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张艺谋:拍《归来》回归初心(组图)(3)

2014年05月21日14:46  外滩画报 微博 收藏本文     

  婉瑜的苦苦等待,有了很多“等”以外的味道,甚至有了一种哲学的味道,是她心目中的天堂、是她生命的本能。所以陆焉识最终放弃自我、放弃身份,不再说“是我、是我”,而是融入到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去等一个不能回来、不可能回来的人。其实我们有时候在想,人的一生中何尝不是这样,期盼一个东西,到最后都不记得期盼什么,其实是面对自己。我很喜欢最后火车站那个镜头给我的哲学意味。

  B:怎样评价巩俐的表演?

  Z:我觉得巩俐完成得非常好。这种人物特别难演,人物有了病,如果演不好就是个活道具,观众看了一场就像看了你十场,演不好就是一直在重复,谁还有兴趣看?要让这个故事灵动起来、让故事丝丝入扣,没有别人可以演,我觉得就是她。很多次在现场,大家都被她的表演感动了。比如说弹钢琴那场戏,陈道明在弹《渔光曲》,巩俐从楼梯走上来,一步步往前走,并没有说一个字。现场放着音乐,很多人看着监视器都哭了,可能大家都有同感,那种寻觅的、那种殷切的眼光,她表演得非常内敛、很有穿透力。

  “在大时代面前,只有年轻导演能顶起来”

  B:你会不会担心电影的题材可能很难让年轻观众有所共鸣?

  Z:其实我并不想太纠缠于那个时代,因为我认为电影是给今天的年轻人看的,你纠缠于那个时代他们会没有耐心,你对那个时代粗枝、一知半解就可以了。第一层故事是关于爱情、关于等待的故事,这种故事在今天所有爱情故事里是最感人的。你不能要求现在的年轻人去补课,我没有权利也没有兴趣。这要求你把第一层情感故事拍好,抽掉时代背景,第一层故事仍旧感人,这就是对年轻人的吸引力。

  B:父亲对女儿的原谅你处理得很平静,生活中你和女儿张末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Z:剧本原本设计是很煽情的,两人相拥而泣。后来我们改了很多次,女儿鼓足勇气对父亲坦白,父亲说没事没事,表现得健忘一样。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父亲一定会原谅女儿,有一种深沉的东西。

  我和女儿有点像(陆焉识和女儿)现实中的情况,末末大了,也结婚了。我们俩的沟通交流似乎有很多不经意,每个家庭有不同的性格、磁场和遗传基因,我们俩不是黏在一起的那种,从小就不是,似乎都是轻描淡写,能不说就不说。每个家庭爱的方式都不同。

  末末本科学建筑,我当时很想她学电影,可她就想学建筑,哥大读五年建筑非常难,该读研究生时不知道考什么专业,我随意一说,“那学电影?”她说好,就学电影吧。李安、谭盾都写了推荐信,哥大和纽约大学都录取她了,后来她选了纽约大学导演系。我问她怎么又想学这个了,她说自己也不知道。

  学成归来以后,从《三枪》开始她一直跟着我,做助手、副导演、剪辑,《金陵十三钗》时又做我和男主角贝尔的翻译。我觉得她就属于这一茬年轻导演,当然她还没有自己的作品,我就跟她说,女孩别着急,家庭为主,不要像我一样变成一个职业导演。中国这个市场有十年好时间,年轻导演有机会,不用着急。

  B:近几年创造票房佳绩的大多是年轻导演,有些人说,怎么张艺谋还在拍“文革”戏,会不会跟时代有点脱节?

  Z:我倒觉得大家不必提这样的问题,本来电影就是多种类型,大家都是拍自己喜欢的类型,你要都是变成一个样,大家都去拍《泰囧》,那就奇怪了。现在的年轻导演,再过二十年,更年轻的导演会问:你怎么总拍这种?所以,这是一个客观规律,根本没有奇怪和可以讨论的地方。

  话说回来,中国电影的未来一定是在年轻导演身上,不光是现在功成名就的年轻导演,还需要更多的新导演。都说这个市场大,撑起这个市场的是创作者,用冯小刚的话说是“人才”,不然市场都会被好莱坞抢走。现在“80 后”、“90 后”还能看我们的作品,“00 后”全都是好莱坞作品喂大的,除了好莱坞那口别的不看了,就像现在的台湾和香港,那你怎么办?所以只有靠这些年轻的创作群体,在这个大时代面前,只有他们能顶起来。我们对他们不要挑剔,全民谈商业、全体谈票房,在这个时代他用票房站住脚,你马上跟他谈责任,他听不进去,拍那样的电影他也站不住脚,所以你要鼓励他们拍各种各样的电影,相信他们自己的判断力。

  没有谁能够真正归来

  在目前所能看到关于《归来》观后评价中,流传最广,也最被怀疑的,就是好莱坞大导演斯皮尔伯格所说的“我哭了一个小时”。

  要不要哭,哭几次,哭多狠,张艺谋进入乐视时代的第一部影片,似乎并没有摆脱张伟平时代的“阴影”。在那个张艺谋不想回头的阶段里,张伟平多次主动、强势地进行情感绑架,对媒体和观众喊话,“你不哭就来找我”。

  什么时候,眼泪的量级成为一部电影质量口碑的评判标准。

  事实上,我认为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如果不哭,才有可能真正体会到张艺谋在这部电影里希望传达出来的情怀,那些对中国人传统的情感表达方式的尊重——张艺谋在媒体采访中,多次提到望夫石的古老传说,似乎对这样一个充满悲剧的故事表现出审美上的兴趣。

  如果不哭,你就不会认为《归来》是老年版的“初恋五十次”,也不会认为是中老年偶像担当主演的韩剧。

  《归来》电影背后是残酷的人性真相,是一个炽烈红色的历史时期碾压微小个体后初次绽露的苍白阳光。《归来》的全部秘密在于,没有谁能够真正归来。片尾,陆焉识和冯婉瑜等待的也是一个绝无可能归来的团圆。

  电影改编自严歌苓的小说《陆犯焉识》,张艺谋大刀阔斧删去了陆焉识夫妇年轻时代的故事,也抹去了陆焉识作为“右派”在边陲农场的遭遇。故事在交代可能导致冯婉瑜失忆的前因后,就以舒缓的、音乐剧般的节奏展开了。陆焉识如何以近乎孩童般的手法,一次又一次地刺激伴侣逝去的记忆,相似的旋律一再重复,相似的笔法一再渲染,一次又一次,结果早就写死,情感的积累和泡涨也都在观众的意料中。坦白讲,作为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如此的表现手法的确有些保守甚至老套——尤其是陆焉识弹钢琴那场戏,在我的臆想中,简直可以看到有一个人对我说,你该起鸡皮疙瘩了哦,一颗两颗三颗,你看,多感人!好在我挺住了,没有哭。

  我看到的是一些不被察觉的细节,才意识到那个年代的可怖和荒唐。

  残酷的是,他们的女儿丹丹为了能跳上《红色娘子军》,不惜“出卖”自己父亲的行踪,后来被骗之后,又迁怒于自己的父亲,剪掉所有父亲的照片。如果这些剪掉的照片全部挂满墙壁,将是这个曾经条件优越的知识分子家庭多么令人震撼的空洞。

  陆焉识去好友家寻找合影照片,顺口问了下陈小艺扮演的女子,“大卫呢?”,陈小艺说自杀了。如果真是韩剧的处理方法,是不是要马上来一个正剧的情感反馈,追问或者哭。但是陆焉识并没有这样,很木讷地接受了,似乎听进去又似乎没有听进去。如果仔细回味就能体会,在那个年代,这种事实在太平常了,陆焉识在农场见过太多了。

  还有,冯婉瑜到底因为什么失忆,如果不看原著,只看电影,细心的话可能也发现导演存了一个留白,就是曾经有一个男子试图非礼羞辱冯婉瑜,但为什么,之后发生了什么,导演都省去了。我想一来是希望电影的基调还是不要沾染狗血,另一方面就像被剪坏的照片,让空洞无声地述说吧。个人认为,这一环节才是冯婉瑜失忆的关键一击。疑点在于,她为了生活到底有没有屈从?

  还有更多类似的细节,丹丹在跳“红色娘子军”时对领舞近乎仇恨的眼神,闫妮扮演的街道干部以组织的名义来证明陆焉识是真的等等,这些都是在那个年代被异化和扭曲的人性,人际关系的枢纽是组织搭建的,个人情感要服从于集体意志。

  只可惜,在电影中,这些很可能连导演都没有着力雕琢的碎片,被扔到一个比较简单的叙事体系里,大多数观众只看到一个所谓坚守的爱情故事。如果看过原著,你或许会觉得这更加是一个巨大而悲凉的讽刺,公子哥陆焉识为何一定要在劫后余生后要求冯婉瑜重新回到新的时代,配合他的节奏,享受被平反的阳光,而那些最难熬的岁月里,女人已经建筑起自己的防御城堡,一旦倾覆就是生命的终结。

  陆焉识和冯婉瑜的根本别扭在于,一个在农场里重新适应生存法则的老油条,与一个决心与现在甚至未来割裂的失忆者之间,不会实现真正的沟通和融合。

  我认为,这甚至可以映射到张艺谋的别扭。他,不断渴望新的出发但却已经陷入更加保守和谨慎的状态中,以至于这一次的“归来”蒙上了些许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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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Loui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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