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井俊二是我最喜欢的日本导演,在写这篇采访之前,我遇到了一个难题,就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来告诉读者,更重要的是迷恋岩井电影的人看见或采访他的全过程。就像越喜欢的东西你越不知道该如何赞美,越接近一样事物你的内心越会产生一种失真感——生怕自己的表达不够完善,生怕辜负了未谋面之前的期待和幻想。于是想到还原,给你看一个逗留在上海的真实的岩井,即便仅仅是我看见的一个侧面。——青年时报记者韩蓓
画面一;印象
6月11日晚11:15,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岩井俊二,他穿一件米白色衬衣,略卷的亚麻色中长发,脸色很白,像欧洲人那种,五官清秀,没有之前我在照片上见到的清瘦,但看上去比他39岁的实际年龄要年轻。
他就这样走近上海影城5楼的多功能厅,当时他的参赛影片《豆蔻年华》刚刚结束首场放映,146分钟的片子,很长。
这是本届电影节参赛影片中最受关注的一场新闻发布会,深夜的会场嘈杂热闹,记者们拥挤不堪,可能想和岩井交流的欲望太热切,但由于他身边的陪同日语翻译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加上她对岩井电影的陌生造成了双方交流的困难,这令现场众多记者显出少有的暴躁脾气,急的!台上的年轻女孩翻译在记者不客气的指责下越发胆怯,有关人员只好从席间拽了一位最先用日语发问的记者帮忙,而该老兄几分钟之前同样遭遇群记"炮轰",因为不准他用日语提问。好在人家不计前嫌,热心救场。但收效甚微。
发布会在深夜12:00遗憾收场,期间岩井一直木无表情,但很配合所有提问,不知道他看见席间脸色很"菜"的记者心里在想什么?
9个半小时后再次在同一个会场看见岩井,这是昨天上午举行的"新世纪的亚洲电影论坛"上,出席的还有其他4位导演。
大家轮流发言,岩井排在第二位。他说话的语调依旧平和得听不出一丝感情色彩。他像他拍的影片一样向我们述说一个年轻人如何成就自己的电影梦想——一个甚至没参加入学仪式的大一新生是如何用8厘米的摄相机拍出最初的短片,并终于发现"电影是任何人都能从事的事"。
这次征得岩井的同意得以在会后采访他,于是令我有了一个多小时近距离接触岩井的机会。采访在贵宾室进行,岩井先是像明星一样被记者围着签名。之后他执意要坐在背对大窗的沙发上接受采访。我们彼此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看见他头顶夹杂的白发和他那双细小如女人般干净的手,右手背上有个疤痕。我想,就是这双手拍出了像《情书》、《燕尾蝶》和《豆蔻年华》那样的电影。
画面二:交流
“18岁之前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18岁以后我是为电影而生。”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平静而安详,没有特殊的含义。前天中午11:45,我坐在影城5楼小而干净的屋子里,在他的对面。上海晴好的日光刚好照着他的背,他说日语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并且他始终微侧着身体,在其后的1个多小时里基本保持不变——这就是日本导演岩井俊二。
★“我非常喜欢看电影,当时很想知道那么好的电影是怎样制作成的,但我知道这不是一般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岩井俊二说自己在高三时偶然看到一部著名导演拍的片子,当时觉得非常有意思。影片看上去成本并不是很高,而是低成本做的电影。之后觉得不同的人能做不同的电影,感受到摄影机后面的人的敬业精神,于是有了最初拍片的冲动。
岩井进大学时甚至没参加入学仪式,而是加入了一个做电影的小团体,用普通的摄像机拍片。“那时我住在横滨,一个面向海的城市,非常像上海。”发现拍摄的效果不错后,就找朋友来演,拍一些较长的戏。
在制作了三部一个半小时的片子后,岩井又和朋友做了一个好玩搞笑的电影,上映时却有很多观众看哭了。于是他感到“作品并非完全代表个人的意思,而是由观众去理解。可能单纯的电影更能打动观众”。
★“《豆蔻年华》是对《情书》中关于少年生活回忆的另一个断面的延续和补充。影片中男孩女孩的生活并非在日本有,其他国家也有。”
中国观众最熟悉的岩井俊二的影片是《情书》,他惟美、纯真的爱情表述深深打动了观众的心;而《豆蔻年华》则是对“残酷青春”的再现,给人的感觉是冷漠甚至暴力的,但你却被震撼。也许这就是一个生活在大海围绕的岛上的民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绝望。
岩井说他之所以拍这部看似与《情书》反差较大的影片,是因为这也是自己中学时代有过的记忆,片中人物的心情变化是自己真实的体验和人性的描述。这是在《情书》中没有表现的那段生活,可以说是中学生活的心路历程。他承认《豆蔻年华》看上去有些暴力,但“如果你连看三四遍,也会在里面发现纯粹的爱情”。
★“在我心目中,电影分两种,一种是可以看和欣赏的,一种是可以学习的。”
看《豆蔻年华》时你会发现,影片运用了大量的意识流剪接方式。而有种说法是,岩井俊二的电影受到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影响。向他证实时他的表情有一丝茫然,他说自己确实没看过村上的小说,不过有所闻,也许他们的作品有相同的意境。
问岩井是否看过大师奇斯洛斯基和阿莫多瓦的电影,他点头,并承认学习了他们片中关于人物交错手法的表现。他片中优美的音乐也来自倾听别人歌曲产生的灵感,比如他还从王菲的《南海姑娘》中“偷过师”。而那些有油画质感的画面是由于他擅长绘画的结果,可以“用喜欢的色彩表现在电影中”。
★“10年前当好莱坞电影进入日本市场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新奇,看见有好多东西可以拿来用。但模仿是需要不断翻新的。”
岩井俊二说,《重庆森林》在日本放映的时候也有人说王家卫有些地方是模仿他的影片,就像中国观众的说法刚好相反一样。“中国、日本和韩国的影片要模仿好莱坞,单从技术上很快就可以达到一种标准,但最关键的是要求新求变,否则就到此(好莱坞)为止。”他也希望通过先进的拍摄技术告诉年轻人怎么制作电影。
岩井说日本电影界的导演喜欢把比较有名的小说改编成自己的作品,但他则拍自己的作品,制作的独立性较强,于是成为“岩井派”,有了属于自己的风格。“这是我自己喜欢的、新鲜的、不会厌倦的。”
你知道岩井其实最初从没向任何人学习过电影制作吗?他说在电影院里可以找到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
★“我的电影主要观众群是中学生。我想年龄大的人看电影会不耐烦,一开始就等待结束;而年轻人总希望继续下去,也许还能在片中看到终生难忘的东西。”
我告诉他有中国的少年观众在看完《豆蔻年华》时坐在影院的后排失声痛哭,觉得这就是他们各自“残酷青春”的真实写照;而年长一些的观众则反映影片太沉闷太累,问他在日本他的影片的受众主要是那些人?“也是中学生。”不过他说以后想拍一些更高年龄层的影片,“我有这样的人生经验”。
像任何拍艺术片的导演一样,岩井也表示过“做自己的电影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于是问他关心影片的票房吗?没想到他答得很快,当然关心!并说《豆蔻年华》在日本连映4个月,“是挣了钱的”,下个月该片要在美国上映。
他还说了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国外观众对日本电影在细节上的理解更深刻。
★"我很喜欢说话,尤其是喝了酒以后。我的情绪波动比较大,工作(一部影片)还没完成时会一直比较焦虑,对手下也挺严厉。"
这就是不爱笑的岩井俊二,他说自己最常发生的情绪是“冷面幽默”,而不是直接讲些笑话逗乐。
严肃的岩井其实有颗很童真的心,这从他对逝去青春反复的追忆可以看得出来。而在他影片中流行音乐、互联网、DV影像等流行元素的运用,也显示出他对于新鲜、丰富生活的认同。但他不否认这些时髦东西的运用也许会影响电影的生命力。
专业从事电影工作15年的岩井喜欢小说、绘画、音乐,他从这些东西中汲取灵感,在动脑子的同时用自己的感受拍片。他说电影是他爱好的综合体,因此做电影从没有工作的感觉。倒是旅行让他觉得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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