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陈凯歌导演要做制片人、要拍电视剧,我不知还有没机会专访他。对我这种年轻小辈来说,他可能有太多的话说不出来,因为怕不能得到理解。但那晚我与他坐在北京香格里拉的咖啡厅里聊得很轻松愉快,他的爱妻陈红在一边虚心地听他丈夫说电影、电视剧,更像是个学生。陈导说他拍电视剧没什么宏图大略,当然在我看来这只是谦虚,《吕布与貂蝉》这部剧目前来看至少就要创下三项纪录__故事、服装、动画。而且国际大导演首次执导电视剧,他一定是有太多激情、太多话需要通过这种艺术形式来表达。否则以他今天的名声
、见识,也不可能只是为了自己一时兴趣来拍这个曾无数次改编过的爱情故事。
说到电影,在我的印象中,陈凯歌导演一直是很有历史感的。那晚谈到他今年与好莱坞的合作,他并不避讳全是商业市场的运作,他也没感到有什么不适,于是我们或许会有点担心将失去我们心目中那个代表着第五代风格的陈凯歌?好在他告诉我还是"陈凯歌的影片。"不过这句话也可理解为,今天的陈凯歌与十几年前的那个不一样了。陈导开始重视市场,他认为这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学。我想,有生命力的导演大概就得跟得上时代脚步,所谓老去,那不仅是年龄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关于《吕布与貂蝉》
之前看一篇评论说陈凯歌"早从《边走边唱》就开始变老了,《霸王别姬》不过是他伸手挽留青春的斧凿之痕。"我或许不能同意这种观点。《吕布》中陈导还能使用那么多年轻人喜爱的电视手段,跟上国际潮流,这说明他依然包裹着一颗年轻的心。只是他以前太看重思想的深度,以为娱乐和观众的口味不重要,但现在他去了好莱坞拍片,他应该更明白市场的规律和重要,于是他回头来拍体现大众文化的电视剧,这不是退步,是观念的更新。
记者:我知道这次您是第一次拍摄电视剧,那我最好奇的是您为什么会这样做,因为像您这样的国际名导有电影拍一般都不愿再回头来拍电视剧了。
陈: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那么大的区别。因为说到底,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都是为了让老百姓看的,所以没有高低之分。而且我一直觉得中国电视剧是挺有潜力的,做出了一些好的片子,我也有兴趣看,(比如说哪些?)前些年开始一直陆陆续续有好的片子出来,只是我一直没时间看完,像《大宅门》、《像雾像雨又像风》,我听说都挺好的,收视率挺高,给观众提供了娱乐,所以我并不觉得电影就高明了,电视剧就不成了,没这个问题。只是说可能行业更规范了越来越有一个规律可循,大家会把事情做得更好一点。其实我觉得不仅是外国人看咱们市场大,从我们自己的角度看也是一样。不是一直说要搞好内需吗?慢慢地这个市场就可为了。还有个原因就是觉得故事挺好玩,跟范总(范小天)的合作很愉快,就这么干起来了。所以我们没什么宏图大略,要达到什么指标,(范总可不是这样说的,他总说要把这部剧拍成什么什么样呀,)他是因为跟我比起来他在这行业是专业人士,我是业余人士。某些时候应以他的话为准,可是从我的角度看没有那么一个清晰的宏图大略,对范总来说,这是他无数部制作中的一部,对我来说就不知道(那应更重要呀,这是您第一部呀,)那没准以后还是要做的,只要看到好的故事题材。
记者:之前我采访范总时,他说您之所以接拍这部电视剧是因为看到了剧本中某种不同于您以前作品的东西?
陈:应该这么说,其实全部的策划与创作工作我都参加了,并不是有了一剧本让我看了很打动我,甚至连题材都是我提出的,后来得到范总的赞同,他们也觉得按我这个思路做挺有意思。
记者:您在剧中是挂名"艺术总监"和"总导演"的,但我知道您并不能每天都到片场,那么您是如何实现对艺术进行把握这个工作的呢?
陈:首先要说明的是,我因为时间的缘故,现在在英国做《温柔地杀我》后期,工作还没结束,所以我不可能每天去现场拍摄,我做的工作主要是那么几项,一项是对剧本的总体把握,人物应该向哪方面走,故事应该向哪方面走呀,这个跟编剧班子有多次的讨论,另外我20天回来一次,把我们拍的戏看一看,做一些讨论,如果不是特满意就会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重拍。我觉得我确实是在做总导演和艺术总监的工作,而不是挂名。第三个就是跟主创人员的交流挺多的,包括跟我们的摄影、美术,特别是片场执行导演,情绪、气氛呀,人物应该怎么理解,都经常地谈。
记者:我看过故事大纲,感觉拍出来会不会有点像港台剧搞笑的风格,比如说对吕布与貂蝉的身世的叙述都是虚构的,还有神功等,而您以往拍的片子以历史厚重感著称,那么这次会有何不同呢?
陈:跟我的电影风格完全不一样,我为什么要这样拍呢?我有一个基本的看法,因为现在的确是21世纪了,好像有一个倾向,所有媒体出现了一个大混合大交叉的情况,比如视觉的形式,您想想MTV产生的影响有多大?那么动画片也是,人与动画的合成,在形式上完全打破了传统与定律,我感觉到可能在将来会出现一种新的样式。视觉形式在面临重大改变,这是我的感觉。我有一个基本认识,当然这不存在什么好坏问题,那就是__时代变了,大家对自己那个花在非物质方面的精力特别少,花在物质上的比如电脑上的时间特别多,比如说18、19世纪大家没那么忙,所以有时间审视内心呀,那是艺术时代,今天是技术时代,所以现在比较讲究结果不讲过程,按人物塑造,我们这次是非常干脆地、直接地没有任何曲里拐弯地来结构的,剧中人个个都很骄傲,这是《吕》剧的一个主旨,个个觉得自己都很牛,我就看到有个人物的出场很好玩,它符合观众今天娱乐的要求。比如有一个叫牛辅的小将,提刀冲到关云长面前,关云长用刀背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就连人带马下陷了五尺,很有趣,然后关云长问他:"我看你年纪这么小,多大了?""12""那好,我不杀你,这么小能顶住我一刀已经不错了。"牛辅说:"那我们十年以后我们再来比过。"这个出场从牛辅到关云长都很可爱,剧里的人个个都有本事,个个都不服谁,我们是想走这样一种风格。
记者:刚才您谈到电视和电影都进入一个技术时代,那本剧里也会用到特技手段吗?会不会像之前的《风云》、《老夫子》一样?
陈:我没看过《风云》和《老夫子》,我们这次是想用一些动画。举例来说,董卓带着千军万马,你还真拍千军万马呀,那不累死了!我们就将千军万马做成动画,我们就告诉大家这是动画,其实这很有趣。
记者:剧中会不会有很多充满哲理的台词,像故事大纲里写道吕布说:"江山可以再打,爱人却只有一个。"还有曹操对"心"说的一段话等,诸如此类,您是否想通过这些台词表达您对历史的一种思考?
陈:会有。但吕布那句话不是对历史的思考。当然思考一定是有的,但一定要放到故事里去,比如说吕布为何说这话,我当时就跟编剧说,这戏很简单____谁都过不了情关。其实在生活中也是这样,说到底这是部非常讲感情的戏。
记者:那您能说说对演员的选择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因为这次几乎都是年轻演员担纲,是否想给观众一种轻松的感觉?
陈:这部剧的确不沉重,是一部好玩的戏,当时看完故事后,心想这些人物怎么都这么牛呀?应该有点意思。牛可以,但人人又过不了情关。既是性情中人,又野心勃勃。(您估计剧播放之后演员会不会因角色而走红?)我期望这样,像一些重要角色,比如说黄磊,演得蛮好的。(之前还有人认为他阳刚气不足呢,)我过去与他合作过《边走边唱》,我对他有认识,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年轻人,那时才18、9岁,而且我是反对给演员定性,这观念得改改,演员是创作角色的,可以演张三也可演李四。我跟黄磊只讲一句话:"你就是吕布,什么都别想。"我觉得他能演,他应把我说的这话当作一种鼓励。他表演挺好,抓住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吕布是从林子里来的,所以他很多做事原则不同一般人。当他看到自己的义父受辱他就把义父给杀了,这是动物的逻辑。其它演员有些调整,耿乐原来演牛辅,但他试妆时我在场,一看感觉不对,牛辅的年纪是12岁,他怎么像呢?但他深沉很酷的感觉特像"心",于是我建议给换过来了。
记者:您对剧中几位主要人物是怎样认识的?
陈:我非常喜欢剧中吕布和董卓这两人物,董卓在戏里写得非常可爱,比如说他率队狂奔,他是见车踩车、见马踏马,直到看到黄金军卢植的部队,他才停住。卢植就说"董卓你要上哪?"董卓命部下抓卢植,卢就问他:"我是功臣,你为何要抓我呢?"董卓说:"我要抢你的功劳呀,这还不清楚啊!"这些人物都非常率真,想什么就说什么。说到我对主角怎样理解,那就是群雄实际上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吕布和董卓反而是很直率的两个,群雄往往说话做事知道拿捏分寸,这两人却不会,所以最后只能是被人擒拿的对象。吕布在这里也是个悲剧人物。
记者:这部剧的人物会不会带有演绎的成分,与我们以往读小说时形成的印象不大一样?您为何要做这种处理呢?
陈:我觉得有些像画画,是画法不同。演不演绎不重要,关键是观众要喜欢我们的人物,我们的主角不能让人烦,就是坏人也得遭人喜欢,而且还得有它的理由,总体上说我觉得这样做挺好的。电视剧有电视剧的规律,我们这样做最大的原因就是想遵重规律。不过我们还在学习的过程中。
记者:您对该剧的收视有怎样的预测,有没可能超过《大宅门》?
陈:这个不知道,但总是盼着它好。
关于电影《温柔地杀我》
记者:听说你今年为好莱坞拍的《温柔地杀我》后期已快做完了,但宣传方面一直很低调,不知这是否一种策略还是怕观众期望值太高?
陈:整个事情与他们的宣传策略有关,另外我在好莱坞拍片主要还是想取得经验,不能有沾沾自喜的想法,因为一切都还要看结果。其实我的制片人挺高兴的,很满意,因为他觉得我确实起到了好的作用,因为他们毕竟与我们有很多不同。
记者:你与好莱坞合作的目的是出于制作环境较宽松还是想以此来证明中国导演的实力呢?
陈:我大概不需要好莱坞认可,好莱坞跟我们不一样,它不培养新人,一般是你早就被认可了它拿来就用。那边与中国制作情况不一样,他们投了很多钱,当然相比好莱坞来说不算最多,现在全世界的投资也收回来了。
记者:这部片的定位是惊悚片吗?你对这种题材的理解是怎样的?
陈:其实不完全是,只是有惊悚的元素。不过这种元素有个载体,是放在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里,讲的是爱与不信任的话题。他们的关系是从性开始的,这种关系的结束是因为现代社会人之间的不信任,我在拍戏时跟女主角说:"你就抓住一点,你爱上了一个你不信任的人。你爱得越厉害,这种不信任就越厉害。当这种不信任发生时,最后杀了人,惊悚是从这开始,其实是探讨一种爱情态度,我觉得很有趣。
记者:你爱看希区柯克的影片吗?有人说现在来看他的影片,那些惊悚元素已经过时了,你怎么看?
陈:希区柯克的片子都是在上电影学院时看的,那时饥不择食,有什么看什么。我是这么认为,方法是他创造的,但是运用方法可能因为时间差有人比他运用的好。他有一个重要特点,因为他是英国人,所以他的片子是非常英国的,很含蓄,我认为非常好。当然如果今天还是他独领风骚,那五十年也太没进步了。应该有些变化。
记者:那你这次去好莱坞拍片会不会在风格上做一些妥胁?
陈:是方法不一样,不叫妥胁。其实怎么拍还是陈凯歌的片子,他们不是特别强调要我变成别人,我说你放心,完全拍成跟其它好莱坞导演一样我也不会。
记者:那你认为他们对你的这种信任缘自何处呢?
陈:缘自对我过去片子的欣赏。
记者:第五代导演拍的影片大都与他们的生活经历有关,现在你还有可能延续那种风格吗?
陈:还可能。比如说我下一部要拍的《和你在一起》,是部都市感情片,但没任何社会指向,是关注现代社会中人和人之间的生存关系,在大家的印象中好象我没拍过今天的故事,第二我没与我太太合作过,其实我在这方面挺严格的,我们是在结婚五年后才第一次合作,(用陈红有顾忌吗?)没有,正因为没有才与她合作,但我有原则那就是要合适角色,陈红也很讲道理,很理解我这么做。
记者:你说到的这部《和你在一起》是一部都市片,那你的创作经验来自哪里呢?
陈:因为我是在北京长大的,对这个城市很熟悉,尤其在改革开放以后,我们看到它发生了很大变化,人在改变,有很多外来人了,这些移民对城市的发展起了很大作用,而且他们来了就回不去了。在这里我的影片会有一个载体__音乐,但不是音乐片,应该拍出来是个很有趣的事。不是简单的爱情故事,讲的是外来人的挣扎、喜悦,虽然他们有时很辛苦但因为有目标所以他们很快乐。现在剧本还在不断完善中。
记者:你与其他第五代导演使中国本土电影走向世界,那在你看来走到今天,这种使命是否已经完成了?
陈:其实我觉得我们只是做很初步工作的人,只是抛砖引玉而已。一个国家国力越强,文化就越受重视,越普及,现在我们国家国力强了,整个文化受重视的程度也越来越大,世界对中国文化的好奇心也会越来越强,我们初初开始时还不是这个状态,现在是后继有人,有很多比我们强的人能源源不断地出现。
记者:现在年轻一代的导演虽很多,但没有一个特别有名的,是不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陈:我想我们可能要耐心点,他们是有才能的。
记者:现在很多华语电影都开始谋求与好莱坞的合作,这样做会不会给本土电影一种打击?
陈:其实从国际大趋势来看,经济全球化,这个带动了文化全球化,不管你愿不愿意,越来越讲究合作,美国电影也做很多妥胁,比如日本是第二大电影市场,那美国拍出的《珍珠港》就不能那么骂日本人。其实是两边都要妥胁,也会有正面的影响。
记者:那你认为中国导演需不需要靠好莱坞来证明他们的实力?
陈:不需要,他们靠拍他们喜欢的片子来证明实力。(如果光拍自己喜欢的片子,就不如用自己的钱而不是用投资人的钱来拍了,)那倒是。这是电影的规律,对大众来说不算是一个昂贵的娱乐,但对制片人来说是一个很昂贵的游戏。
记者:你对中国电影的前景乐观吗?
陈:乐观。
记者:今年我去香港电影节采访时就感觉香港电影有复苏的气息,但内地目前的电影市场并没看到太多起色,或许与无序的市场有关,形成恶性循环,那你认为乐观的理由是什么呢?
陈:要想去规范这样一个市场要花很长时间,而香港只有600万人口,它如果意识到电影要怎么走的时候,调整会比较快,容易调头。
记者:你个人会比较喜欢法国电影还是美国电影?
陈:法国电影是个品牌,当然法国电影也有特别商业的,像吕克贝松那样的,美国电影也是一个品牌,有非常商业的,但也有艺术的,所以得分门别类地说,都有长处可学,我们现在是在一建立市场的过程中,这个学习是不可避免的,现在电影越来越从强调我们国家特定的历史条件、个人的喜爱变成一种市场需求的东西,所以你必须经历这种转变,这叫老革命遇到新问题。
记者:虽然今年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在国际上频频拿奖,但国内对它评价不高,你怎么看这部影片?
陈:李安导演基本接受的是美国电影的训练,包括这部影片的编剧,所以他在拍片时有很多是沉浸在他意识之中的东西,而且李安导演在拍《卧》片前应该没来过大陆。电影感情的表达方式可能在亚洲和在美国不一样,比如说新疆那一段满西部牛仔的,(你喜欢这部片吗?)我个人很研究这部片子,研究它的每个环节。
记者:看网上消息说你最近被瑞士诺加诺电影节授予荣誉大奖,有人评论说到了获这种奖的时候其实说明你已经老了,你怎么看?
陈:那不是一个终生成就奖,而是正在行动中的导演奖,与我同获的那真是一位大师__马丁史可西斯,他今年拍了一部大片《纽约黑帮》。
记者:你对国内导演在国际上的地位和分量如何评价?
陈:无疑地说中国电影在国际上是有一定地位的,谈起世界电影落了中国部分会觉得遗憾。
记者:你如何评价港产片和台湾片?
陈:港产片有点像好莱坞电影,是一个工业,(王家卫的艺术电影呢?)他也算吧,也是这个工业里的,只能说他是个冷门,但冷门也可以热销。台湾片看得不多,没得出一系统的印象。
记者:听说你今年还要拍一部韩国片?
陈:不是韩国电影,而是有一个韩国小说的基础,投资是中日韩三方,可能算一个爱情故事。
记者:你今年拍的三部影片都是爱情故事,是不是现实生活写照呀。
陈:应该说这是三个不同时代的爱情故事,你们不常说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吗?我以前也拍的都是爱情故事呀,《霸王别姬》,男人与男人间的爱情,《风月》,男人与女人间的爱情。(南方都市报记者谢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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