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天注定》国内上映不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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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图——贾樟柯
贾樟柯
新浪娱乐讯 入围戛纳竞赛单元的华语片《天注定》，是贾樟柯[微博]认为自己迄今最好的作品。讲述了四个来源于社会新闻的故事，当人处在一个随时都会失去尊严的社会时，会产生怎样的突发性暴力。这四个故事的发生地从北到南，横贯整个中国，在贾樟柯的心里，这是一副暴力的万里河山图。
无论贾樟柯多么喜欢《天注定》，如果不能通过电影审查、拿到上映许可证，电影都无法在国内上映，参加国际电影节也会被处以五年禁拍的处罚。所以，也许遭受暴力的人，不仅仅只在电影中。
贾樟柯透露，《天注定》已经正式通过内容和技术审查，这意味电影拷贝已经可以送去洗印厂了。但鉴于国内曾发生过上映后勒令下划，拿到通过令再被返工修改的先例，贾樟柯也许需要面对再被删减的可能。对于这个假设性提问，贾樟柯说：“如果要删减，就不存在这部电影了。”
通过全部审查，随时可洗拷贝
新浪娱乐：今天的发布会上，无论是中国的记者，还是外媒，大家都表现出来对你的电影是否通过电影局的审查这件事情高度的关注，你觉得为什么？
贾樟柯：我真的没有想到，因为我一早就过审了，如果这个影片不过审的话，是没有办法来到戛纳的。因为目前中国电影审查的要求还是你必须通过审查才能进入国际影展，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我来了肯定是通过了才能来，没想到大家猜测那么多。
新浪娱乐：我觉得这个猜测很正常。一是近年来，只要中国电影来到国际影展，大家都会关注，是否通过审查这件事儿。第二是因为这个电影里面，确实有很多我们平时在国产电影中罕见的大尺度段落，包括一些非常暴力的镜头。那在你看来，是审查更宽松了吗？还是说对于您这样一个有国际地位的导演，政府有某些优待呢？
贾樟柯：我觉得没有优待，怎么会有优待呢？大概在一年前，我发了一个微博，我说对于一个导演，你对于自由的诉求，首先要表现在你的作品里面。觉得这个电影里面有我完全的自由创作的信仰，所以我没有自我审查，也不抗拒审查，因为我觉得既然它存在，那我就去跟它交谈，去面对，但这次面对，很顺利。
新浪娱乐：有建议修改吗？
贾樟柯：有，当然会有审查意见。但都是我能接受的。
新浪娱乐：我们现在戛纳看到的这个版本，如果回国可以上映的话，你觉得就是它？
贾樟柯：就是这个版本。
新浪娱乐：你觉得审查变得更宽松吗？
贾樟柯：我希望它变得更宽松吧，我觉得每一个个案很难代表一个整体，如果我的个案能变成一个整体，那是一个好事情。但是有一点，实际上我们中国电影市场，能够公映的电影，尺度其实挺大的。
新浪娱乐：我觉得它的尺度是不稳定的。
贾樟柯：对呀！比如说对好莱坞电影尺度就非常大，那么多枪战都没事，。
新浪娱乐：你现在是只通过了内容审查，还是内容审查和技术审查都通过了？
贾樟柯：都通过了，龙标拿到了，我的手续完全了。
新浪娱乐：就是说你已经不用做任何的删减，可以直接洗拷贝上映了是吗？
贾樟柯：对！版本都固定了。这已经是一个定案。
新浪娱乐：我真的表示很惊奇。
贾樟柯：中国也有很多奇迹嘛！
新浪娱乐：但是也很难说，拿了龙标也能让你拿回去重新剪。
贾樟柯：反正现在，我是全部都通过了。
如果要被删减，就不存在这部电影了
新浪娱乐：如果《天注定》就以昨天放映的这个版本在国内上映的话，可能真的有问题。因为它真的还蛮暴力的，有一些镜头冲击力非常强，至少我看的时候需要抓住椅子的扶手。你觉得这样的电影，适合所有人观看吗？
贾樟柯：如果能掀起这样的讨论会更好。有一个案例出来了，这个电影也通过审查了，什么都通过了。那从通过审查到上片，是不是还应该有其他的措施？
新浪娱乐：例如说分级制？
贾樟柯：对！我希望有这样的讨论。
新浪娱乐：因为曾经有过不止一部电影，拿到了一切上映需要的东西，但上映后又被强行叫停，或者下片删改后再上，这些都发生过。所以我想做一个假设，如果说还是要删减后才能上映，那你选择什么呢？
贾樟柯：首先这只是一个假设，事实上我们都已经通过了。如果说还有删减的意见，那就要看承受的程度了。
新浪娱乐：你觉得什么样的程度是可以接受的？
贾樟柯：我相信这个电影没什么可删减的，因为如果要删减，就不存在这部电影了。
这是我最好的电影，我已经无法按传统的方式拍片了
新浪娱乐：你之前说，这个片子是自己最好的一部，为什么觉得它是最好的？
贾樟柯：我觉得拍得真的不错，是我职业的一个判断。里面的创造性，我自己很满意。
新浪娱乐：创造性是指？
贾樟柯：试验性。把常规故事片跟武侠片做一种混合，作为导演电影语言上的尝试，特别让我兴奋。从剧作层面、视觉层面，到动作层面，包括到造型层面，我觉得自己在这部《天注定》都进入一个相对综合指数比较高的阶段。
新浪娱乐：发布会上你说到现在社交网络的出现，改变了生活。你觉得对生活有什么改变？
贾樟柯：最重要的改变是，它改变了人与人的关联方式。比如说微博，我关注你，表示我对你有兴趣，我at你，表示我想引起你的注意，这个真的很厉害。其实就是这种改变。影响了我的电影结构。它让我真的特别不想拍那种传统的单线故事，因为我觉得我们认知世界的方法已经改变。我只要打开电脑，无数个事件，无数个人物，就扑面而来。我们已经不是在一个房间里，一个恒定的时间，和爸爸、妈妈、妻子、儿子一起生活，我们的生活层面是有一千个人关注你，提示你全国发生了一百件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关注当代的电影，怎么还能按原来的传统去拍？我现在拍电影的方法，跟我接受世界信息的方法是一致的。
新浪娱乐：但你不觉得微博也让人变得更分裂了吗？很多虚假的廉价的正义感。
贾樟柯：我觉得微博如果能呈现一个虚拟的正义感也挺好的，最起码知道有一种精神性的存在，过去，大众对于公共事务，只能是沉默的。
四个暴力事件，绘制万里河山图
新浪娱乐：这几年中国发生的暴力事件很多，你为什么选择这四个，你觉得它们有什么代表性(《天注定》中讲述的四个故事原型来自胡文海事件、周克强事件、邓玉娇事件和富士康事件)？
贾樟柯：这四个事件我之所以难忘，是因为它们正好代表了个人暴力的四个方位。第一个是贫富分化、分配不公的问题，第二个是精神世界的长期孤独，第三个是个人尊严得不到尊重，最后一个是社会大环境的压抑让人产生自我暴力。另外一方面，我选择这四个故事，跟他们的发生地有关系。从中国北部的山西，到中部的湖北，南方的西南，华南的沿海，这些给我一个纵贯中国的可能性，从视觉上像一个万里河山图一样。
新浪娱乐：您几个人物当中，姜武[微博]的反抗是最激烈的，拿起枪杀死所有仇恨的人，但到了罗蓝山的时候，他选择自杀，是一种放弃。有没有一种表达在里面，就是当一些严重的社会现状持续很多年以后，给人的心理带来了改变，更年轻的小孩，他们会变得更加脆弱，他们容易选择用自杀来表达反抗。
贾樟柯：自杀对我来说，是不能理解的事情。这个电影呈现有两部分，一部分社会如何把人推向暴力，另一部分每个人都不知不觉中有时候会被激发出暴力。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既有可能是暴力的受害者，也可能是施暴者，就是这样一个微妙的关系。
社会问题太多，上升渠道不畅言说空间不多
新浪娱乐：其实大家都会注意到，这几年以来，中国的个人的暴力事件呈现一个增加的趋势，在你看来，这反映了中国什么样的现实？
贾樟柯：我觉得中国最大的现实就是：社会上升通道不畅，沟通渠道不畅，言说空间不多。现在大家只是在社交网络上讨论这些事件，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它没有形成一个真正的共识，我觉得还应该用电影来表现。
新浪娱乐：你说的上升渠道指的是什么？
贾樟柯：比如一个年轻人大学毕业，他能有前途吗？大量的社会资源被垄断，带来个人上升渠道的灰心丧气，会延伸出很多社会问题。
新浪娱乐：你的电影，一直被认可为讲述中国的现状，那在你的眼中，你觉得中国这些年来，发生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贾樟柯：中国的变化是喜忧参半的，如果你说中国全是《天注定》里面的那样，那是不对的。《天注定》只是我关心的某一个问题的呈现。并不等于中国社会，每天、每个角落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它是极端事件，不是日常事件。这些年来，最让我觉得震撼的是，个人意识的觉醒所带来的个人跟环境之间的冲突，加剧了。
新浪娱乐：它表现为？
贾樟柯：比如说贫富差异，不要小看这个东西，它背后还有分配不公的问题，改革的成果该怎么被公平分享的问题。社会发展越快，问题呈现越多，积累得也越多。
新浪娱乐：我有这么一个理解，不知道您是不是认可。你在欧洲一直得到很多认可，早期的电影被认为是拍摄了变化中的中国，到了《三峡好人》，你说中国的变化已经完成了，现在到了个人选择的时候。昨天再看到《天注定》，我觉得你呈现了一些中国人的选择，它都是非常悲剧的，你是否觉得对于大部分中国人来说，其实我们现在的生活还蛮悲剧的？
贾樟柯：我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要不然我不会拍这么悲剧的电影，我正因为我觉得有改变的可能，我才能有一种心境去面对悲剧。
新浪娱乐：改变的可能在哪呢？你比如姜武饰演的大海，他有什么改变的可能？
贾樟柯：我觉得赵涛[微博]的形象，就是一个重新开始生活的形象。经过了波折，她是四人中惟一的生还者。我选择让她在一个有风的春天出现。虽然新的生活没那么轻松，但我觉得这个结尾并不悲观。
新浪娱乐：为什么让赵涛来完成这个最后的亮色呢？是因为在你的个人的认识当中，觉得女性是更有希望的动物吗？
贾樟柯：不是，是因为女性让我们繁衍，这就是生生不息的一个原因。
婚姻改变了赵涛，但更多是她的自我历练
新浪娱乐：在我们的观众调查里，好几个人说喜欢赵涛的表演。你怎么看？
贾樟柯：我也对她刮目相看，实际上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跟她合作了。这次我真的觉得，她从表演能力上有很大的进步。以前她在我的电影里，不需要爆发力，都是含蓄的。但是在这部戏里面，我看到了她的爆发力。很多外国媒体在采访的时候，都告诉我他们注意到了赵涛那个气息的连接。我仔细回想，她持刀杀人的戏是在山西大同拍的，杀完人在走廊里走的戏，是在宜昌拍的，中间隔了四个月。但是她演的时候情绪非常连贯，气息也是连贯的。如果说演技是有硬指标的话，真是一个非常有表演技术的演员。
新浪娱乐：这在我看来，我是觉得赵涛好像越来越自信和笃定了，你觉得这跟婚姻有关吗？一个女人进入婚姻以后，是不是会变得心里更有底。她跟你之间的这种交流，是不是会更加默契？
贾樟柯：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觉得跟婚姻有一点关系，毕竟有婚姻了，大家都很安定过日子。然后我们也尽量营造的很放松的家庭气氛，我们自己养了一条狗！但是最主要的，还是赵涛自己的一个历练吧，她在不断地克服自己的弱点。
(新浪特派戛纳报道团 陈弋弋/文 郑福德/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