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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八匹马）：您觉得陈逸飞先生对社会最大的贡献是什么？
主持人：我来替这位网友总结一下吧，陈逸飞先生在中国美术界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有过哪些贡献？
艾未未：我觉得陈逸飞先生的贡献可能更在于通过他自己的行为告诉我们，我们在一个全新的时代里，一个艺术家不必仅仅从事绘画或者雕塑，他可以更多的拥有生活，更多的去按照自己的愿望来做。当然陈逸飞有他很优厚的条件，但是我觉得这并不影响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所以我觉得陈逸飞在这一点上，还是义无反顾地追求自己所追求的，尽管很多方面并不是像今天人们所说的那么成功，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个人的生活质量，他仍然是很充实，他仍然是一个行为者。我觉得这是非常有意义的。
主持人：那么从中国美术史的角度来说，陈先生最大的贡献是什么呢？您怎么来评价他作为一个艺术家，作为一个画家在中国美术上的建树。
艾未未：我觉得美术史的评价历来是充满着偏见和不准确的，这是首先要说的。作为陈先生的绘画来说，如果他离开了我们这段时间对文化这种近距离的看法以后，可能有些东西要被重新评价。比如说他早期的绘画，带有革命题材的这种现实主义的绘画，我觉得他更反映了那个时代的一种状态。后来的绘画是更个人化，是属于他个人的某种情感，那么这种情感实际上和今天生活的关系不是很大了，但具体他能给美学，或者说给美术史带来什么东西，这实际上是要后人在不同的境遇中会有不同的说法。实际上我不太能够谈这个问题，因为我和他不是一种类型的艺术家，虽然我们是熟人、朋友，但是我们所持的美学观可能有所不同。
主持人：作为一位在国际上非常知名的艺术家、画家，陈逸飞可能跟别的艺术家不一样，别的艺术家可能更多是在做艺术，但是陈逸飞更多的时候可能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位明星，就像那些艺人一样，他本身就是一个明星，这可能也是很多人在讨论的地方，艺术家在公众面前以一个明星的方式来进行宣传，这方面您怎么看呢？
艾未未：我觉得这无非是说他抛头露面比较多，或者说他在公众场合出现得比较多，我觉得这没有任何的问题，一个人、一个公民在这个社会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的人愿意更隐蔽一些，有的人可能更公众化一些。他的公众化实际上是时代创造的，并不是一个人想做明星就能够做明星。当然，所谓明星，或者是一个公众人物，很难免也带有这个时代的世俗和公众化的标准，关键我们还是要看在明星的身份背后他提倡的是什么，他代表了什么样的一个思想，他代表了哪一类的美学的理念，我觉得这可能更重要。
主持人：陈先生这么多面，又是画画，又是做出版，又是拍电影，又涉足时尚界，您觉得他一个人能做这么多事情，而且很多事情都被他做的非常成功，您认为从您了解的陈逸飞来说，他能做这么多事情，同时又做成功的最主要的因素是什么？
艾未未：从我个人的感觉来说，他不是一个非常计较的人。在得失上他不是很计较，这一点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一个人在做事的过程当中，实际上人们看到的只是他所谓成功的一面，实际上他还是应该有非常多的不成功，或者是对他不同类型的评价，但是他在这些问题上，还是表现出了一种宽容，不在意。
主持人：对自己的失败宽容？
艾未未：甚至是别人对他的看法和评价。所以我觉得这样的话，他能够更坚持自己要做什么，对坚持的人，大家都会说，他很成功，因为他仍然在那里。就像一个人没有掉下来之前，都是成功的。
主持人：现在有媒体这样说，今天我们来缅怀陈逸飞的时候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你很难去界定陈逸飞的身份，因为他是以一个壮志未酬的导演身份去世的，但是很多普通人似乎更愿意将他归入画家的行列，可是陈逸飞先生他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画家，很多的人认为，陈逸飞先生是被自己的敬业精神给摧毁了，他很敬业，但是他最后却被自己的敬业精神摧毁了，您这么看吗？
艾未未：我不这样看，我觉得一个人的个性，或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只能是这样，几乎是这样，并不是敬业或者不敬业，敬业好象是需要做出某种努力来做，他可能不是这样，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想他可能是为了追求他心中认为的那种快乐而死去的，或者是为了追求他认为必须是怎样而死去的。关于身份，我觉得可能他是一个追求自己要做的事情，或者追求快乐的人，其他具体做这件事，或者做那件事，实际上它真正的涵义是一样的，他并不是一个只能做这件事，或者做那件事的人。可能在社会上，大多数人都看到了分工、职业如何称呼，但是也有少数比较幸运的人可以不在意这些事情，不在意得失，而更在意这些事情使他更加自由，或者说拥有更大的快感。
网友：想请问一下艾先生，据我所知，陈逸飞在美术界担当的头衔似乎很少，您认为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主持人：我觉得这个问题挺有意思，我们知道一些比较出名的艺术家或者画家，一般都是什么会的会长、理事长、秘书长。而陈先生在这方面担任的头衔，我们听他介绍自己的时候确实非常少。
艾未未：我觉得这是我很尊重他的一点，他并没有过多地利用他在国内曾经的成功和在国外经济上的成功，他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的炫耀，非常低调，只是别人不断地在探寻这些事情，他也没有把这些东西作为一种资源，或者是社会的资源。而我们看到很多的艺术家在这方面都做的不如他。陈逸飞是一个前面有很多追求的人，但是对他已经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是那么在意。当然现在他的前途是被中断了，他进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当中，但是从我对他的感觉当中，他并不太在意他所取得的所谓的成就，这只是别人去评价他而已。
网友：人都说是“盖棺定论”，那么想请问一下艾先生，怎么看陈先生的这一生和他这一次的突然病故。
主持人：这些问题可能有些大了一点，想请您对陈先生有一个总结性的评价。
艾未未：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执著追求自己所要东西的人，他为这些东西而不惜代价，付出的是他的生命，这一点是我们应该缅怀他的地方，一个人为了自己的所爱、所忠实的感情不惜付出代价。具体是不是值得，被追求的东西是不是有价值，这些都不很重要，因为我觉得生命本身就是有始有终的阶段，长、短，仅仅是五十步和百步之间的关系，作为一个生命体，他能够有情感、有追求、有欲望，同时能对别人善意，我觉得这已经是非常的富有涵义。具体他的艺术怎么样，电影怎么样，这仅仅是大家不同文化观的一个看法。陈逸飞本人，我觉得他活得很充实，走得也蛮潇洒。虽然对生者是一个震动，让人看到一个很积极、很努力的生命的突然消失，会使很多人都茫然，但是对他来说，他这一生过得挺好。我觉得他不会有什么真正的遗憾。
主持人：那么在您跟陈先生交往了这么多年里，有没有特别让您难忘的一件事？现在仍然能够记得起来的最难忘的事。
艾未未：总的印象他是一个很客气的人，我觉得这个客气也是一个挺难得的品质了，无论他在什么样的处境下，无论是在所谓的成功、不成功，或者不同的环境中，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人，从来没有听到他说别人的坏话。
主持人：我想问一下，您刚才说的彬彬有礼，是因为他到西方留学了，有了西方背景的文化，还是骨子里的东西？
艾未未：我想不是。应该是骨子里的东西，因为他带我去看过他在上海的学校，是一个很老的，有点像教会学校那样的学校，他当时在里面学艺术，可能是一个附中类型的学校，我看了那个建筑，看了那个环境，我觉得他是生长在一个相对优越的环境。上海本身曾经是一个殖民地的城市，所以他从骨子里还是对某种秩序，包括美学方面，寻求着相对来说比较传统、比较古典的秩序，他还是很幸福的，这也体现在他的为人上。
主持人：今天很多人在缅怀他、回忆他，回忆这样一个逝者的时候，包括刚才我们聊的这些问题，我们可以发现很多人在争论，争论他的身份，争论他做了非艺术家，或者非画家做的那些事儿，包括他拍电影这些。您觉得今天我们来缅怀陈逸飞，应该是以怎么样一个状态、心情来谈他是最好的？
艾未未：我觉得陈逸飞还是一个经历了不同时期、不同文化的人，他经历了中国的不同时期，同时他也经历了美国文化和中国文化这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在这些环境当中，他都表现出了一种很积极，很努力的大状态，尽管人们说他成功还是不成功，实际上他每天所做的事情都是从一点一滴中获得满足，或者说，是对每一件事情都有他的期待和标准。那么作为一个有标准的人，我们不管他的标准是什么，这个是很重要的，一个人能坚持自己的标准。
主持人：您觉得这是今天在怀念他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一个坚持自己的人。
艾未未：我觉得是这样，一个人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标准，这是非常重要的。
主持人：这么年轻，这么优秀，就这样突然的离开了，对很多热爱他的一些年轻人来说，这也许是一个打击，大家又在讨论关于生命的事情。他突然去世，从您自己来说，有没有觉得今天工作要少做一点，早点睡觉，早点休息，或者是让自己的生活方式变得更为休闲，不要做更多的事情，会不会对很多人来说要提醒自己改变生活方式？
艾未未：可能对很多人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我觉得生命有它自己的一个过程，早点儿结束并没有什么不好。我不认为生命的价值在于长或是短，你出生了，只是一个质的变化，然后你消失了，又是一次变化，生的长短，对于生和没生来说，已经是很不同了。我并不认为一个人早逝是一个极大的不幸，可能对某些人来说是这样，但是对我来说没有这种感觉，我也并不认为延长生命有什么更多的含义。
主持人：那么您自己每天的生活状态可以透露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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