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过士行先生的四幕七场大戏《棋人》搬上校园戏剧的舞台是我心仪已久的愿望。

　　如今的大学校园戏剧的舞台上，更多的观众视点聚集在解构生活现象的演绎和搞笑作品中，追求轻松、反讽娱乐性的观赏效果；对电影〈大话西游〉的风格样式的喜爱是校园中几乎达成共识的欣赏标准。大学生们对于戏剧定位的认识，离开了原先的高台教化功能又走到了约定俗成的小品格式中去。严格地说，在大学校园里的许多人，对戏剧知识的了解非常 片面和贫乏。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棋人》作为浙江大学《黑白剧社》第十期大学舞台的演出剧目,与其说是一种尝试，不如说是一种姿态和表白。

　　话剧《棋人》的定位是新写实戏剧。是过士行先生《闲人三部曲》中的得意之作。"这部戏以看似平淡的棋人生活和幻化无穷的棋艺玄机，展示着生命本身内在的激越成分，揭示了一个富有哲理意味的人生命题，即人类普遍心理中，既想高蹈于现实之上，又想沉湎于红尘之中的两难选择。(1)"《棋人》剧本所表现的内容的确与今天的校园生活相去甚远，但是它的沉重和精彩，多元戏剧形态中表现都市人精神困扰的别致角度，交织于对人生悖论境遇无奈的叹息和对生命意义的积极反思，以及作者对生存意识的领悟和独语，对嗜棋如命的人的灵魂的个性刻画，都是极富戏剧张力的，也为校园戏剧人的创作提供了相当开阔的表现空间。

　　我们的愿望是与观众一起去认识戏剧作品以自己的方式承载的厚重与深刻。

　　浙江大学是一座百年名校，《黑白》剧社十一年以来演出探索戏剧、校园实验戏剧、经典戏剧作品等大小戏剧作品近三十部，每一次的创作过程都是莘莘学子们探索人生，理解戏剧，展示自我的艺术实践过程，尽管参与者是来自各个学科，经历不同的大学生演员，但是在戏剧创作过程中寻觅自我与世界对话的特殊语境和模式，体验团队精神家园的凝聚力量，对戏剧魅力从陌生到热爱到产生敬畏，从而关照自我，完善自我的经历，却使得每次选择校园戏剧剧目的起点和要求有了相对严谨的层次。

　　2000年寒假，我通过林兆华导演与过士行先生联系，将浙江大学〈黑白〉剧社的情况和我对话剧〈棋人〉的导演构思详细告诉了作者，征得剧作家的同意之后，着手准备排练。在近一个学期的排练和演出过程中，一直以E-MAIL的通信形式与过士行先生保持联系，在二度创作的角色分析、人物塑造、戏剧情势的组织渲染甚至场景安排上，都与过士行先生进行过讨论。

　　过先生认为《棋人》校园版排得越朴素越好。他对这部不同于传统意义的悲剧的悖论基调，提出明晰而独到的见地。他认为：这部戏"主要人物都在悖论之中，何云清下棋得不到幸福，不下棋也依然得不到幸福，因为唯一的对手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用自己的顽强意志和经验把一个天才扼杀在摇篮里。而这种痛苦是永远无法解决的，因为它来自人和人的技能之间，来自人本身和身外之物之间。至于司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安静静下棋的地方……他留下的遗憾只是一手有疑问的棋。这样的遗憾是一种每个人都会有的遗憾，我相信也是生命自身的遗憾，人类启动智慧拓展了人的生存空间，从此走上了物质异化的道路，人将离生命的体验越来越遥远。他们对身外之物的过度迷恋正是人类自身的写照……"过先生对棋人的剖析给了我和《黑白剧社》的演员们很大启迪，在排练过程中，我们不仅围绕剧中人物表演中展现的精神心理，进行细微的推敲和体验把握，而且充分考虑舞台体现以及其它综合因素，以保证校园戏剧版的《棋人》在戏剧表述方式上完成的相对完整。

　　说实在的，把握这部戏很难。

　　一是大舞台对于业余演员恰当的表现，二是大学生观众对于完全静态的围棋世界和完全陌生的剧中人物。

　　这个剧只有两个年轻的角色，其它人物都在五十岁以上，而且是极其具有个性的戏剧人物。要你的观众理解和融入《棋人》之中，首先要承担角色的演员体验和表现《棋人》的棋痴和异与常人的心路历程：老国手的执拗深邃倚世独立的气质，小神童天资聪颖超然于世外的异态，司惠为爱所致失去亲情失去唯一疯狂的无奈，众棋友迷恋棋艺却少不了人间烟火的尴尬，以及有血有肉有情有意的现代导游黄媛々……老实说，我自己对剧本的理解也是通过排练不断的深化和提高的。我觉得，如果是一个有着正常思维和正常追求的人，恐怕都会在《棋人》中觅到自己的影子，虽然浮躁而喧嚣现实每每模糊了正常和非正常的界限，使沉湎物质的人们亢奋而自足，使迷恋精神世界的孤独者时时处于惶惑和悲凉之中，但是《棋人》的两难境地实际上却是一切有追求抱负的人常常面临的尴尬处境，是人类带有普遍意义的重大命题。

　　随着排练的日趋深入，我们渐渐走进了人物的内心，在反复揣摩和磨合中与剧中人一起感受生命的沉重和无奈。最后一次的连排中主要演员因为第一场劈棋盘的感觉没有到位，竟然自责的演不下去……虽然都是20岁上下的大学生，但是对剧中人精神的把握和演绎，对《棋人》不得已改变自己的困惑和悲哀，对承载和寄托生命意义的理解都因为排戏而有了完全不同的认识。

　　在共同感慨这个剧本的厚实与精彩中我和演员们发现，校园戏剧表演的魅力并非表演技巧，而是表演中的真诚。在排练过程中最令人欣慰的是在开发每个校园戏剧参与者潜能的同时，清晰地看到这些大学生们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对自己、对人的生存意义和人生观念的改变。

　　在第四场关系人物生死对弈的处理上，我特别强调了棋的玄机和人物的心理动作性的暗合。剧本中老国手和小神童的表演提示就象电影中的特写镜头，细微而丰富。但是观众关注的并非关注棋艺的拼杀，而是这场棋对两个棋疯子的命运起的作用和造成的结果。因此，我在舞台的上空悬了一个4米X4米的围棋棋盘，作为间隔时空的象征，在这幕之前的种々努力，已经使大幕拉开时的"势"有了一个量的积蓄。到绝命之战开始时，何云清执白下第一手天元，棋盘如大幕落下，用光造成剪影，观众在声音和投影中感受紧张……此时正是戏的高潮。这时有台词，有忙碌的动作-----撕扇，流血。有紧张的音乐等等，观众却只能通过投影感受如利箭在弦之满弓待发的紧张。台上观棋的剧中人物都受不了比赛的气氛，离开棋盘站到台口，将紧张恐惧直接交流与观众。急促的琵琶声铿锵激越，棋盘的投影只留下两人对弈撕杀的动作。关键时刻，小神童的杯子哗啦落地，棋盘陡然升起，这时已经是最后一子，老国手决胜一子定乾坤，司炎不甘失败却又无奈，悲愤冲向正台后的何家大门，随着拉开大门的动作，台后的大灯突亮直指司炎，也挑衅观众，北风呼号，小神童摔掉扑上前来的母亲夺门而去，一连串的强烈动作和母亲呼天抢地的喊声这场悲剧掷地有声，也使这场以终局祭天的决战充满了沉重的仪式感……

　　通过3个月业余时间的排练，我们在学校剧场进行了四场演出，剧场效果非常令人满意，安静时可听见台上演员的呼吸……在三千余观众中我们回收了几百张观众意见的反馈表，在对《棋人》的演出表示赞誉的同时，普遍的反映是：这是一种深刻的沉重，戏剧原来是这样丰富的表现人的艺术。

　　过士行先生这样告诉我们："人生的沉重是过去年代人的生存的根，有点沉重会让人感受一下生活的重量。"参与戏剧活动体验生命的不同色彩，感悟人生内在奥秘，表达心灵的独特感受，使每个人变的快乐善良而真实丰富。这才应该是校园戏剧的意义和初衷。浙江大学艺术学系/桂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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