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新闻 体育 娱乐 游戏 邮箱 搜索 短信 聊天 点卡 天气 答疑 交友 导航
新浪首页 > 影音娱乐 > 周振天长篇小说《玉碎》专题 >正文
周振天长篇小说《玉碎》连载之十三
http://ent.sina.com.cn 2004年04月14日13:13 新浪娱乐

  第十三章

  那一年立了秋,天还着实又热了一阵子,处暑过了,风才凉快了起来,身上即使出汗也不那样粘了。天气凉快了,但是“恒雅斋”的生意还照样的红火。经惠灵顿先生的说合,一个美国老板从掌柜的手里买走了一直压在库房里的几件玉器,收回了一万多块现大洋。掌柜的特别的高兴,就念叨起要请老太太再去看一场戏,上次在广东会馆因为撞见了小野,
全国偶像歌手大赛! 庆祝三星YEPP新品上市
首届网络通俗歌手大赛 金犊奖大陆初审揭晓
老太太连戏也没看踏实,掌柜的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老太太。

  听儿子说起看戏的事儿,老太太说还是想听薛艳卿的戏,掌柜的可犯了难,那薛艳卿是叫张必包养在张家公馆里边的,张必让她唱戏她才唱,总不能请人家专门给老太太唱一场呀。再则,张必那一伙子都是甘愿给日本人当狗腿子的主儿,掌柜的打心眼里就腻歪他们,他们就是再张罗听戏的事,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了。掌柜的正犯愁怎么跟老太太解释呢,嘿!你说巧不巧,薛艳卿冷不叮的就进了我们家的门。

  那天晚上全家人都快睡了,薛艳卿敲开了门,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门,她手里还拎着个挺沉的箱子。掌柜的一看就知道她出了事儿,忙将她请到厅里坐下,问:“薛小姐,您这是?”

  薛艳卿眼圈顿时就红了,说:“赵老板,我是从张家公馆跑出来的……”

  掌柜的问:“为什么呀?”

  薛艳卿满脸的委屈,话没说出口,眼泪儿就“叭嗒,叭嗒”的往下掉。

  听说唱戏的薛艳卿进了家门儿,我跟叠玉、怀玉、洗玉都奔到客厅里瞧她。

  薛艳卿见到我们,赶紧把挂在脸蛋上的泪珠擦干净。

  掌柜的见她吞吞吐吐的,便说:“你要是跟我说不方便就跟叠玉说,千万千万别急坏了身子。”

  薛艳卿说:“没嘛不方便的……张必那个老王八蛋,他不是人!是畜生!”

  见她浑身发抖,掌柜的叫我赶紧倒杯热水,给她喝下去。又示意我们几个都退出客厅去。

  原来,自打在广东会馆唱了戏,张必那老小子觉得小野挺喜欢薛艳卿,就常接小野到张家公馆喝王八汤,说是给他压惊补身子,还叫薛艳卿好生伺候小野。小野自然明白张必的用意,就在薛艳卿身上这捏一把,那摸一下的,薛艳卿也只能强忍着,周旋着。谁料到,头天晚上,张必跟薛艳卿说,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小野喜欢你,换个别人我是不答应的,可是日本人是朋友,日后干大事东山再起还得靠他们撑着,你就好好陪陪小野去吧。薛艳卿不愿意,张必张嘴就骂,又抡起巴掌打,说是臭婊子装洋蒜。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个辱,就拎着自己的东西偷偷跑了出来。

  薛艳卿说:“我家是不能去的,那老王八蛋知道那儿的,我就是想请您帮找个清净地方,我躲几天。”

  听薛艳卿说完,掌柜的就犯起了难,照心里话说,薛艳卿有难事儿,他是特别的想帮忙,可听说这里边又掺乎着小野,他就心里打怵。

  薛艳卿看出来掌柜的在犯犹豫,就说:“您要是不方便,也甭为难,我再去想别的法子。”说着她拎起箱子就要往外走。

  这一来掌柜的倒不好意思了,他忙拦住薛艳卿说:“没什么不方便,不就是找个清净的地方吗?总有法子的。”

  他琢磨了一会儿说:“华界不保险,还是到英租界去躲躲吧,我有个英国人的朋友,他是能帮忙的。”

  薛艳卿点了头,又说:“还得麻烦您,我这箱子先在您这儿藏一阵子行不?不瞒您,我那点值钱的家当都在这里边了。”

  掌柜的说:“薛小姐这么信得过我,就放我这吧,保准没事的。”

  掌柜的亲自看着,叫我把薛艳卿的箱子拎到库房里边。

  掌柜的给惠灵顿打了个电话,商量了一阵,过了一个时辰,惠灵顿就开来一辆道吉轿车把薛艳卿接到了英租界,在利顺德饭店开了间房住了下来。

  待把薛艳卿安顿妥当,掌柜的就叮嘱我,无论谁来打听薛艳卿,就说不知道。

  果然,第三天头上,王巡长带着张家公馆管事的来打听薛艳卿,说是张家公馆已经向日租界和华界的警察局都报了案,告她偷走了张家公馆不少值钱的东西。

  掌柜的忙出来应酬,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说自打在广东会馆听戏之后,就没见过薛艳卿的面儿。待王巡长走了,掌柜的已经是一头的冷汗。他打开库房,让我把薛艳卿的箱子挪到最里边去藏了起来,锁好了库房,他又闷坐在客厅里足足有一个时辰,他向来处事小心,任何犯险的事儿是绝对不干的,警察进了家门儿,他才觉出面管薛艳卿的事儿确实是办了个犯险的事,一连着几天,他虽然跟平日里一样作买卖,过日子,但是我能看出他心里头压着块石头。

  那天,掌柜的正在“恒雅斋”跟买主儿谈生意,陆雄飞满脸放光地走进来,他告诉掌柜的,他给“恒雅斋”揽了笔买卖。

  掌柜的自然高兴,说好啊,就问卖主是那一位,陆雄飞说是老主顾。待客人走了,他才对掌柜的说,那个老主顾就是小野。

  掌柜的脸顿时就不是色儿了,问:“怎么是小野?”

  陆雄飞说:“自打那块玉观音挂件儿替他挡了枪子儿救了他的命,小野对所有玉造的玩艺都迷的不得了,他那位关东军的上司土肥原贤二过些日子还要来天津,他就想弄件讲究的玉器孝敬上司,自然他就想到咱‘恒雅斋’了。”

  掌柜的立马说:“得了,咱们还是离小野远点吧。这笔买卖让给锅店街‘万昌’的胡老板吧。”

  陆雄飞急了:“哎哟!您千万别呀!我都跟小野打了保票了,一半天他就要到咱们‘恒雅斋’来挑玉器呢。人家可是说了,该给多少现大洋就给多少。”

  掌柜的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千万别叫他到这儿来!千万别来!”

  陆雄飞一笑:“老爷子,您是不是怕人家说闲话呀?怕落个跟日本人太腻乎的名声呀?”

  掌柜的说:“你算是说对了,你千万别把小野领到这儿来!”

  陆雄飞叹气:“哎呀!您怕什么嘛?听啦啦蛄叫就不种地了?眼下这局面,谁跟日本人打交道谁就能赚钱,赚着钱才是真格的。要是净听那些没味的屁,咱们还活不活了?再说了,您这‘恒雅斋’就是个作买卖地方,小野揣着银子要想来,谁也拦不住呀。”

  掌柜的撇嘴:“这小野他还敢到华界这边儿转悠呀?他就不怕刺客再给他一枪?”

  陆雄飞说:“小野那小子,就讲究他们日本的武士道,说不怕死,还放出话来了呢,要跟那个刺客刀对刀,枪对枪的比试比试。再说了,他不怕死,咱怕什么呀?”

  我听了心里发笑,在利顺德饭店郭大器拿手枪顶着小野脑门时,他吓得脸都跟墙皮一个色了,还吹牛不怕死呢。

  掌柜的说:“雄飞呀,你怎么不琢磨琢磨,这几个月,咱们家在小野身上沾了多少麻烦?你还嫌不够热闹呀?万一那个刺客在咱们这儿再开上几枪,这一家子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陆雄飞琢磨着:“您说的也是……”

  掌柜的说:“你快去跟小野说,把这事给推了吧。”

  陆雄飞苦着脸:“老爷子,小野的面子可不能驳呀!您还不知道呀,海河边上是多少家的脚行,我们脚行为什么就能把日本船卸货、装货的活儿全包下来?还不都是小野给说的情儿啊,说白了,就是小野给我们找的饭碗呀,他想弄个玉器玩艺儿孝敬上司,不正是咱们酬谢人家的好机会吗。”

  掌柜的说:“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跟日本人的交道打深了早晚要有大麻烦。”

  陆雄飞有点起急:“要是都像您这么嘀咕,不如干脆拿条绳子把脖子系上,别吃饭了!”

  掌柜的说:“即然你都答应他了,这么着,也不用麻烦小野到这儿来了,他要什么玉器玩艺儿,我们给他送上门去,怎么样?”

  陆雄飞说:“人家不知道您这儿有什么好玩艺儿,才说要来看看,挑挑呀。”

  掌柜的说:“咱多给他拎去几件儿不就成了?”

  陆雄飞琢磨了会儿就点了头,随手就给小野打了电话,商定好,改天请掌柜的带着些玉器玩艺儿到日租界的同文俱乐部,在那儿跟小野见面。

  我心想,郭大器要是知道小野要在同文俱乐部,肯定就会奔到在那儿去要了他的命。可是为了掌柜的,我决不能对他透这个信儿。好像是猜着我心的心思似的,陆雄飞一走,掌柜的立刻叮嘱我,跟小野见面的事跟谁也不要说,跟家里的人也不准露了口风儿。

  第二天,陆雄飞借了辆轿车,开到了家门口,掌柜的让我拎着他特意挑出来的几件玉器玩艺儿,跟他上了车,直奔了日租界的同文俱乐部。

  一路上,我心里直发紧,本来就怵那个小野,自打知道了郭大器一家都死在小野手里的事儿,光听小野这两个字儿就叫我恨得牙根疼。心想,我怎么这么倒楣,老天爷总是让我跟那个王八蛋往一块儿凑,可掌柜的叫我跟着他去见小野,我还能说不字吗。

  因为是上午,同文俱乐部里里外外不像晚上那样热闹,但是大门口有几个白帽警察在晃悠,楼上楼下都有人便衣守着,这大概是小野派来的保镖。我猜,小野已经到了,走上楼梯时,我心里就发紧,明知道今天是来做买卖的,可后脊梁还是一劲儿的冒凉气。我和掌柜的跟着陆雄飞一走进二楼的一间大套房里,小野就客客气气的迎了上来。

  小野说:“赵老板辛苦的,亲自的到这里来。”

  掌柜的不卑不亢的应声:“说不上辛苦,哪儿有生意,我就去哪儿。”

  小野冲我也点点头。

  我也赶紧点头,想冲他咧咧嘴,可就是脸皮发紧,笑不动。

  小野西服革履,人挺精神,也显得和善,乍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杀过多少人的。

  这功夫,有服务生进来倒茶,小野请掌柜的和陆雄飞坐下来喝茶,掌柜的坐下了,也不说话。

  等服务生走了,陆雄飞说:“赵掌柜的听说是小野先生要玉器,立马就挑了几件好玩艺儿,请您过目,德宝,快打开。”

  他让我把带来的玉器一一摆在桌子上,有明朝造白玉卧羊一只、明朝青玉六峰笔架一只、明朝造白玉双狸(应当是虫字边的)杯一只、乾隆年造白玉方形的鼻烟壶一只、乾隆年造青玉雕持荷童子一个、乾隆年造白玉雕梅花摆件一只、乾隆年造白玉花卉双耳瓶一只,共七件。

  掌柜的挑出这七件玉器可是费了脑子,他说,明朝以前的玉器都是中国人的宝贝,不能卖给外国人,特别是不能卖给日本人,再则,那些玉如意呀,玉辟邪、玉瑞兽呀,还有什么三羊开泰、和合二仙,都是保佑好人平安吉祥,万事随心的,也是不能从自己手里卖给日本人的,所以才挑出来这么七件玩艺给小野瞧。

  小野一样一样的看了,又一样一样的放下来,瞧他那样儿,这七件玉器玩艺儿都没让他可心满意的。

  陆雄飞说:“小野先生,这几件玉器都是赵老板精心为您挑选出来的,都是市面上难得见的玩艺儿。您有可心的吗?”

  小野撇嘴摇头说:“‘恒雅斋’还有很多好玉器,赵老板舍不得卖,是不是?”

  掌柜的忙说:“哪里的话,‘恒雅斋’是做买卖,收来的玉器玩艺儿就是为了卖了赚钱,哪有舍不得的道理?”

  陆雄飞也说:“卖给别人舍不得,跟小野先生就没得说了,是不是?”

  掌柜的点头,说:“既然没小野先生喜欢的,我再回去拿几件来……”

  掌柜的刚要转身,小野说:“赵老板,听说你那里的,有一件好的玉器,能不能带来,我的看看?”

  掌柜的问:“您说的是哪一件?”

  小野说:“望天吼。”

  掌柜的歪着脑袋琢磨:“望天吼?哪个望天吼?”

  我知道,掌柜的是跟小野装糊涂,他最喜欢那个望天吼,怎么甘心把那个镇店之宝卖给小野。

  小野说:“是溥仪先生那里的人,卖到‘恒雅斋’的,是不是叫望天吼的?”

  掌柜的楞了楞,只得点了头:“啊,对,对,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个望天吼……可那也不算是个什么好玩艺儿呀。”

  小野说:“我的,喜欢这个名字,望天吼,我喜欢的,请赵老板拿来我看看的。”

  掌柜的嘴里应着,走了出去。

  陆雄飞忙喊轿车司机跟掌柜的回衡雅斋。

  掌柜的一走,陆雄飞就把我支到套房外边屋去,他要跟小野说话儿,可隔着门,我还是听得见他们说的话儿。陆雄飞跟小野说起码头上的事,感谢小野给他的脚行找了多少多少装卸的活儿,都是些拜年的话儿。

  小野说:“陆先生,在帮里,我的是你的兄弟,码头上有事情的,尽管找我的,可是今后我有事情,也请您多多关照的。”

  陆雄飞说:“没说的,只要小野先生有用得着我陆雄飞的,您只管言语一声。”

  小野说:“老实说,你们中国人眼光短浅,一般是靠不住的。哦,不过你是个例外,我希望你能够说话算话,君子一言……”

  陆雄飞立刻说:“驷马难追。”

  小野笑起来:“好,好,驷马难追!”

  听着听着我就心里纳闷,望天吼的事儿小野是怎么知道的?八成是静园里边的人透给小野的。又嘀咕,掌柜的会不会把望天吼给小野拿来呢?拿来了,小野自然高兴,要是不拿来,可他怎么跟小野交待呢?

  我正一劲儿傻琢磨呢,连掌柜的走进了门都没觉得,他见我一个人在外屋,就拿眼神问,小野还在里边吗?

  我点头,细声问:“您把望天吼带来了吗?”

  掌柜的没置可否,就走进了里屋。

  我赶紧跟了进去。

  小野见掌柜的的进来,笑得直搓巴掌:“赵老板辛苦了!”

  掌柜的又把刚刚拎来的锦盒一个一个的在小野面前打开,那是一件乾隆年的青白玉的桃型洗、一件明玉龙双首璜、一件明朝的白玉雕的鱼化龙、一件乾隆年的白玉雕松鼠葡萄坠,一件乾隆年的白玉螃蟹。都是能卖得出好价钱的玩艺儿。可是就是没有小野要看的望天吼。我拿眼神瞟瞟掌柜的,他像什么事儿没有似的,笑眯眯的对着小野。

  小野拿眼神溜了一遍那几件玉器,脸上就有点难看:“赵老板,望天吼没带来吗?”

  陆雄飞也皱了眉头:“您不会忘了吧?”

  掌柜的不慌不忙的说:“小野先生说的事儿我怎么能忘呢,回去一看帐本才想起来,是这样,前几天一位玩玉器古董的老朋友想要那个望天吼,定钱都交了,就把那玩艺拿去了,说是看好了,就送钱来。”

  小野拿眼神打量掌柜的好半天,他心里一定是在琢磨这话是不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掌柜的这是说瞎话,可他冲小野笑的挺自然,看不出什么假来。

  小野掏出一张空白支票,往掌柜的的面前一放说:“我的,一次的把钱都给你的,多少钱,赵老板说多少就多少。”

  掌柜的很为难的说:“钱先不急……我还要跟那位老朋友商量商量……如果他把定钱收回去还好说,如果他不点头,就难办了……”

  小野脸一拉,现出他那股子蛮横劲儿,说:“那个老朋友的,不会叫赵老板为难的,如果他叫赵老板的为难,就请陆先生的费心了。”

  听话音儿,那个望天吼他是要定了,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等掌柜的应声,陆雄飞就赶忙说:“行,就包在我身上了,可有一宗,那件玩艺算我请客了,不能让小野先生破费了。”

  小野摇头:“我要送给我的长官的,钱的,一定是我自己的,表示诚意的,我们日本人的习惯,你的明白?”说着,他把支票往掌柜的面前用力的一推。

  陆雄飞见掌柜的发楞,就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野冲掌柜的点点头,快步的走出了门。

  送了小野回来,陆雄飞问掌柜的:“把望天吼拿走的是哪一位呀?”

  掌柜的收拾着那些玉器,没吭声。

  陆雄飞说:“您要是不好去说,我就出面儿。”

  掌柜的一一把玉器装进锦合里,还是没应陆雄飞,我看出来了,他憋着火呢。

  陆雄飞纳闷:“老爷子,您怎么没话呀?”

  掌柜的说:“回去再说吧。”

  回到家,掌柜的还是一声不吭,坐在厅里喝闷茶,脸上越来越不是色儿。

  见掌柜的这个模样,全家人都捏着嗓门儿喘气,走道儿都欠着脚尖,没一个敢出大声的。

  陆雄飞也看出来掌柜的没好气儿,忍着半天没追问掌柜的什么,可他终究是个肚子里存不住隔夜儿屁的主儿,又怕掌柜的倔他,就故意抱过来小开岁跟岳父说话:“老爷子,小野那事儿您总得有句话呀?”

  掌柜的咬着后牙槽,腮帮子一起一鼓,还是不说话。

  陆雄飞索性一屁股坐在对面:“老爷子,倒是发个话呀,小野还等着回信呢。”

  掌柜的压着声问他:“你说句交底儿的,‘望天吼’是不是你跟小野说的?”

  陆雄飞一脸的冤枉:“怎么‘好’事儿您都往我身上扣?小野在天津卫哪儿哪儿都是耳朵都是眼,他就不许听别人念叨‘恒雅斋’有个望天吼?您过生日那天,不还拿出来给那个英国老毛子看了吗,”

  掌柜的憋回一口气,不言语了。

  陆雄飞乘机说:“我知道您为难,不愿得罪老朋友,可哪头重哪头轻咱得掂量着,小野更不能得罪呀。”

  掌柜的一下子就冒出火来,吼着嗓门喊:“小野,小野,我招他惹他了?!啊?他想要什么我就得给他什么,不给他就要怎么怎么着,他这是跟我做买卖吗?跟明抢有嘛不一样。”

  开岁吓的“哇哇”大哭,叠玉赶紧走过来把孩子抱过去,又是劝掌柜的消气儿,又是拿眼神支使陆雄飞躲一边去。

  陆雄飞从没见过岳父跟自己这么凶,自然撂不下脸,还嘴道:“您这是发哪门子火?!日本人到中国来压根就是明抢明夺,您是不知道吗?人家占着租界驻着军,又算嘛了?他惦着您的不就是个玉器玩艺儿吗,就是白抢了您的又怎么着了?况且人家还算是有模有样的给了张支票,您就顺坡下驴作个人情不就结了。您冲我犯肝火没嘛,为个小玩艺儿得罪日本人,犯得上吗?”

  掌柜的脸涨得通红:“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小玩意儿?那‘望天吼’我是专门开过光的,是镇店镇宅的东西,凭什么让日本人拿去?”

  陆雄飞说:“镇店也罢,镇宅也罢,您不就是图个吉利吗?要是得罪了日本人是吉利还还是不吉利?您琢磨呢?”

  掌柜的不吭声,使劲的嘬茶,茶碗盖儿在他手上“哒哒”直声。

  陆雄飞撂下话:“您愿意还是不愿意,尽快给人家个痛快话儿,我候着了。”一扭头走了。

  晚上,“恒雅斋”关了门后,伙计们都走了,掌柜的从库房里拿出那望天吼,托在手里上下左右的打量,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在翻腾。

  掌柜的像是跟我又像是自言自语:“难道说咱‘恒雅斋’就不应该有这件镇店之宝么?”

  我说:“掌柜的,我知道您特别的喜欢这望天吼,可小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他可是得罪不起!”

  掌柜的撇撇嘴,琢磨不出他这会儿的心思,他又问:“德宝,除了乖乖的把这宝贝玩艺儿给小野送去,咱们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我说:“那还能有什么法子?除非刘宝勋再给您送过来一件。”

  掌柜的点头,说:“是啊……可那怎么可能呢……”他又没完没了的琢磨起那个望天吼,好半天,他见我还在一边候着,就说:“你去睡吧。”

  我应了声回屋去了,看样子,掌柜的今天晚上是睡不踏实了。

  转天早上四、五点的时候,掌柜的突然把我叫醒说:“德宝,快起,跟我去一趟静海。”

  我迷迷糊糊的问:“静海?干什么去?”

  掌柜的也不说为什么,只是催:“麻利着点!”

  晌午时分,我们就赶到了静海胡家庄,掌柜的把魏师傅单独请到一间屋里,从锦盒里捧出那望天吼来给他看。

  魏师傅快六十的人了,眼却不花,一瞅见那玩艺儿,眼珠子就冒出光来,还一边叫出声:“哎哟!这可是件好玩艺儿啊!是块地道的子玉呀!咦!怎么这么眼熟呀?”

  掌柜的问:“这望天吼您见过?”

  魏师傅把那望天吼在手里转过来转过去,猛一拍脑门儿,说:“见过,见过,我在宫里头见过,那年光绪爷要琢块印玺,钮子要盘龙翘首的,内务府的人还从宫里拿出来几件有龙的玉器给我作样儿,其中就有这件望天吼。”

  掌柜的笑了说:“您老真是好眼神儿啊!跟您说,这还真是从宫里出来的。”

  魏师傅突然跪了下来,冲那望天吼“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嘴里还念叨着:“今个就算是见到主子了……见到主子了……”他眼里竞汪满了泪花儿。

  我“哧哧”笑起来,掌柜的直瞪我,我赶紧收住笑。

  掌柜的扶起魏师傅,问他:“您看,能不能照这原样儿琢出一件来?”

  我这才明白掌柜的打的是什么主意。

  魏师傅随口就应道:“咱干的就是这手艺,怎么不能?做出来玩艺儿包管是以假乱真。”

  掌柜的笑了:“就知道难不住您,就紧着琢出件吧,我给您另外加工钱。多少时辰能出来呢?”

  魏师傅点头说:“您要是不急呢,就一个月,您要是急呢,就二十天。”

  掌柜的说:“就二十天吧,不过活儿还是尽可着细致些。”

  魏师傅点着头,不再理会掌柜的,眼神儿就像粘在那望天吼上了,细细的琢磨起来,整个人都像化进里边了,掌柜的再跟他说什么,他都跟没听见似的。

  掌柜的知道魏师傅就是个见玉就痴的主儿,冲我招招手,走出门去。

  突然魏师傅在身后边发了话:“掌柜的,‘恒雅斋’是不是也要改规矩了?真货假货一块儿卖了?”

  他以为掌柜的也要弄假货骗主顾了。

  掌柜的连忙摆手:“不,不,咱‘恒雅斋’不干那种坑主顾的缺德事儿,琢个望天吼是送人的,这不,德宝可以作证的。”

  我点头。

  魏师傅笑了:“我说嘛,卖什么东西都能弄假的懵人,就是这玉不能,它骨子里就是个干净东西嘛。”

  掌柜的也笑了:“那是,老话说,冰清玉洁嘛。咱卖玉的要是不干净,就跟玉没有缘分了!”

  回到家里,掌柜的就让陆雄飞去给小野传话说:“那位拿着望天吼的老朋友已经说上话了,可他刚刚去了上海,等他他一回天津,就把望天吼送过去。”

  陆雄飞信以为真,就找到小野一五一十跟他学了一遍,小野起初还不信,怀疑是掌柜的推托之辞,陆雄飞说掌柜的办事从来是一板一眼,拍着胸脯打保票要把望天吼送到他手上,小野这才信了。

  想到小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我就为掌柜的捏着把冷汗,万一小野察觉出来拿到手的望天吼是个假的,还不恨死掌柜的?!我试探地把担心跟掌柜的说了。

  掌柜的说:“我也耽心呀,可那望天吼是个稀罕玩艺儿啊!一旦拿到日本国去,可就再也回不来了。真的从‘恒雅斋’弄出去,不就是我赵如圭造孽吗?再说了,明里头,咱们得罪不起日本人,他们怎么横也得陪着笑脸。可论玉器,讲古董,他们日本人差远去了。更何况小野一介武夫懂得嘛?魏师傅那手艺,料他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二十天一恍就过去了,掌柜的带我又到了静海胡家庄,见魏师傅一下子捧出两件望天吼来,我立马就看傻了,两件都是细白的羊脂玉,底座反扣莲叶丝丝络络的纹道儿都是一样的密密麻麻,粗粗细细,莲花台斜排的莲花瓣儿都是一样的冒着油光,玉龙的脑袋、犄角、眼珠子、爪子,还有那火焰、飘带特别是它那神态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底座上那篆字儿,一笔一划的都像一个模子扣出来的,我也算是个懂几分玉器玩艺儿的人了,可头几眼还真没分出真假来。

  掌柜的托着两个望天吼在左右手里细细打量,不住地点头,嘴里不断“啧啧”着,一边说:“魏师傅,您真不亏是伺候过皇上的,好手艺,好手艺啊!”

  魏师傅说:“谢谢您褒奖了。可是有一宗,想必您也知道,这真玩意儿可是地道叶尔羌的‘子儿玉’,有‘饭渗’的,我琢的这个可就没‘饭渗’了。”

  掌柜的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魏师傅,您这件好手艺我就取走了,这件真玩意儿还留在您这儿,麻烦您再给我琢上一件。”说着,掌柜的又吩咐给魏师傅撂下二十块现大洋,算是额外的工钱。

  后来我才知道,掌柜的要魏师傅琢的第二件望天吼是给英国朋友惠灵顿准备的。按古董行的常理儿,造假的玩意儿,越少越能懵人,多出了一件就多了一分露底的危险,掌柜的是个处处谨慎,事事谨慎的人,至今我也想不明白当初他为什么会那样做?

  回到家,掌柜的再三的打量那件仿造的望天吼,是不是把这个假货拿给小野他还在犯犹豫。

  我忍不住地说:“掌柜的,我看您还是打住吧,万一日本人瞅出这货的毛病,那可就得恨死咱们了呀!”

  掌柜的琢磨着说:“我再好好想想……”

  这时陆雄飞回家来了,掌柜的赶紧把那假货藏了起来。

  一见掌柜的面儿,他就问:“爸,小野要的那个望天吼怎么样了?”

  掌柜的说:“哦,拿货的那主儿还在上海呢……”

  陆雄飞对掌柜的说:“爸,您别是舍不得出手吧?哎呀,不就是件玩的东西嘛,犯得上为它得罪日本人吗?人家又不是不给钱?”

  掌柜的说:“等那朋友一回来,我就立马去取货。”

  陆雄飞信以为真,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后来小野又三番五次地托陆雄飞问望天吼的事儿,掌柜的也三番五次地犹豫要不要把仿制的望天吼送过去,但还是怕惹事儿,一直没敢拿出那个假玩艺。小野迟迟不见望天吼,自然心里不快活,但是又不便跑到衡雅斋来强要强取,他只能一个劲儿催陆雄飞,见陆雄飞回回拍着胸脯打保票能把望天吼搞来,他也就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打那儿起,那仿制的望天吼就一直藏在仓库里。掌柜的毕竟是个聪明又狡猾的生意人,任何一点冒险的事儿他都是坚决不干的。


评论 | 推荐 | | 打印 | 关闭
 

 

新闻搜索

关键词一
关键词二






 


 发表评论:  匿名发表  新浪会员代号:   密码:




 

 



影音娱乐意见反馈留言板
电话:010-62647003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