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啸卿:精英的崩溃与“重生”
虞啸卿认为,仗打成这样,所有的军人都该死,中国军人没有无辜者。包括他自己。
在南天门上战火最猛的时候,他的副师座唐基充当了他的人生导师,用38天帮他完成了一次人生蜕变,改变了他以前35年的价值体系。结果很多人都死了,他却没死。
虞啸卿可以是任何一个时代的精英,他坚强、自律、务实、灵活,可以改变信仰。到100岁的时候,虞啸卿还是那么体面。
主笔◎李伟
魔障
战争让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魔障”。
龙文章的魔障是欠着对面南天门上1000多座坟头,孟烦了的魔障是怎么也划不着一根火柴。虞啸卿也有自己的魔障,就是坐在街边吃了一碗面,被游行的学生贴了一张纸条——“国难当头,岂能坐视。”虞啸卿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每天都在不停地暗示自己——他应该是、也一定是“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岳飞,怎么能坐下呢?
虞啸卿的上半辈子就活在了这种强大使命感的自我暗示中,并不断以自我刺激来证明自己生存价值。
虞啸卿出场的时候,镜头扫过他的马靴,他的白手套,他的背影,最后才是一个标枪一样笔挺的正脸和一连串枪械演示。他像一只飞进烂泥里的凤凰,对于那些在溃逃中辗转了大半个中国的“兵渣滓”来说,真的仿佛看见了岳飞转世。在败兵眼中,虞啸卿是真正的渴望胜利,这可能与那些尸位素餐的将领们不一样。
虞啸卿像暴发户一般演示了汤姆逊冲锋枪、中正步枪、捷克式轻机枪。更重要的是,他向这些文盲、叫花子般的败兵发表了壮怀激烈的演讲——“我的上峰告诉我,如果去缅甸打仗,给我一个装备齐全的加强团!我说心领了——为什么?因为我要的是我的团!我的袍泽弟兄们!我只要你们提到虞啸卿三个字,心里想到的是我的团长!提到我的袍泽弟兄们,心里想的是我的团!”
虞啸卿的意思是,把命给我,我给你们一天三顿,好枪好炮,重要的是打日本人。对草根们不需要讲什么道理,只需要简单的“信”还是“不信”。
虞啸卿出身将门,17岁的时候组织100乡勇击败300匪徒。他在战场上成长,见惯生死,杀了无数该杀与不该杀的人,累计军功升到团长。抗战5年,他亲历家国沦丧,整建制的国军投降,目睹败兵如潮,却势单力薄。现在,他需要一个自己的团。
虞啸卿拥有那个时代优秀军人的一切特征:铁血、严格、刚毅、尚武、视死如归。他跟士兵一样,一天吃两顿,以便了解士兵的体力状况;他不贪财好色,每天早上还要去山顶练刀。人们很容易敬畏虞啸卿那样的人,他出身高贵,将自己练得像一根会走的枪,忧国忧民不敢坐视;他追求崇高,追随先贤,对猥琐与污秽深恶欲绝。
美国顾问说他又狂热又迷人,是年轻的恺撒;上峰钧座夸他:东方的巴顿。
虞啸卿有自己的精神偶像——武敬岳飞,文敬屈原。这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也是他的魔障。他要他的“袍泽”们都记住,他们也要有这样的价值追求。虞啸卿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一尊神,他的亲信们也这样认为,供着他哄着他。现在,他要求这群溃兵也和他有同样的敬畏、同样的精神追求。
兵渣滓们知道岳爷爷,但那是说书人嘴里的岳爷爷和庙里接受香火的岳爷爷。他们可以被一日三餐和汤姆逊、勃朗宁吸引着,被壮怀激烈短暂地鼓舞着,但却不懂虞啸卿真正在说什么。
尽管虞啸卿很高傲,但他也不是嫡系部队,而是地方武装,副师座唐基帮完了老子帮儿子。他们也同样是个炮灰团。进入缅甸前,他还是个团长,他需要领到美国装备,需要壮大自己。唐基说,别的部队都有番号,我们没有,我们就叫虞师。所以收容站的“人渣”也是有价值的——既然人皆可为炮灰,何况“人渣”?
把人变成炮灰,然后把炮灰变成荣誉,虞啸卿认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战争逻辑。就像孟烦了对龙文章喊:我们就是劈柴;就像龙文章向美国人老麦解释的:总要有人牺牲。
这是对同一真理的各自表述,只不过虞啸卿更加微言大义。
虞啸卿说,谁的命里都有个恩人,我的恩公,或是恩婆,就是在我背上贴纸条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