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金熊奖影片《白日焰火》导演刁亦男(2)

2014年03月06日17:06  外滩画报 微博

  “原来完全是一个自我的东西,谁都别碰,我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刁亦男这么评价之前的两稿。而在第三次的修改中,刁亦男说他“把某种东西从内心中拽出来了一点。现实是很残酷的,你年轻的时候花个二三十万拍个东西没问题,但你慢慢长大了,希望做一些更大的、更复杂的东西,那就需要你更包容,更智慧。”在刁亦男看来,8 年之中《白日焰火》修改的过程并不是简单的“妥协”,而是一种成熟。“无论怎么修改,不变的原则是我自己得喜欢,我不能将就拍一个不喜欢的东西,或者说心理上扛不住了咱们就凑合来吧。我得说服自己,然后在这个前提下做平衡。”

  监制沈旸拿着第三稿剧本找投资人时,前景逐渐明朗。很多投资方表示出了兴趣。但问题又来了——虽然剧本很好,但刁亦男不够有名,有人建议只买下剧本,然后再另找导演。“找投资的过程就是相互说服的过程,消除他们彼此之间的不信任。”

  沈旸希望最大程度保护刁亦男的风格,而投资文艺片对民营电影公司来说压力很大,所以在众多投资方中,沈旸选择了有广电背景的资方进一步洽谈。一方面因为广电背景有更丰富的宣传平台,另一方面他们也相对更乐于扶植优质文艺片项目。

  当投资方有疑问时,说话一向保守的沈旸说:“这个片子以后拿到柏林、威尼斯、戛纳,所有 A 类电影节上一定会获奖。”沈旸对《外滩画报》说,尽管寻找投资的这几年就像在黑匣子中摸索一样,但她对这部电影的成功从没怀疑过。

  最终,有江苏省广电背景的“幸福蓝海”大份额参投,刁亦男也保留了执导的权利。8 年后,《白日焰火》终于走到了实质性拍摄阶段。

  《白日焰火》和柏林策略

  在开始创作电影前,刁亦男反复观看了《马耳他之鹰》、《第三人》,也在研究《历劫佳人》开场时奥尔森·威尔斯惊人的长镜头。然后他对自己说:“好,电影可以有这么多的表达方法,你只要跟着你的直觉来拍就行了。”

  《白日焰火》的拍摄用了 57 天。在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哈尔滨,机器经常冻得不能正常工作,但人还得扛着。“可能那么冷大家就容易抱团吧,越冷的时候就越需要温暖,反而形成了一种力量。”现在说起那 57 天的“不是人的日子”,刁亦男说,光记着冷,别的困难反而不那么清晰了,“有一些东西是导演必须坚持的,那也必须要付出代价。如果什么都妥协,最后的成品也在慢慢减分。”

  在拍摄过程中,有一场重头戏要在监狱里拍,但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拍摄。整个剧组就卡在那儿了,时间压力、金钱压力、档期压力全来了。制片主任找了几个看守所,刁亦男都不满意。“那时候我压力巨大,只要我说就凑合在这儿拍吧,电影就能继续进行。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最后,刁亦男做了决定,不拍了,剧组暂时解散。他回家修改剧本,换了场景,又过了一个月带着修改后的剧本在哈尔滨重新拍完。

  “老刁的心态一直是平静的,这种平静源于他内心深处想要把这个电影拍出来的渴望。”同窗好友盛志民了解刁亦男和《白日焰火》共同经历的所有困难,“很多困难都是难言之隐,无法言说。”盛志民说,老刁要拍电影的心始终没变,他一直扼守着作为艺术家的底线。

  “特别低调”是沈旸提到刁亦男屡次使用的词语。刁亦男的确不是个“能说”的导演,他内向,大部分时间宅在家。当《外滩画报》提出采访时,很多人建议我们用邮件往来,因为“老刁不太会表达,但能写。”这和性格有关,也和家学有关。蒋涛是刁亦男大学时代的朋友,有一次他见到了刁亦男的父亲。在西影厂做文学工作的刁爸爸对蒋涛说:“少干抛头露面的事,那学不到什么东西,还是要潜心读书,培养深厚的文学功底。写文章要从社会效益、对人们思想的影响考虑,从历史的角度考虑,不要就事论事,只讲皮毛。”

  至今刁亦男都没有微博,除非万不得已也很少去做“抛头露面”的事。《白日焰火》获奖后,刁亦男推掉了绝大多数采访,因为他要“回西安看看爸妈”。

  刁亦男不是个懂得策略的人,但对一部电影的宣发来说,必须有人懂得“策略”。

  2013 年冬至那天,沈旸和家人本想早点休息,电话在午夜 12 点响了——柏林电影节组委会通知,入围了。

  从接到消息到官方正式宣布入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沈旸意识到,这次的国际发行和刁亦男此前两部电影会完全不同,必须要在去柏林之前就找好国际发行公司,如果在电影节现场寻找买家的话,就浪费了一个大好的 A 类电影节宣传机会。

  沈旸开始了一个月的倒计时。“柏林电影节有保密协议,我们不能提前把入围的消息告诉发行公司,只好含糊其辞。现在,整个国际市场消费文艺片的能力大不如前,但我们不仅要卖出片子,我们还要去谈 MG。所以必须提前作出充分准备。”2014 年 1 月 15 日,在官方宣布入围名单那一天,沈旸的邮箱收到了很多国际发行公司的邮件,“那时候就有点要抢的意思了。”

  到了 2 月 8 日电影节开幕,三支“中国代表队”走上柏林电影节的开幕红毯。《白日焰火》的构成最为庞大,是唯一一个由国际发行公司、国际公关公司和国内宣传公司同时保驾护航的华语电影。沈旸说:“《白日焰火》是个文艺片,但我们给它配套的是商业片的宣传资源。我们希望它不仅在国际上成功,最终回归到国内也要有所成绩。”

  《白日焰火》的英文名字是《Black Coal,Thin Ice》,这里隐藏了电影里最重要的一场杀人戏。而“白日焰火”则暗示了故事的另一面——尽管现实冰冷残酷,但诗意尚存。刁亦男说:“一个人如果在白天放焰火,可见他的决心有多大。宁肯你们看不见,焰火也会努力绽放。白天的焰火也许比夜晚的更美,更富有真正的希望,真正的温暖,真正的复苏。”

  专访刁亦男:你需要把你的表达隐藏起来

  B=《外滩画报》 D=刁亦男

  B:《白日焰火》在 8 年中三次修改,听说这个剧本比之前两稿加强了商业元素。是悬念、情感,还是别的什么?

  D:你说的这两方面全都加强了。一个是案件侦破的悬疑、案件的凶险度、包括这里边的情感,尤其是桂纶镁饰演的女性角色都加强了。我们是按照一个侦探片去做的,结合我个人的风格。其实很多东西想通了以后按照规律操作就可以了。我很喜欢侦探小说,我认为在小说当中它是站在最前沿的,不仅仅有知性,还有感性,它是更加复杂精妙的文学类型,用在电影里也是一样的。所以《白日焰火》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有商业元素的电影,它还有很多反映当下社会现实、反映人性复杂性的东西可供体会。

  B:您说的“想通了”是怎么回事?是豁然开朗,还是在现实挤压下的一种被迫选择?

  D:是一个慢慢接受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不停地感受,也不停地阅读。其实在这些年,我们国家对西方电影的介绍也更加全面了,从 2002 年到 2012 年这十年,我们对好电影的认知也更加丰富。好电影不仅仅是批判现实主义,也不仅仅是伊朗电影或者别的。它其实是一个很 open 的空间,任何一种类型的电影都可以拍得有自己的风格,不那么庸俗,只要你保持一颗创作的心。每一个电影都有它的体系和阐释空间,知道了这些你就可以放心去拍了,好像心里有了底。

  B:《白日焰火》发生的城市是哈尔滨,为什么要放在东北这个地方?

  D:电影里有一场杀人的戏,我不想剧透,那个情节必须要在冬天,夏天没有办法实现。我们本来想在抚顺拍,2009 年看过一次景,但是 2012 年再去的时候那个城市发生了很多变化,之前选的一些景已经没有了。摄影师董劲松说那去哈尔滨吧,那边更冷,雪也更多,也许能呈现出一个更有意思的雪的影像。哈尔滨是个省会城市,它的空间比抚顺更加丰富,整个格局可以主宰这个电影,所以到哈尔滨选景时我们就更游刃有余了。

  B:您是有多年阅读习惯和积累的人,侦探小说算是您最偏爱的一种文学类型吗?

  D:对,从小就喜欢看。但是小时候看的都是《福尔摩斯》、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些,中学的时候就看乔治·西默农了。后来看了劳伦斯·布洛克、雷蒙·钱德勒这些,最近这几年喜欢达希尔·哈米特,他是一个硬汉小说家,《马耳他之鹰》的作者。后来《马耳他之鹰》被约翰·休斯顿拍成了电影。近年我们才把哈米特介绍过来,实际上他是鼻祖哇,很牛,钱德勒也是学他的。人到了四十岁以后特别爱看侦探小说,像玩智力游戏一样,一边看一边品味吧。

  B:您和您同代的导演有个很大的区别,您从一开始就注重电影文本的故事性。因为您是编剧出身,经历过“如何讲好一个故事”的训练,还是因为您的电影观就是如此?

  D:我上来就希望先有一个好故事,没有好故事不可能把一些东西强加给观众。除非你的电影非常实验,以形式作为整个电影的动力,比如说像《去年在马里昂巴德》,或者《广岛之恋》,它的情节都相对松散。但那得有一个时代背景,在阿伦·雷奈的时代所有人都在做这种探索和实验,观众本身也能接受,所以它可以忽视情节。但如果不是这样的电影,讲一个基本上完整的有意思的故事是前提,你需要把你要表达的东西隐藏起来,回避一下,暧昧一点,这是任何艺术的宗旨。我喜欢不直接地告诉观众什么是什么,而是让你自己去体会,这个东西慢慢就会变成一种味道,你可以去闻它,但不一定要抓住它。这是故事可能会带来的好处。

  B:在您身上能看到一种难得的静气,您有过特别焦虑的时候吗?

  D:如果急于拍一个电影又不是你想拍的,那还不如不拍呢。人的能量就这么多,你别别扭扭地拍了就消耗掉了,那个能量就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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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Loui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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