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光熄灭、《夜宴》开场之前，照例已经看了、听了另外一出围绕着《夜宴》的戏。所以，当影片开场展现出世外桃源般的竹林小筑，被父亲抢走爱人的太子无鸾，戴着清矍洁白的面具，穿着粗布制作的大氅，置身于家事国事之外，有板有眼的演出像是“楚歌”、又像是日本歌舞伎的舞乐，心中竟然有一些无端的感慨：人，能不能像无鸾这样，掩盖起易于为面部表情所暴露的粗鄙情感，而只用戴着面具的、不动声色的脸，来演一出最好的戏？
这，也是无鸾向他的“母后”、从前的爱人--婉后的提问。而婉后的回答是：你应该把你的脸，变成没有表情的面具。从《哈姆雷特》到《夜宴》，通过这两个角色的问答，得以实现。哈姆雷特还在《夜宴》中以太子和艺术家的身份犹疑，而其他的人却开始了行动，除了无鸾，《夜宴》中所有的角色都能够带着没有表情的面孔，为各自的目的而战：
婉后发现了太子的无能、为保全生命不惜牺牲一切而终于成空--战胜了所有人的婉后也死了，死于不知来处的空中利刃。虽然导演说，是他杀死了婉后。但那利刃自有它永恒的来处--那是一场又一场充满野心、欲望、丑恶、黑暗的宫廷悲剧。
以“皇太后”三个字讽喻婉后、忠于前朝的幽州节度使，他的下场是被当庭“扑杀”(片中说成庭杖，但庭杖似乎是朱元璋的发明，影片中的故事则发生在五代十国)。一场极端残酷接近炫耀的酷刑表演。
殷隼父子，在政变中机警的保持着并不明确、以便随时倒戈的位置，因为青女的缘故，屈从婉后的指使，这确乎是与幽州节度使截然对立而又真实可信的选择。尽管，殷隼对于妹妹青女的情感过于浓烈，甚至有些暧昧。
葛优饰演的厉帝，最终为情而殇，喝下了婉后给他的毒酒，从阴谋家变成了情种，这一结局略感突兀。
即便是疯癫的奥菲莉亚，也变成青女为情而战。她戴着面具，演出颇有古风的苍凉舞乐，那正出自无鸾的传授……
这些充满了行动力的人物，为了生存各自为战，于是乎导致了“夜宴”重头戏中五方人物矛盾重重、意外不断的纠葛与残杀，居然有种奇峰迭起的好看！
在这纷争杀戮流血爱恨情仇不断的中国古代宫廷故事中，依旧保持着哈姆雷特特色的无鸾，却有点不协调了。哈姆雷特王子，大概是古人中最有现代感的形象，他所做的一切不取决于绝对的仇恨或者爱，他在复杂的感情当中犹疑，他只有一颗心，却没有行动力。《夜宴》将在“生存还是死亡”中犹疑的哈姆雷特，变成了在“太子还是艺术家”中徘徊的无鸾。无鸾确乎有些人戏不分，他用艺术家的眼光观看宫廷内部的阴谋政变，也因此被婉后发现了他的无能。他用以反抗叔父的手段，不是毒药、不是比毒药还毒的人心，而是一出由他亲自上演的舞乐。比起哈姆雷特，他过分耽于舞乐带给他的沉醉和逃避，“戏”成了目的和生活本身，残酷的现实却成了戏的内容和背景。《夜宴》是一出动起来的《哈姆雷特》，而依然保持不动、甚至更加出世的哈姆雷特自己却不再是主角。
除了“节目”、“艺术家”这些现代感太强的词汇导致观众偶尔出戏，婉后与逃过生死大劫的无鸾重逢、剑舞相认这些段落感觉与情境不符，“不动”的哈姆雷特在“动”的《夜宴》中确乎有些尴尬。葛优饰演的厉帝也有“不动”的特点，除了开场派出九人队杀害无鸾，后来就无所作为。《夜宴》变成了围绕婉后的行动进行的政变、复仇、诡计、欲望、杀戮……
也许，《夜宴》想表现的，不是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死亡”、无鸾“太子还是艺术家”的问题，而是一个后宫中的女人、政变漩涡的关键——婉后的“生存还是死亡”，并且给出了判决和答案：
死。
田卉群(blog)/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