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去洛杉矶那会儿,我高中毕业,他身无分文,我那会儿去上语言学校,看到别人骑自行车,跟他嘟囔了一句,说我有辆自行车就好了,不用每天走路去,结果第二天,老爸就带来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我说你哪来的钱,他说赌场赌了一把。他当时在美国生活的非常艰难,包饺子卖,然后开录像带店,就在这种非常压抑的情况下,他永远都不把他的不快乐告诉我。这些年他一直跟我说,你不要靠我,你自己干你自己的事,你任何时候不要靠任何人。我有怨恨过他,我有埋怨过他,但是当我曾经在心里头无数次设想,有一天我的父亲不在的那一刻,我会怎么样,我想会倒在地上,会晕在地上,我会休克,但是那天面对我父亲躺在那的时候,我很镇定,我没有让我的悲伤和恐惧露出来,我在想,我的力量就是我父亲这么多年给我的,因为他让我做了一个有力量的人。
□张宏森(电影局局长)
让《百鸟朝凤》在全国做最大可能的发行
鲁迅先生说过一段话,他说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应战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些人就是中国的脊梁,我觉得把这句话放到天明老师身上,也非常的恰当,他是中国的脊梁,更是中国电影的脊梁。
我想说一句我很抱歉,我30岁出头的时候,吴天明导演给了我这么大的关怀和爱护,当我走到岗位上,我却没有很好地报答和反馈,没有给他提供更加良好的条件,甚至缺少了一些非常细致的、非常具体的一些沟通,这是连续几天来我对自己所不能原谅的一些事情。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天明导演,天明导演就离开了我们。我想我下一步要做的一件非常具体的事情,就是我们举全力,把天明导演的绝唱———《百鸟朝凤》在全国做最大可能的普及和发行。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老师,各位他的亲朋好友,我们一起联名向全国的观众来推这部影片。
□张艺谋
我最近十几年的作品,他一直是看不上的
第四代导演在我们刚刚起步的时候,基本上被我们拍在沙滩上,我特别想讲的就是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电影厂厂长就决定了电影的命运,吴天明导演当上西影厂厂长了,我们这几位刚刚毕业的年轻学生,都在西影厂完成第一部的电影梦,尤其电影成功,比如说我就很走运,第一部成功了,改变我的命运。
拍《老井》,我在老井村体验了生活,这让今天我的每一部电影,都尽可能地让演员体验生活,哪怕是一个星期,哪怕是三天,都是从《老井》这个剧组、从吴天明导演身上学的,因为那是我第一次体验生活。
那个村子很穷,天明想为村子做事,就让我们大家捐钱,我们都捐了一些钱,买了粮食,他带着我们几个人,晚上偷偷地扛着一袋一袋的粮食,一户一户地敲门,把门敲开,跟老乡不说话,直接往回走。一位老先生,扑通跪下了……
我半年多以前跟他见了一个面,中国电影是被票房绑架的年代,包括我自己,我们拍了不少,各种各样的片子,当然我自己对于拍商业电影有不同的看法,我们要试水,我们要两条腿走路,要尝试不同的风格,中国电影要想好,除了有情怀,也需要有质量的商业电影。吴天明导演都看在眼里,我也在某些报道上看到他对我批评,说得很对。我跟他见面的时候,我谈了很多,他就不谈我最近十几年的作品,我都知道,他那个人很耿直的,他一直是看不上,他可能有这样的想法,就是什么时候,我、凯歌、壮壮我们这些人,能拍一部他欣赏的电影。我有一个愿望,就是一直没有完成,我后来拍《归来》,当时有个想法,我说我电影做好了,我请头儿看一眼,我很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对我的一些看法,我很在意他,因为我跟宏森局长心情是一样的,差不多近十几年来,我们各忙各的,我们都忽略了很多东西,也忽略了沟通,虽然我们每一次见面都像以前一样,但是我觉得现在就很后悔,对他的关心和对他的联络都不够,这些都晚了。
对我们来讲,我们就在可能的情况下,把电影拍好,无论什么类型,商业也罢,娱乐观众的也罢,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从现在开始,我把我的每一部片子尽量拍好,尽量用头儿那种情怀,用他的那种期望要求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是对他最大的缅怀。
□许还山
后几年他活得很痛苦,很委屈,很压抑
陕西省有一个很著名的景叫法门寺,他想拍这个题材,拍既有商业性又有艺术性。曲江搭平台作为回报,他的意思是拍好就关门(不拍电影)了,历时两年多,当时老板投资一个亿,他信心满满,我当时是副总,他是董事长,他要干,我全力以赴。筹备许多时日后,突然有一天他接了一个电话,这个项目撤了,没有说法,没有交代,几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当时他欲哭无泪,花了那么冤钱进去,都是他自己掏腰包,我干着急,我不知道怎么办。
后几年他活得很痛苦,很委屈,很压抑。有件事,好像冥冥中是注定,《飞越老人院》他最后死在沙滩上,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在南戴河,他从来不发什么养生的,突然之间发了个养生的让我看,说很重要,我一看,是关于心脏的,信息里说如果发了心梗之后该怎样自救,怎么打,使血栓能够灵活,我说这个老兔子怎么关注养生了,很奇怪,不到12个小时,他走了,恰恰就是因为这个病他走了。我不迷信,我是无神论者,但是心里却过不去。
□陈凯歌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当年《黄土地》采景的时候,他正在陕北拍《人生》,我们四五个人没有车坐,都是走路,吴天明知道了,用车送我们到陕北的家乡,后来在回程中间我们第一次见到,紧紧握手。
今天的中国电影因为资本市场的兴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绝对有不适应、不舒服的地方,但是吴天明一个人无力改变或改善今天这样的情形。今天我们这些人集合在这说关于一个人的故事的时候,我们心里想到的是我们在七八班学习电影的时候,我们今日初衷有没有改变?其实人总是要走的,吴天明最成功的影片之一叫做《人生》,我想起苏东坡的四句诗,叫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愿吴天明仍然能够活在天堂的梦中,用他自己的魅力,用他自己的才能,用他自己坚定的人格影响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