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龙应台和返台为《少年派》宣传的李安演进行“午餐便当”交流。据报道,他俩都感慨,台湾电影业30年,问题一样:人才充沛,但产业链松散、不健全,导致台湾电影工作者永远在单打独斗,无法成为台湾力量往外走。龙应台此次再次提及“我们都知道台湾最特殊的是电影的上游,它的创意、人才、艺术质感等方面很好。但电影是一个工业,产业链很长,包括特效、后制、剪接、灯光等,它的产业工业环节非常多。我们是前端的创意泉涌,可中间凡是产业的那一个个环节很弱。”
如何解决这些问题?龙应台并没有做过多的表达。但作为邀请方,他们用了另一种更直接的方式让我们去接触和感受—— 台湾电影新气象。
Part3
接触台湾电影新生代
这几年的台湾电影圈,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两个词:活力、朝气。几年前,很多大家都还不太熟悉的电影新人,如今已成为台湾电影圈甚至是华语电影圈的中坚力量。如演员桂纶镁[微博],2007年还是从《不能说的秘密》里清新脱颖的女新人,2012年凭借《女朋友。男朋友》的出色表现成为“金马奖影后”;如导演魏德圣,2008年凭借导演处女作《海角七号》声名大噪,2011年一部史诗电影《赛德克·巴莱》已凸显成熟;还有阮经天[微博]、彭于晏[微博]、赵又廷[微博]、凤小岳、杨佑宁等,也早已从当年的青涩新星成为或偶像或实力的主力军。去年,不管台湾电影在金马战绩上被描述得多么惨败,但新生代力量,尤其是新导演方面不可忽视。在最佳新导演奖项中,台湾新导演垄断了最终入围的五个席位,提前将奖项锁定在台湾。最终,张荣吉凭借《逆光飞翔》夺下奖项。
台湾当局和电影界没有吝啬,他们也会为新人创造平台。今年,台湾光华新闻中心和香港电影节合作,推出了“台湾电影单元”,展映五部台湾电影。五位新导演带着五个不同的故事,向外展现台湾电影形态:有去年广受好评的励志电影《逆光飞翔》(张荣吉),有思索婚姻价值的《明天记得爱上我》(陈骏霖),有夹杂甜蜜暧昧和成长苦涩的《甜﹒秘密》(许肇任),有带着怀旧情怀的《阿嬷的梦中情人》(萧力修),还有描述第三世界国家低下阶层无奈人生的《穷人。榴莲。麻药。偷渡客》(赵德胤)。在台北,两场茶叙会,我们见到了其中的四位———张荣吉、许肇任、陈骏霖和赵德胤。台湾不遗余力推介新人的用意,很自然就能领会到。
张荣吉:“小清新”也能很写实
张荣吉是拍纪录片入行的。2006年,他和杨力州合作的纪录片《奇迹的夏天》获得第43届台湾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奖。王家卫是促成电影《逆光飞翔》诞生的幕后推手。电影雏形来自张荣吉偏纪实性的短片《天黑》,讲述一位全盲钢琴家与梦想成为舞者的女孩互相鼓励、一起追逐梦想的故事。容易悲情的弱势群体题材,却被导演赋予了满满正能量,清新、励志。
张荣吉用他的剧情长片处女作,试验了电影世界的另一种可能。在剧情设定中加入纪录片的拍摄方式——— 真实存在的男主角,起用失明、毫无演戏经验的人物原型担纲主演,让演员即兴发挥产生互动的拍摄……《逆光飞翔》代表台湾入围2013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女主角张榕容也凭借该片与桂纶镁在上届金马奖抢夺影后。金马执委会执行长闻天祥曾点评:“张荣吉真的是把纪录片的才学跟台湾过去的写实传统,以及这几年流行的小清新,做了一个很好的结合。他不会空,也不会太重,扎实地站在地上。”
许肇任:比较好笑的侯孝贤,更快乐的杨德昌
许肇任在导演这个行当已经打拼多年,只不过之前的名声多在电视圈,以及“林依晨[微博]绯闻男友”的身份。《甜。秘密》是他导演的第一部电影,是去年金马影展的开幕影片。连许肇任自己也难以描述清楚自己这部影片说的故事,“甜甜的秘密说不出来”。不过,电影展映后,外界有了一些印象评价。影评人说意外想起了杨德昌导演的最后一部电影《一一》,只是像是“更快乐的杨德昌”,闻天祥则形容该作品在台湾影市是奇葩,古怪、有趣,导演有点像“比较好笑的侯孝贤”。
陈骏霖:在传统套路中植入大胆题材
陈骏霖有点腼腆。对他那天的红色格子衬衫和布鞋印象深刻。在美国出生长大的他,毕业后回到台湾,在2001年开始在杨德昌导演工作室学习电影制作,还曾参与电影《一一》的拍摄工作。大多数人知道陈骏霖应该是从《一页台北》开始。如今,他还是选择在台湾创作第二部作品《明天记得爱上我》,和任贤齐[微博]、范晓萱[微博]等合作。他说,现在资金状况好一点了,但压力大了,感觉困难多了,因为考虑的东西多了。新作品说爱情,谈婚姻,仍像是台湾常见的电影题材。不过,陈骏霖的推介却提高了我们对影片的期待——— 他说在做一个电影的试验,用爱情喜剧的模式去拍同性恋题材,但又不是一个纯粹的GAY片。
赵德胤:拍小众的电影,才能已声名在外
赵德胤恐怕是最难让人用“台湾”去贴标签的新锐导演。缅甸华侨的身份背景,定位了他的作品偏向外来移民。从《归来的人》到第二部剧情长片《穷人。榴莲。麻药。偷渡客》,都以描绘社会低下阶层的生存状态为主,和大众印象中的“台湾小清新”压根沾不上边。这位31岁的年轻导演代表的是台湾另一类独立电影人,作品在两岸三地的票房号召力也许很小,但他早在国际上拥有声名,是与国际影坛合作、碰撞更为频繁的台湾电影人,连资金也多是国外电影基金会提供。
A
换一种思路看“小清新”
Q:台湾电影都很小清新?A:小清新≠小格局
2008年,《海角七号》出现。沉寂多时的台湾电影开始呈现一种新的姿态,“清新带点台湾情趣的小成本电影,让台湾电影有别于港片与陆片,也让台湾电影在华语电影里再度找到位置。”光华新闻中心主任李应平今年在香港媒体春茗中如此归结道。
小清新,这是我们和导演茶叙的主要话题之一。张荣吉的《逆光飞翔》当属小清新之列。对于“小清新”电影,他有自己的看法,“小清新,它确实是当下比较(时兴)的———我没有觉得好或不好。有时候小成本可以创造大格局,小清新不等同于小格局。或许你的故事题材是小清新,但不代表它没有共通的语言,所以它的格局不会变小。”
张荣吉相信小清新的题材和市场大小相关,“这主要是反映市场大小的差别。就台湾现在而言,多半是中小规模的电影制作。”在资金这个问题上,他明显想得乐观一些,“我虽然讲资金的大小会反映在故事的格局上,可是不代表台湾没有要创造大格局的故事。像过去的《赛德克·巴莱》,那就是个比较大型的合拍片制作,其实反映的都是———台湾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也确实在这样执行。只不过在台湾这块市场,现阶段没有这么容易,所以才造成这样类型的东西没有那么多。可是中小规模这件事情是我们持续都可以做到的,我们希望从这个格局去创造大的价值。”
同样因为小清新电影被大家认识的陈骏霖,则开始探索在这种常规模式中植入一些新元素,比如在他的《明天记得爱上我》中植入同志题材。虽然同志题材在台湾青春电影中早不是新鲜的话题,远的更可以追溯至李安扬威国际影坛的作品《喜宴》,但陈骏霖自信两者有不同,“《喜宴》是讲述一对同性恋情侣想骗他们的爸妈,在我们故事里的爸妈其实已经过世了。它其实是在讲那个家庭———我个人觉得最感动的角色,最后不是那个男生(任贤齐饰),是他太太(范晓萱饰)。我们的故事一开始感觉好像是讲这个男生的冲突,可是你会看到慢慢转到他太太。《喜宴》没有这个角色,就是一个太太。她不知道他的先生永远都没有办法爱她。它是爱情喜剧,但这里面有很多幽默跟温暖的东西,也不是一个纯粹的G A Y片。”
这种放开胆的尝试,相信和创作环境密切相关。所以下一个话题很自然就转到了环境上面……
环境好了,压力来了!
Q:有当局资助又能自由创作,导演幸福么?A:电影很蓬勃,类型却越来越单一。我们在想如何让它更多元
有一两个瞬间,极其羡慕这几位身处台湾的导演。
最先是张荣吉说到《逆光飞翔》获得当局资助时。也许是从《海角七号》开始,因为电影的上映意外拉动垦丁地区的观光经济,使得台湾许多地方县市将“电影行销”纳入城市宣传的范畴,纷纷成立地方影视相关机构。如果一部电影有与城市相关的内容,如呈现的场景有明显的市县标志性建筑,那么就可以向当地影视相关机构申请。比如张荣吉将《逆光飞翔》的主要场景———男主角的学校设定在台北一个地方;又因为有设定种花的角色,所以导演选择了台中一处漂亮的花海。于是,《逆光飞翔》分别得到了台北和台中两市各200万台币的资助。除了资金外,台北影委会还义务帮助剧组具体沟通协调拍摄场地的事项,比如电影中很难拍的捷运场景,就是影委会负责去跟捷运局沟通,导演这边只需上缴押金即可,场景相当于免费提供拍摄。许肇任导演的《甜。秘密》也获得类似帮助,台北市文化局资助辅导金100万台币;因为场景都在台北,其又获得了台北市政府资助500万台币。
另一个让人羡慕的瞬间是在赵德胤说“你想拍什么都可以,没有审查制度,没有什么限制”之时。对于这个创作环境,赵德胤的解读很有意思,“我觉得台湾最大的竞争力就是自由。但这个自由刚好是所有艺术创作的基础,如果没有这个,我觉得所谓的创作可能需要去冲撞那些不自由的环节。当然我觉得这个自由也很危险———市场也好,审查制度也好,什么都自由,那可能就会出现是不是钱最大?票房最大?”
看起来,听起来,台湾导演的创作环境,比起前辈们是越来越好。这几年感觉新人冒头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不过,许肇任却觉得“好环境”倒成了压力,“现在的压力应该是环境变好,我们在想如何能够让电影更好。那个‘更好’不只是票房,而是内容质感上。因为最近听人在讲,台湾电影最近都长得一个样,很蓬勃,可是类型却越来越单一。我们给自己压力的是说,如何让它更多元。”
C
来,说说合拍片!
Q:下一步追随大流做合拍片?A:还是倾向“台湾制造”
近年来的合拍片风潮之下,台湾与大陆电影合作也越来越多,《刺陵》、《爱》等合拍片的市场反响可圈可点。虽然四位新人导演风格不一,但在谈及合拍片这个问题上,观点却较为一致——— 至少目前他们还没有要追随这股潮流的念想。
理由?许肇任说,“可能钱太多,我不会拍。如果太大,操作面广,我会顾虑很多。对我来说,简单拍一些,才是很纯粹的东西。”平常许肇任话不多,拍片是他生活中的一个“出口”,习惯看到很多东西就想拍下来,他希望保持这种纯粹的快乐,“因为喜欢才会一直持续拍下去。我觉得那个是动力。”
独立出身的赵德胤显然听过太多“合拍片”让人不爽的经历,从话语情绪中就能感受到,“你去看所谓的内地、香港或台湾的合作,听得太多了,可能到最后导演自己要做一款海报说,‘我再一次声明,那个最终版不是我的(作品)。’”在这位新锐导演看来,现今的合拍片非但没有促进电影多元化,反倒趋向保守和重复,“比如说遇到一个煤矿老板,你要拍什么片,你跟他讲了很多新的(创意),他不知道——— 你可能要跟他讲,我们要拍以前的《倩女幽魂》、《聊斋》(才行)。现在看到的《画壁》、《画皮》,不就是以前香港很拿手的?只不过香港以前是用人工去做一些道具,比较粗糙,而现在我们有电脑,让它比较精致而已。为什么?因为它最安全。很多成功的合拍片例子,我们看到的都是香港50、60年代的故事一直不断地在内地大卖。不管作品视觉有多炫,我百分之百相信导演的心里完全不觉得他自己有创作上的成就感——— 因为他还是重复,重复是最安全的。”
不管合拍片如何大行其道,但至少台湾的数字票房告诉我们,台湾观众对此接受度并不是那么的高———现在台湾最火的电影还是很“Local”(本土)的台片,比如《大尾鲈鳗》。
【台湾电影情结之机车】提问:台湾电影中,永远少不了机车(摩托车)的影子[微博]。下图是出自哪些电影?答案:1、3出自杨雅喆[微博]电影《女朋友。男朋友》;2出自侯孝贤电影《最好的时光》。4出自九把刀[微博]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5出自林书宇[微博]电影《九降风》。
Part4
追问“本土无敌”?
《大尾鲈鳗》火了
访问结束前,台湾正有一部春节贺岁电影被广泛议论着。《大尾鲈鳗》,这部以贴近台湾观众的题材和卡司吸睛,充斥着各种俚俗笑料、脏话满天飞的辅导级贺岁电影,在台湾火速揽下超过4亿台币(约合0.8亿元人民币)票房。飙升的票房一下子就将同期上映的周星驰新片《西游降魔篇》和几部好莱坞大片抛出几条街,改写了多个台湾票房纪录。在台湾中南部更出现“站票”“板凳票”的空前盛况,已经超越了九把刀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的4.1亿元台币票房。至今电影在台北仍有17家电影院继续热播中,超过创下5.3亿台币(约合1.1亿元人民币)这一台湾影史票房奇迹的《海角七号》指日可待。
细数这几年在台湾票房成功的电影:《海角七号》、《那些年》、《赛德克·巴莱》、《翻滚吧!阿信[微博]》、《鸡排英雄》、《阵头》……都是本土意识很强,本土气息浓厚的“台湾制造”。这引发了我们对本土话题的探讨。龙应台在采访中是如此定义本土:“它表达的情感是来自那一个地方最真实的表达———凡是最真实的来自本地的那种表达,都是本土。”在她看来,本土有如香港的《岁月神偷》、《桃姐》、《夺命金》以及《无间道》,也有如台湾的《大尾鲈鳗》、《海角七号》、《赛德克·巴莱》。
龙应台强调:“可能还有一个重点,本土跟本土之间有一种东西是普世的。如果说你是来自本土真实的情感,你又有跨地区的语言,刚好碰上同样(讲一种语言)的地方时,那种就是既本土又普世,又国际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