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之道:文艺商业化创独有模式
很多人认为在第五代导演之中,陈凯歌总是有几分与众不同的。这特别之处不仅在于他总是自觉背上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担子并将其强烈渗透在自己的作品中,比如新片《赵氏孤儿》中会涉及到对于古代传统文化“忠义”的重新解读;同时也在于他对于历史中、生活中小人物的关注与塑造,比如普通的戏子程蝶衣、定位为平凡百姓的杀手荆轲、新片《赵氏孤儿》里遭遇灭顶之灾的草根医生程婴,甚至连《刺秦》中的秦王政,除去华服消去戾气,也只不过是个矮个子有私欲的平凡人。于是在他的影片中,无不透着一股细致的体贴的人文情怀。
将文艺元素包装在大片的外衣之下,并且成功商业化,成了陈氏电影独有的一种创作模式。“有一些好看的商业元素的同时,也表达自己的想法。电影需要主观表达。”陈凯歌说。关于什么样的电影理想的,他曾经讲过一个小故事,《霸王别姬》中具备浓烈的北京气,这跟他从小在北京生活的背景有关。在片子拍完之后,他站在一条搭建的背景胡同前,突然就发现影片里的场景和儿时的记忆出现重合。后来他梦见戏里的主角穿着戏服含笑对他说“就此别过了”,他在梦里落泪,醒来发现,这就是他追求的电影所能带给人的情感。
他说:“一个电影若有情怀,永远会被人记住。”
陈凯歌情怀论:策略为术,根本为诗
★当别人批评的时候,我的无能为力并不代表我做得不对。我不反对别人认为我特立独行,我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缺的就是特立独行。
★我觉得在有一些好看的商业元素同时也表达一些自己的想法,是可以做到的,我只是做不到取悦。我觉得特奇怪,大家从什么时候开始认为陈凯歌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其实世俗的事情我一件都不落。
★我希望我的电影能让观众获得很久很久没有获得过的幸福感。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放下一切,坐在黑暗的电影院去享受幸福。我不喜欢那些“不流泪,找我来退票”诸如此类的言论,我还俗不到那份儿上。但是我相信能够让你的精神得到满足,你的情感得到宣泄。其实看电影未必只是吸收,同时也是释放的过程。跟着人物的喜怒哀乐一块走,最后的结果大家好像洗了澡一样。
★每部影片都还保持着一个严肃的文化姿态,不是应该庆幸中国电影还有这么一个人能够在浊世之中做一个翩翩佳公子吗?我觉得,人应该有风度,它是人生的一个根本问题。我入俗但我不媚俗。入俗是说你还是一个世俗间人,三两好友,聚在一起谈古论今,但如果要我站着给人鞠躬,那就是媚俗了。
★人在面对转变的时候,是需要智慧的。我把策略统称为术,根本的东西统称为诗,要在这二者之间找到平衡。在商业社会,人很容易把术当成根本。我不能把术当成根本,在方寸大乱之时,我们还要学会术的精准。不能说你有诗的情怀,迫不得已地投入术中。那样就是不负责任的。
新浪娱乐:《赵氏孤儿》对传统忠义故事进行重新解读,怎么看当代社会对古代传统的态度?
陈凯歌:说句实话,中国文化就好比是一个大屋子,多少年不打扫好多东西都朽了,朽了不等于这里头完全没有好东西,这两者是并存的状况。而且我觉得,咱们现在对中国自己的文化传统介绍的少,咱们都比较急于从西方学习,特别是学习技术。技术进步这事好不好?非常好,方便。但技术进步给人带来的不好的地方是什么?就是被机器控制,现在一般人提笔忘字,所以我坚持我写什么还是拿手写。所以我觉得,对技术进步这事要反思,在一定程度上它帮助你完成了失去能动性的作用,就是你是一个人,但是你被机器管着。
所以我觉得不能怪今天老百姓对中国过去的文化传统不了解,一方面大家有个心思,就觉得这肯定不好,好咱们怎么老让人欺负呢,其实要我说,让人欺负了才是好,让人欺负了你才能看见自己传统里头有哪些东西是值得留下来的。因为咱们讲忠义还有一个字呢?叫忠恕,所以孔子最先说的是“大忠大恕”,在诚实的同时你还要学会原谅。“恕”字怎么写,上面“如”,下面“心”,“如心”就是孔夫子讲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愿意的别在人身上做试验。
所以我觉得做电影无非是说你在生活里头做不成像样的人,你在电影里能拍几个像样的人,我觉得也就这样了,现在大伙都不信这个,说一个人挺身而出,说我把这个道义、道德、文化都扛肩膀上,我扛着走,让你看看,我觉得这不是这个时代的方法。
新浪娱乐:当下中国文化产业越来越趋向商业化,如何保护我们的文化?
陈凯歌:我只是觉得人像样文化也就像样,人活的像样文化也就存在,人活的不像样文化自然就没了,所以我说电影里拍一点你在生活里做不到的事情,去拍几个活的像样的人,我觉得能做到的也就这么多。
合作者说:王学圻自述结缘黄土地
我跟陈凯歌第一部合作的戏是《黄土地》。那是1984年,紧接着是《大阅兵》,再就是22年以后的《梅兰芳》了。
拍《黄土地》之前我在八一厂拍了个电视剧叫《我是海燕》,我演一个营长,放映之后正赶上张艺谋挑《一个和八个》的演员,偶然看到,说这个可以,就打电话到八一厂,当时不巧,我正好在演团里的一个话剧,没去成。又隔了一年以后,他要拍《黄土地》的时候,正好我也在广西电影制片厂,这样就认识了。他们拿了本子,问我喜欢不喜欢,这么着就认识了陈凯歌。
陈凯歌很严谨,当年他在我隔壁住,每天早上出来10分钟,抽烟、喝水,回去接着写本子,每天下午也是这样。当时我不知道《黄土地》日后是这么大的影响,懵懵懂懂就把这个戏拍完了。我当时对电影了解不多,对电影的风格也没什么心得。这个故事我觉得很好看,跟别的故事不一样,挺有味道。那时候年轻,艺谋他们都很激动地要做这件事,也把我感染得激动的不行,好像跟伟大联系在一起一样。但是当时厂里不让上,领导很是反对,摄制组就说要不去跟领导汇报一下,于是凯歌就做了精心的准备,汇报的时候娓娓道来,其中就有两个副厂长潸然泪下。当天晚上我们一块吃的饭,好像吃的饺子,大家都很高兴。吃完我跟艺谋、凯歌三个人共同抄剧本给厂长们看,当时手抄本抄了5本,艺谋还写了封面,叫《古猿无声》。早上一上班,站在厂子门口,送给5个厂长一人一个。那时候是复写纸,没有电脑,所以三个人一夜没睡。那个场面我历历在目,当时觉得,拍电影就应该是这样的,觉得非常感动。
厂里面看完这个本子之后同意了,我就出发了。他们对创作的兴奋一直保持着一种极致。当天我到了延安,准备好了以后开始体验生活。早上八点钟吃完饭全组开会,导演、摄影、舞美阐述,都阐述完了,就拍我那些戏。他们几个一夜没睡,带着方便面,还有几个豌豆,泡也泡不烂,把机器支上,我就跑,跑着跑着就累了,望山跑死马,一身的汗,那时候也没有步话机,导演就拿红旗指挥,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那时候艺谋的长焦概念还不行,说学圻你往这边来点。当时我站那个位置之后,他给我指了半天,真不是人站的地方,风一吹就恶心、头晕。
这个电影拍完之后,我说谁再拍电影谁是孙子,我回去演话剧去,不演电影了!结果等拍完的那天,我看到凯歌特别严肃地和组里每一个人握手,完了之后我走过去,每个人都不说话,都很肃穆,凯歌看见我,老远就跑过来抱着,说,学圻谢谢你!那真是含着眼泪的,张艺谋也含着眼泪,我顿时觉得,这太伟大了,还得拍!这种荣誉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