特别圆乎。写着写着就跟着人跑了,经常不能自圆其说,自己都觉得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记者:你可以写作的范围其实很窄。

  王朔:是!我还特别不屑于写跟自己无关的。经常有人说你可以体验生活去,而且都是那种特背的、特偏的地方,特别特殊的行业。我第一个当兵开始写的小说就发表在《解放军文艺》上,《解放军文艺》跟我说,你应该下到潜艇部队,深入生活20年,你能写一个特别牛逼的,当时苏联有一个军事题材小说叫《潜艇紧急下潜》,中国还没有这样的小说,你可以写。我当兵就在码头上,旁边就是潜艇码头,潜艇太苦了,都坐在一个罐头盒子里,我干吗要呆那么一个地儿20年就为了写一小说?这跟我的人生观冲突!我的人生观里没有为文学献身的意思,虽然我那时候对自己的人生也没有什么设计。

  记者:你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的第一个小说是《等待》,我没看过,写的是什么?

  王朔:就别提那个了吧,20岁写的,我现在认为那个写的就有点寒碜。我是觉得,我对别人的生活没兴趣,我把自己弄明白就不错了,大家自己是怎么回事自己都没弄明 白,都活在一层皮儿上。我就算够能内省的了,现在我对自己还有一知半解,早先我连自己怎么回事都不明白。早先我到一个地方,人家问我说,你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吗?把我问懵了,我说:是。结果人家就给我组织了各种各样的活动。后来我发现我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可是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

  记者:那时你多大?

  王朔:三十多,快四十岁了。之前就一直生活在热闹里,大家都以为我是个爱热闹的人,我看上去在热闹里也很自如,很高兴,我也被自己晃了。但是在热闹里,我一紧张就 会有点攻击性,或者开玩笑,或者尽快把自己喝大了。你在人群中会下意识地取悦别人,比如一块儿吃饭,别人都不说话,你不能接受大家都闷着,你就得说好多话儿,都是取悦别人,你自己的不舒服都被那种表演给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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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BLANK)

文章关键词: 王朔徐静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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