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把书送去做版权手续登记时,新闻出版署说,这书算什么类别?不知道,后来勉强给了一个新闻评论类。既然过去没有,过去也不许它有,而1997、1998那个年代可以有,我就更能说明书的价值了。
南方周末:白岩松说,只有你会认真拆读者写的信,还尝试转给有关部门,有解决了的案例吗?
敬一丹:没有,我们不是信访部门,也不能要求我们把信转完了后要一对一答复。其实我们也没有一个官方的法定渠道可以转,也许我看到了,恰好有个相熟的关系,这样才能转。
南方周末:后来你成了政协委员,是不是就转到另一个通道解决了?
敬一丹:只能说解决一些,我当了10年政协委员,5年人大代表,其实在哪儿角色是一样的。我那天看到白岩松打电话,在跟人特别热情洋溢地说一个提案,像我和白岩松,只要有一种渠道,我们就要用这种渠道热情洋溢地说。
南方周末:你后来跟央视东门排成长队的上访队伍还有交集吗?
敬一丹:我刚到《焦点访谈》时,在门口接待过一群上访的,为首的是位律师,关于土地的事,我问她,你为什么会领着他们到这儿来,为什么不走法律的程序呢?这个女律师跟我说,我们更相信舆论。后来我们台就对主持人有要求,不允许在东门口接待来访。
南方周末:她的材料你收了吗?
敬一丹:拿回来了,进了选题研究,但没做成节目。
2003年,我当政协委员的时候,办了一个栏目叫《声音》,我对“声音”这个词情有独钟,我的书叫《声音》,这个栏目也叫《声音》。
这个栏目的声音,是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声音。每年两会,倾盆大雨一样的信息宣泄,很多议题往下做,都是一个小小的调查报告,但是两会过了都没声音了,我觉得是资源浪费。
节目就是把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提案议案电视化。我当时是想办成一个场外议政,只不过没有叫这个名字而已。
当时起了两个名字,一个叫《议论风生》,一个叫《声音》,我一直觉得议论风生是一种特别健康的社会气氛,议论风生的反义词就是万马齐喑,是1957年以后的那种社会气氛。后来往上报的时候,选了《声音》。
我还想了一句广告语:放大弱者的声音,传播智者的声音。这句话我是有感而发,媒体天天传播声音,有平庸的声音,甚至有错误的声音,有多少是智者的声音?
政协委员里有很多精英,他们很多是值得传播的智者的声音。
《声音》存在了一年,有些选题和《焦点访谈》很相近,在栏目归并的时候,就和央视论坛合并了。
“我和先生结婚33年了”
南方周末:当年你考了3次,一定要读广院的研究生,为什么?
敬一丹:我是末代工农兵学员,76级,是“四人帮”打倒以后,高考还没有来得及恢复的拨乱反正时期,上的大学。
我庆幸上了大学的时候,77级入校了。他们的学制为什么是4年的,他们的课程设置为什么比我们多?我们教室里有台电视机,他们教室没有,有一个同学就总到我们教室来看电视,看的是陈琳英语。我们是学习普通话播音的,他为什么要学英语呢?
临近毕业了,我说我还可以再参加高考吗,人家说你已经算是接受了高等教育了,不能再参加高考了。但我们连英语课都没开过,那么多课程都没学过。
这时候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研究生。我还没懂什么叫研究生的时候,我毕业了,1978年。班主任跟我们说,现在中央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这就是著名的十一届三中全会。
后来我到黑龙江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在哈尔滨到处问,你们谁认识研究生吗?找到几个哈工大研究生,都是理工科的。我的研究生怎么考?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为了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走进了研究生考场,目的是看见卷子。
知道我第一年拿着英语卷子是什么感觉吗?我想到了我奶奶。她不识字,只能让我们给她念远方儿女的来信。我拿着卷子就是那种感觉,认识的字母连在一起,全都不认识。一看开考不到半小时,还不能出场。看看旁边人,他们怎么都会呢?自卑。闲着也是闲着,填空吧,这行都填A,那行都填B。这份卷子让我知道了我跟研究生之间的距离。
还有一个重要收获,那次考试我认识了我丈夫。我们在同一个考场,他是75级的,要考经济学院。
我考了三年才考上,他也考了三次,也是没学过英语。我第一次没考上的时候,我在犹豫,还考吗?他说当然考了,一点儿没有犹豫。
后来我就去夜校学英语,同学很多年纪都比我大,都是老知青,拎着网兜,网兜里装着一个饭盒,饭盒里边那个勺一直响,就进了教室,有的都是拖儿带女了。
我生活中没有那种愤愤不平。每一代都有自己一代的倒霉,每一代有每一代的幸福,你就赶上了这一代,没当知青的人,他就真的获得很多吗?
南方周末:网上很多流言,说你改嫁了一个超级富豪,你为什么从来不解释?
南方周末:我们已经结婚33年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所谓的大款呢?我认识我先生的时候,他是一个党校老师,教经济学的。我后来还偷偷听了他的一堂课,他正在讲一把斧子换五只羊,讲货币的产生。
我先生是那种人,我们俩一块在松花江边夕阳下散步,我觉得少男少女们得说点什么,这个有着经济学背景的人跟我是这样说的:这个沙滩这个沙子,在这儿不是商品,如果把它运出去,附加了在运输过程中的劳动,它就变成了商品。
网上三天两头编造的我们的月收入,谁的女儿干什么,拿出来晒一晒,谁的老公拿出来晒晒,是不是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呢?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个教员,经济学教员,后来是公务员。
再后来他下海,组建了华泰保险公司。网上又说身家多少,这个企业是股份制,有些人可能误解,以为这是自家的,身家上亿,其实他就是一个股份制公司的经营者而已。
可能也和我是A型血有关,A型血的人做事比较认真,有长性。我筹办《一丹话题》时,就在想,我如果办不好最后怎么结束呢?所以久久没办。你看我这么多年,栏目不换,老公不换,车也不换,我那车都开了十几年了,才开了7万公里,可能就是那种其实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寻求变化的人。
南方周末:女儿在国外做什么呢?
敬一丹:做一个公益项目,叫“美丽中国”,一个支教组织,是在中美名牌学校招聘应届毕业生,到教育资源贫乏的地区从事两年职业教师的工作。他们不是志愿者,也不是雷锋,是职业教师,“美丽中国”这个机构负责筹集善款,为这些教师做培训和发工资。
我女儿在这个机构里,负责在美国的募资,我们很欣赏她这个选择。有一次她说,她沟通的对象捐了5000块钱,特别高兴,特有成就感,我也挺为她高兴的。网上动不动就给她报一下,说敬一丹的女儿嫁给谁谁,我女儿看了说,我都结婚两年了,还爆呢。
“他们很多人不太理解赵老师”
南方周末:你准备怎么规划自己的退休生活?
敬一丹:两三年前我身边的一些人开始退休。我们台的化妆师徐晶老师,退休前跟我聊天,她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状态特别积极,心态非常平和,我当时想我要以这种状态走向离开岗位的那一天。现在我好像比原来更在意每一次主持,每一次我想这是倒数第多少次。
南方周末:会因此有特别的热情吗?
敬一丹:应该说有特别的珍惜。“热情”可能10年、20年前我会用,现在可能用“珍惜”更准确。
以后我也会经常去北大,比如北大的艺术硕士的课程,招生到论文答辩,一直到毕业,我都有参与。
我现在母校的方向有点意思,原来我在北京广播学院当老师的时候,很没底气。我拿什么给你,我的学生?离开之后,我反倒觉得我愿意和学生交流了。最初是和播音专业的同学交流,后来扩展到电视学员,以及在职的同行交流,最近这几年,更多的是在培训媒介素养,特别是领导干部的媒介素养,这个起步是从培养新闻发言人开始的,后来扩展到我们国家的官员阶层。
南方周末:怎么培养?
敬一丹:培训首批新闻发言人,第一次是邀请我和白岩松讲课。其中有一课叫《记者眼中的新闻发言人》。从记者的角度来看新闻发言人,挺有意思的。讲第一课时,我说,很多年前我给教育部打了电话,问一个数字,当时很多教师流失,学生流失,教育部有没有这个数字。教育部信息中心的人在电话里冷冷地回答我:你打一个电话,我就能告诉你这个数字吗?那你还需要我做什么?你得开单位介绍信,非常官腔。
我想到这个细节,看到眼前这么多政府部门的新闻发言人,我觉得这真是一个进步,我们居然要有新闻发言人了,要讲信息公开了,一个记者和一个被采访的人会有这种交流。这么多年走到今天,从培养我们国家第一批新闻发言人开始,到现在有10年了,我一直没有离开这样的课堂。
南方周末:还会继续做节目吗?
敬一丹:我内心特别喜欢那种走出演播室的节目。2001年中央电视台开了第一个直播栏目,叫《直播中国》,我很喜欢,挺养人的节目。做《焦点访谈》有时候过程很痛苦,我享受的是这件事带来的结果,对我们现实生活的某种推动。《直播中国》是人文地理,你可以享受它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个过程,享受到什么程度呢?有时候我觉得不是在做节目了,好像播出不播出也不那么重要了。可惜那个栏目在央视存在没有多长时间,一年,我现在还经常回味。那个节目培养了一支职业的直播队伍。在这之前央视一说到直播,就是举全台之力,而《直播中国》把它变成了常态。
南方周末:像你这样因为年纪退休很可惜,如果在CNN,你刚刚到黄金期。
敬一丹:有些事不能比,你说的不是我们的电视台。不但是60岁是一刀切,55岁,如果你不是高级职称的话,按照我们现在的体制,已经退了一大拨了。我的同班同学是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在地方电视台退掉的,那时他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人在四十多岁的时候状态是最好的,尤其是女主持、女播音员,但地方电视台几乎全部退掉了。我曾经多次在界内研讨会上说到这个现象。可能是电视太年轻了,观念也太年轻了,这也是一种不成熟。
但是这事也特别因人而异,国外的电视台到七八十岁依然能在镜头前工作的人,那是优秀中的优秀,中间不知道淘汰了多少人呢。将来在中国电视上是不是有一些特别优秀的,依然能够白发苍苍地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也会有的,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可能。
南方周末:赵忠祥[微博]是这种类型的吗?
敬一丹:他是这样的。从中央电视台正式退休以后,应该说他的空间就不仅仅是CCTV了,赵忠祥老师所参与的节目,都是其他节目聘请的。过去赵老师出现的时候,曾经是《新闻联播》、《动物世界》、春晚,他给大家的感觉是特别的主流,有的时候是国家形象。现在我们看赵老师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场景里。
他们很多人不太理解赵老师,赵老师年轻的时候在《新闻联播》,那时候我们家还没电视呢,赵忠祥老师是在寂寞中坚守了那么多年。在《新闻联播》、在春晚,他一直保持着那种敦厚的形象,老了还不让人家性情一下?
现在你看赵老师参加的节目居然还有选秀,还有跳舞,有的人挺不理解的,说赵老师你这么大岁数,怎么什么节目都参与呢?其实我对赵老师有一点理解,赵老师外在约束和自我约束了一辈子,退休以后也想轻松一下,为什么不能这样玩一下呢,为什么不能这样快乐一下呢?我看现在赵老师状态还挺好的。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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