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韩国的文艺电影，必须具备足够的耐心，否则就算影片的内在律动感再强，只懂得追求表面感官刺激的人，恐怕也仍旧对节奏略显缓慢的韩国片不明就里。自从看过平凡感人的《八月照相馆》，我就觉得沈银河的表演值得赞赏，并且韩国电影很有味道。等到有机会一定程度上因为慕沈银河之名看了她的另外一部影片《采访》，便更是强化了我对韩国电影的好感。

　　影片《采访》(Interview，又译《爱情访谈录》、《追访有情人》)，是一部十分典型的戏中戏：电影导演崔银西(李政在饰)正在用DV摄像机拍摄一部名为《采访》的纪录影片，主题是人们的恋爱观。为了拍摄这部影片，崔银西前前后后采访了二十多个人，请他们谈对于爱情的看法，可是刚开始的那些采访对象，却并不能够让他感到满意。有一天《采访》的拍摄现场选在了咖啡馆，碰巧遇到了正在咖啡馆与自己的好友李英熙(沈银河饰)聊天的名演员民钟，剧组便邀请民钟作为受访人物出镜。但是就在眼神交错那一瞬间，导演崔银西却看中了外表看起来十分平凡的李英熙，并邀请她接受采访，参与《采访》的拍摄。

　　李英熙告诉崔银西，自己是美容院美容师助手，晚上在小型超市做收银员。经过接下来的跟踪拍摄，崔银西发现，即使在极其平淡无味的现实生活中，李英熙仍然拥有朴素的爱情和单纯的愿望。崔银西坚信，这样的女孩才是真实而真正的爱情的标本。

　　在镜头前，李英熙讲述自己在美容院工作的辛苦，还有她每天做的平凡的梦。李英熙还讲自己正在服兵役的男朋友，讲他们恋爱的故事。讲到分手的那一天，李英熙在崔银西的摄像机镜头前流下了泪水。随着采访拍摄的进行，崔银西对李英熙的好奇与关心，也渐渐发展成为一种微妙的个人情感。与此同时，崔银西越来越发现，李英熙在面对他的镜头时，所说的故事都是谎言，这个女孩与他第一次采访时的感觉越来越遥远，却又悖谬般地越来越贴近。崔银西终于发现，原来，曾是舞蹈演员，因男友不幸离世而失去生的欲望的李英熙，在讲述嫁接于自身的别人的故事同时，竟然不由自主地在镜头前展露了自己尘封已久的内心世界。

　　影片在李英熙这一主线之外，同时以插入蒙太奇的手法所表现的几个人物以及他们的爱情故事，同样值得玩味。譬如当被自己的助手问到相不相信爱情时，对爱情已经冷漠的导演崔银西，就并不认为有真爱的存在。他非常平静地对端着摄像机的女助手说自己与20多个女孩上过床(也许对他而言，所谓爱情，就是跟不同的女人上床而已)，惊得女助手瞪大了眼睛。崔银西在法国留学时有一个法国女友，但那个女孩同时还有别的男友，她与崔银西在一起同居，却无所谓地认为“我们只不过是一起共用几天公寓而已”。在自己的生日Party上，面对自己支离破碎的爱情，崔银西躲在在一群朋友的角落里，仿佛一个旁观者一样，感到无比的落寞。

　　还有让人印象至深的镜头是，一次在坐落于巴黎的已故苏联著名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墓前拍戏时，崔银西用一次成像的相机拍下了一张照片，他在照片下部宽宽的白边上，写下了“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墓”，在开始拍摄《采访》时，崔银西又写下了“你以为你在寻找真理吗？”——一个渴望以影像讲述生活哲学态度的作者电影人形象，以及他内心隐藏着的对于爱情的解读的彷徨无奈，是如此真切地展现在观众眼前。

　　譬如经历了三次恋爱申硅浩，坦言最难忘的还是初恋，他在十几岁时用8毫米摄像机拍下了与初恋女友在一起的情景。而最有意思的是，在摄像机镜头前谈起初恋时，他先是剔光了头，继而才娓娓道来。

　　还有身患重病，不想让恋人承受痛苦，所以忍痛与恋人提出分手的女孩康清华，在生命垂危之际，在摄制组的安排下与仍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的恋人朴容重逢，并在死去之前步入了结婚礼堂，完成了爱的宽容与升华。

　　《采访》这部影片，与其说是像一部影片，不如说其实更像一部纪录片，是一部着眼于在形式上进行实验的电影，采用的是戏中戏的手法，是典型的作者电影的感觉。这部影片，给那些想看隐藏在表面背后的东西的人，提出了一些看似容易，实则很难找到答案的问题，也就是“什么是真实”、“什么是真实的爱情”。

　　坐在放映厅里看这部影片时，我计算片子的长度是从17:30到19:40，我清楚地记得，在19:20，李英熙在积雪的冬天，带崔银西离开汉城去看他在服兵役的男友。到了兵营门口，李英熙却绕开大门去了后山。跟上李英熙之后，在静静躺在皑皑白雪中的一片坟头之前，崔银西看到了可能是作为一个电影导演永远也拍不出来的感人一幕——

　　李英熙伫立在一座坟墓前，缓缓地诉说着：“这就是我的男友刘成真，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有叫了，现在叫起来竟感到有些陌生。他现在活在另外的世界。当失去他的时候，我以为丢失了一生的意义。可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以后，我竟然还可以在这里平静地喊他的名字……”当默默流出的泪水淹没了所有的语言，李英熙失去恋人的悲痛和无望，终于得到了解脱与救赎。

　　影片看到此处，我感觉自己浑身像被电流激过一样颤栗。我知道这只是一部电影，一部形式上的戏中戏，它的主题讲述的是爱情——千百年来被无数人经历和解读的爱情，也许仅此而已(？)，也许什么都不是(？)——我不知道爱情真正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只是从这部影片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爱情的尽头，还是无以逾越的爱。文/王磊[原载于《音像世界》/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