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里的周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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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松落(专栏作家)    

　　每逢姜文电影上映，都会出现全民影评热潮，《一步之遥》也不例外。不过，一直没人说出姜文电影里最令我着迷的地方：他电影里的世界，是一个“异世界”或“他世界”，完全忠于现实，但却与现实无涉，看着眼熟，实则陌生，像被梦境和回忆重现。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有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北京，屋宇宽敞、木地板厚实、街道寂寥、天蓝到有点发绿，金黄的叶子，潮水一样落下去又漫上来，像王小波心目中的黄金时代；《鬼子来了》里，有更早些的中国山村，黑白鲜明，带着回忆往事时特有的粗糙的颗粒度；《太阳照常升起》里，有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云南——— 或者别的时候的什么地方，天照旧是蓝绿色的，有怪鸟在飞，大地是主观色的红，房子是中西合璧式的，年代和地域特点都很模糊；《让子弹飞》里，有南方的孤城，碉堡式的建筑和花玻璃，那样幽闭；《一步之遥》里，有一个时代感非常模糊的上海，舞台华美，街道明艳，硕大的月亮，在芦苇荡上方升起来。

　　这些景象，有用真身改造的，也有棚里搭建的，《鬼子》里的水库是唐山的，《太阳》中的房子来自云南某大学，《子弹》中的小城在广东开平，《一步》里的法租界是在北京搭建的，逃亡戏是在内蒙和福建两地拍摄的。细节上，也往往经得起推敲，《太阳》里的凉鞋、那列费尽周折找到的火车，《子弹》里用白马拉火车——— 有人考证过了，某段时间，那种景象在中国真实存在，但这不重要，我们梦境中的那些细节，恐怕也都是有现实依据的。这貌似真实的一切，经过他的组装调配，却是那么的非同寻常，他电影里的世界，是一个奇境、一个异域、一个隔绝之地。所以，有人在破解《太阳照常升起》的时空谜题时说，第三段里的那些人，去的是一个异次元空间。

　　与这种奇境相配套的，是他电影里的人情。那种“异世界”气氛，不只来自幽闭的环境，还来自电影中人那种浓稠的感情。《阳光灿烂的日子》提供了此后所有姜文电影的母本，那就是永恒的青春眷恋，此后姜文电影中的所有主人公，其实都是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马小军。他们始终走在屋顶上，从来没有走下来过。

　　也正是青春，让这个世界更像一个异域，因为，只有在异域和奇想世界里，才存在永恒的青春。姜文电影，看起来是入世的，其实是避世的，是知悉世情的(《子弹》和《鬼子》里的国民性格，《一步》里的万众狂欢)，却是眯着眼俯瞰的，是开阔的，却也是幽闭的，似乎是热烈的，更多的是惆怅——— 因为那个世界肯定不长久。

　　这正是姜文电影最让我着迷之处。我甚至怀疑，那些隐喻，那些故事，那些情怀，都只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有个存在的理由，有个落脚的地方。他怅望的，是那个只存在于电影中的世界——— 那个“他世界”，绚丽而骇怪，热烈却凄凉，青年们聚在一起，就再也不想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