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电影《万箭穿心》上映首日，女主角颜丙燕[微博]包了一个影厅，请家人、朋友们看。影片落幕时，台下纷纷吆喝着颜丙燕上台讲两句，还有人兴奋地喊着：“影后！影后！这戏一定得影后了！”

　　颜丙燕简简单单裹着一件羽绒背心站到台边，对大家说，“请朋友们来看场电影，不为别的，就是以前我的片子好多人老问，怎么电影院里看不着？因为文艺片场次排得少，总之，大家喜欢就好。”说完，她鞠躬致谢，抬眼迅速地扫了一眼观众席，赶忙说：“散了吧，散了吧，这儿怪热的。”在前一天首映会上，倪萍、崔永元看电影，话都比颜丙燕多，倪萍捧着一束花隆重地站上台，对颜丙燕说：“你比我们这一代都棒，如果明年金鸡奖我还是评委，我投你一票！”随后的接受采访时，倪萍解释，“她的戏能说明一切，虽然颜丙燕长得普通，可演得不简单！她是中国最好的女演员，没有之一。”

　　不了解颜丙燕的人听了倪萍的溢美之词或许会觉得那是深情版的客套话，但当你看过她的三部戏，或是和她接触后，便会觉得倪萍的话不是虚赞。当然，并不是说颜丙燕的演技已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而是她的状态有着厚积薄发的潜力，空且稳。大多演员演红一个角色后短则三五年，长则就此一生被罩在一种状态里，表演难再突破。颜丙燕的状态像一只透明的玻璃杯，一部戏演完，她总能把盛得满满的角色倒掉，甚至把自己的一部分一起倒掉，留下澄清透亮的空间给下一个角色。颜丙燕的演技没有路数，让人推断不出她的边际与局限，她是金鸡影后，身后堆满奖杯，但她不是明星，知名度不高，投入每部戏，塑造每个新角色时，她倒像个初入行的新人，有时还带着些许欣喜与畏惧。

　　对着《新闻联播》板北京话

　　颜丙燕是地道的北京人，可说的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又因为她语调平缓、细腻，初见面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来自南方。她曾经是北京歌舞团的一名舞蹈演员，并非科班出身的学院派表演系，当演员是半路出家。199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颜丙燕被选中主演一部香港警匪片，《追捕野狼帮》，起初走打女路线，或许很多人还记得《甘十九妹》里的尉迟兰心，她在《红十字方队》中饰演肖红，赢得金鹰奖最佳女配角奖。

　　“1998年之前拍的戏，包括《红十字方队》，都是凭小聪明。这部戏让我拿到了一个金鹰奖，这个奖的压力其实多过于荣誉感，因为我并没有认真地去做，结果人家给了我这么大一个荣誉，这让我挺惊慌的，感觉像做错了什么似的。从团里出来我就想，如果正儿八经做这个事情，就要思考很多东西，我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应该去补充些什么？那个时候才注意我能给角色什么东西，才有‘把自己打碎，把角色打碎，糅出一个东西来’这个概念，才有每一次看自己的片子都自检。”这些压力与思考成为颜丙燕表演的原动力。

　　《红十字方队》后，颜丙燕主演了一部都市剧《民警程广泉》，现场同期录音，她仿佛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太难听了。”说到这里，颜丙燕的表情还仿佛被小针扎到似的，“北京人说话不张嘴，其实是嘴皮子不使劲，平常不觉得，过电听特别垮，全是街边话。我跟导演说不行，决不行，这戏得重拍，导演说没事，找配音吧。从那天起，我开始对着《新闻联播》板口音，先录下来反复听，然后播音员一句我一句地跟读，就这么板了一年，算能把话说清楚了。”

　　演《万箭穿心》时，颜丙燕需要说武汉话，但这次的倒口更困难，开机十天前导演才决定的，没给她留时间学。导演请了位方言老师，现场一句台词一句台词地教，起初，颜丙燕觉得还好，毕竟电影一天只有几场戏，台词量少，可遇到大段独白台词时，她彻底崩溃了。“以前倒过四川口，我听着这两种方言区别不大，但在现场说着说着大家就笑场，说你又去四川啦。拍到最后，我就快咬舌自尽了，有一场长独白的戏中间老出错，反复拍了十几遍。”导演看颜丙燕越说越急，便提议说一句拍一句，最后剪辑合成，但颜丙燕不答应，“我说不，就要较这个劲。最后导演还是决定用开始几条有错的，后期配音再弥补，劝她说，颜丙燕，你要让人感觉这句话是从嘴里扔出去的，而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的。后面几条话是准了，可戏有损失，你不要纠结了，先保戏。”

　　零片酬收获金鸡影后

　　“较劲”，是颜丙燕经常会说到的两个字，她只跟自己较劲，从不与人争执计较。曾经一部戏要求她把眉毛头发都剃了，可就在开机前两天，剧组毁约要换一个名气比她更大的女演员，她答应了，没多说什么，甚至没要任何赔偿。她的一个闺密是大导演陈家林的女儿，半个圈里人，一听这事就火大了，一定要为她讨个公道，至少讨回半年不能拍戏的补偿金，可最后，颜丙燕也还是没让闺密去，而是请她做了经纪人。她说：“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要是太顾忌形象年龄，那就会对你干扰很大，损失会很多。其实，演员本身是公众人物，大家对你的样子心里都是有数的，你工作的任务就是要塑造出很多不同的人物给观众看。所以我老说，我的头发啊眉毛啊，都不归我自己。”

　　所谓经纪人，是帮助明星更好经营自己的经理人，但颜丙燕总叮嘱经纪人，不要涨片酬，她说：“我的兴趣在演戏，如果片酬涨得太高了，想找我的好戏用不起我怎么办？”这些年明星片酬比房价翻升得快，在跟红顶白的娱乐圈，片酬报价不顺势水涨船高反而让制片方不信任演员的个人能力，但颜丙燕跟经纪人还是那句老话，“涨点差不多了，别太高了，做些宣传让大家找演员时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就够了。”颜丙燕认为，明星和演员的区别在于商业化程度。她认可明星的价值，却认为演员更适合自己：“首先，我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再一个，我觉得，明星和演员是两个概念，甚至是两个职业。如果是商业片的话，更多地会去选择明星，因为他们自身就带有一些商业效应。而我，拍了这么多年戏，尽管拿过很多奖，依然有很多人不认识我，我本身是很缺乏商业性的。其实，这也是我选择的，我只是想做一个演员，我只想在这个劳动的过程中过瘾，其他的事情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做。我觉得现在的我很自由，我也很享受这个过程。所以，我没有权利去要求商业大片来找我。当然，如果有一天，某个商业大片选中我，我也会尽心尽力地去拍好它，只是现在这种机会还没有到。”

　　颜丙燕的第一个影后封号是凭借一部没有片酬的电影赢得的。2006年，她凭借小成本艺术电影《爱情的牙齿》在金鸡电影节上勇夺影后桂冠，和刘嘉玲[微博]一同获奖。那年的金鸡奖在苏州举办，刘嘉玲的老家，大明星把圈内好友都请到现场，一副志在必得的姿态。当开奖嘉宾念道颜丙燕的

　　名字时，媒体记者们都对她陌生，她的获奖被描述成那届电影节上爆出的最大冷门。然而，时隔多年看过它的人们再谈起颜丙燕，无不称实至名归。《爱情的牙齿》庆功会上，颜丙燕的父亲到场向女儿表示祝贺，两人热泪盈眶，激动得相拥而泣。爸爸哽咽地说，“要是你妈妈能看到你拿奖，一定特别高兴！”颜丙燕接受采访时哭着表示，“妈妈在2005年去世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工作，后来庄宇新找我演《爱情的牙齿》，我看了剧本后才决定接拍。拍这个戏不是为了钱，就是因为剧本好。”出演这部电影颜丙燕一分片酬也没要，“导演自己筹钱拍的，他妻子怀着孕还都四处借钱呢。影片拍了1/3，庄宇新觉得不满意又重拍，让剧组的资金更加困难。虽然庄导说要付我片酬，但我没要。”颜丙燕说。

　　演到85岁就很愉快了

　　后来很多年，在一次采访中颜丙燕聊起自己与已逝母亲的故事。1998年，母亲染上了一种怪病：结缔组织未分化。这个病后期用药非常昂贵，医保不予报销。为了照顾母亲，只能在北京接一些客串角色的颜丙燕负债几十万元。为满足母亲想看到她结婚的心愿，颜丙燕饥不择食地寻找配偶。“那段时间我疯狂地想结婚，忽略了这对对方不公平。”一次次的失败、每个月都要下病危通知书的妈妈都让她性情变得暴躁，“我当时所有的情绪，喜怒哀乐都不是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妈妈状态好一些，我就相对好一点。”从25到33岁，她把女人最好的时光奉献给了母亲。本来医生宣布妈妈只能撑3年，在她的照顾下维持了8年。母亲离开的那一天，颜丙燕垮了，想结婚的劲儿也泄了下来，于是，她单身至今。

　　颜丙燕不介意谈论自己已是不惑之年的女人，在完全不化妆的状态下，她比很多同龄或更年轻的女星都显得舒展、自然，那些曾经的生活坎坷在她的脸上留下的是平静、真切、宽和的神态。接受采访时，无论谈论角色、谈论戏，颜丙燕都不会显出特别的兴奋或得意，即便刚拍完一部戏，她身上也不会留有情绪的痕迹，她就像一个织布女，以规律的节奏细细密密地编织着手底的每一个角色。这便是颜丙燕的独特之处，她不是天赋型演员，有着一股火山般瞬时爆发的能量和敏感于常人的感觉神经；她也不是理论派，在大量经验的积累下不断完美技巧。颜丙燕的优势在于悟性，喜欢分析琢磨，执著地和自己较劲。

　　拍戏前，颜丙燕要求自己理解角色的全部情感转折，她说：“我是不能允许自己有盲区的，顺不下来的地方我找导演一场戏一场戏地聊，中间一点缝儿，一个褶儿都不能有。”很多演员不看自己演的戏，但颜丙燕会很仔细地审看，她管这个过程叫拉片，一场戏一场戏地给自己挑毛病，找原因。明星们嫌淡而无味的主旋律人物，她也演得有情有味。不过，颜丙燕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多了几分才华或是下了更多苦工，她说：“喜欢演戏，喜欢一件事就会无孔不入。如果我能活到八十五岁，有人说，哎，有个叫颜丙燕的老太太演戏还行，腿脚还行，咱们把她叫来演吧！我就觉得很愉快。”J187

　　对话

　　记者：《万箭穿心》吸引你的是什么？

　　颜丙燕：李宝莉这个女人让我想不到。剧本看到她丈夫自杀时，她再找个人嫁了支撑起生活，我能想到；她怨天怨地怨命运不公颓废下去，我也能想到，但她都没有，为了供孩子念书，卖袜子一个月赚三四百块钱养不了家，她就挑扁担，一个月能挣一两千呢。看到这儿，我说，哎呦，这女的真棒，内心太强大了！通常我们觉得这个女人有一身的毛病，没文化又狭隘，当上帝给了她一拳的时候她应该是完了，可李宝莉没有，这一拳打到她身上后，她就地打坐还活得特坦然，这种不怕上天也不怕掉地下的感觉太好了。李宝莉很宽，她是个非常积极、向上、朴素的人。

　　以前有人问你是不是刻意选择文艺片演，绝对没有，是因为我在文艺片里找到了感兴趣的东西。文艺片大多都是在挖掘平常生活中不太轻易被发觉的东西，然后掰开了揉碎了地展现出来让观众去看，平静的生活表面还有很多内涵。这些东西让我感兴趣，喜欢，就像李宝莉，她的人生比较极致，但她身上的这些东西在生活中很多人身上都有。

　　记者：李宝莉发现丈夫和女人到宾馆开房，开始抱起灭火器往里冲，后来看到一个小孩的影子又冲不进去了，演那场戏的情绪很难把握吧？虽然最后她电话报警，举报了嫖娼，但那个转变的过程真纠结。

　　颜丙燕：演之前，我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状况发生。摄影经常问我：“你一会儿会怎么样？”我说：“不知道啊。”我不是表演科班出身，没有那么多理论的支撑和练习的经验，只能靠自己体验。我觉得演戏是骗不了人的，心里有没有对方是能感觉得到的。你心里有的时候，你可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人家都能感受到你的情绪。我理解表演是通过演员的感受传达给观众的过程，所以，演，心里就一定要有。J187 金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