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在上海逸飞集团时装公司的展示厅里,陈逸飞和他的儿子陈凛在一起。图 张海儿 点击此处查看全部娱乐图片
83年波士顿,和陈逸飞等人
逸飞的性格、活动能力,可以在多个领域长袖善舞,美术界很难找到第二个人……只是,他走了,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从此上海少了一个话题。我不相信,中国的艺术界可以有人取代这个话题。
陈丹青与陈逸飞的渊源,可以追溯到35年前,那一年,陈丹青18岁。
而25岁的陈逸飞已经是上海美专公认的三大才子之一,“谁都想认识他。”“文革”初成立的上海油画雕塑创作室成了上海油画的惟一中心,当时上海美专画油画的青年才俊前三名:夏葆元、魏景山、陈逸飞。“陈逸飞当时在三个人中排老三,不是最优秀的,但是他很努力,后来居上。”
陈丹青特意想法子结识陈逸飞身边的人,通过刘跃真的引荐,两人得以见面,并很快成为朋友。
《人物周刊》:你跟陈逸飞初次见面的时候,对他印象如何?
陈丹青:当时他是标准的好青年,戴副眼镜,要求进步,正在最疯狂地做着油画梦,而且雄心大志地想画大题材。他那时才25岁,画油画在这个年龄就崭露头角,是不可想象的。
《人物周刊》:这些年来,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否依然如此?
陈丹青:应该说,像我和逸飞这样后来又出国的人,对自己都已经有个重新塑造的过程,他中后期的形象,就是一个“上海人”。人们一直认为上海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其实这是一种误解。陈逸飞祖籍宁波,宁波人在上海的这一支,都是非常泼辣苦干的。你看历史上的浙江人,像蒋介石、竺可桢、鲁迅,都是一不做、二不休的,陈逸飞身上也有这样的特性。
《人物周刊》:你曾经说过,陈逸飞是你的老师,他对你的影响大吗?
陈丹青:大!你想想看,当时我20岁,他比我大七八岁,而且已经在这个圈子里取得了成功,是个榜样。整天在一块,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他给我很多帮助,不说别的,如果不是他,我怎么可能在“文革”的时候就看到世界名画册?当时只有专业的单位里才可以有这样的画册,陈逸飞常常找关系,他人头广,把我带到油画雕塑室的图书馆,跟我说:“你就坐在这儿看吧。”
每次陈丹青从乡下一回上海,就跑到陈逸飞所在的“油雕室”。他自己后来回忆跟夏葆元、魏景山、陈逸飞等人的交往,“回想起来很有意思,那时没电话,都是骑自行车找来找去,不在家,就等着,聚一堆人臭聊,互相传看最近的画。我现在还怀念那种生活,太单纯了,没有诱惑,没人知道画能卖钱。我们最最兴奋的就是技巧。”
《人物周刊》:你如何评价陈逸飞的艺术成就?
陈丹青:他们这一代人,跟建国以后的第一批油画家不同,他们是“文革”后起来的一代,都有一种革命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陈逸飞的成名作《黄河颂》,折射了苏联现实主义的影响。“文革”中的青年才俊,广东有一批,陕西一批,上海一批,可能有同行相嫉的原因,也可能各地对海派有成见,逸飞的作品虽然很出名,但是没有被最主流、最顶端的圈子接纳。当时普遍觉得海派油画太讲究技法,追求潇洒、漂亮,不是纯革命的。
现在已经很难恢复当时的美学语境了,“文革”的大背景下,题材肯定是革命的,技法里也会有矫揉造作和姿态化的东西。
陈逸飞最好的作品,是《蒋家王朝的覆灭》,这是1975-1976年画的,当时他才29岁左右,在这个年龄就画出这样宏大的作品,是无法想象的。
从1983年起,陈丹青跟陈逸飞的来往渐渐少了。这中间的22年里,两人各自出国,再后来,作为文化名人,他们会在一些活动上碰面。“虽然已经很少往来,但是当年的友谊还在,每次看见,觉得很亲,就会想到年轻的时候。”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去年10月,紫禁城国际摄影展上,两人都是嘉宾,合影留念。“陈逸飞胖了,讲话慢了。”
《人物周刊》:是否当时就隐约有病兆?
陈丹青:这倒未必。其实你看逸飞的长相,人中、下巴都长,眉毛很浓,一笑起来,很富态的样子,他应该是长寿之相啊。在我们这个年龄,间或听说我们的某个相识已经走了,也属正常,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是他。
我愕然,痛惜。但是想想,好像也不该惊讶,他一直是这样一个人。我记得以前我们一起画画的时候,很累,他给我看他画的肖像,中间他跑到厕所好几次,用冷水冲头。他做事特别拼,会咬牙,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出来。
《人物周刊》:他的一个朋友在说,如果陈逸飞不去理会《理发师》、不去理会拍电影,他兴许不会死,你觉得呢?
陈丹青:也许这就是求仁得仁。陈逸飞一直想拍电影,还是在“文革”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想自己拍电影,当时我想,这怎么可能呢。没想到他真的拍成了,他是个大胆的行动者,而且,他可以好几摊事情同时做。
我也想拍电影,但是我知道自己不会去做,我缺乏行动,但是陈逸飞不同。我看过他的第一部电影《海上旧梦》,这是他的初作,虽然电影里的一些元素他还不知道怎么把握,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拍成了。对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来说,很不容易。
后来拍的《人约黄昏》,我觉得,比陈凯歌、张艺谋成功多了。电影的剧本是老剧本,但是他表现出了旧上海的质感,这一点,远比《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和《风月》成功,看张艺谋那部片子的时候我在纽约,当时我就想:一个陕北的汉子,怎么可能懂旧上海呢?
《人物周刊》:你说陈逸飞常常好几摊事情同时做,确实这些年,他涉足了很多领域,比如杂志、建筑、电影、服装、模特行业等等,似乎都干得有声有色,你怎么看待这个事儿?
陈丹青: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事情,这样的人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当然社会上有一些议论,说画家跑去当商人了。我在美国呆过,在美国,艺术家很多都有自己的公司,我们都知道,美国的一个演员当上了总统,还有一个演员,去当了州长。这是人的自由,人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逸飞的性格、活动能力,可以在多个领域长袖善舞,美术界很难找到第二个人,在社会转型的这个阶段,需要这样的人。
只是,他走了,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从此上海少了一个话题。
我不相信,中国的艺术界可以有人取代这个话题。本刊记者蒯乐昊发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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