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

　　撰文/丁杰静

　　许鞍华最近在国外看片时喜欢上两部电影，都是小成本，一部《博物馆时光》，“维也纳的艺术馆，画，人物，历史，纪录片都混起来，就是说不出主题是什么，感觉特别好”，另一部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一个非洲来的在美国开车的的士司机，遇上一个想自杀的老人，两个人的伤愈和一段关系，最后车开到山上，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自杀。真的关心就是给他自由，这个立场是我没看过的，好多片子都是要救人，它不一样。”

　　《黄金时代》The Golden Era

　　上映时间：2014年10月1日(中国)  2014年9月6日(威尼斯电影节)

　　想“有点不一样”，是67岁的她这几年拍片的小追求，“《黄金时代》里让角色对着镜头说话，是一个实验。有人说着就哭了，有人又特别抽离，我觉得有点蔚为奇观。比如聂绀弩边穿衣服，边说后来萧军跟王德芬结婚了，生了8个孩子，时空彻底都乱了。”她是想过把小瘾，年纪大了，除了希望“投资人不要亏本、电影不要一方向地喝倒彩”之外，她更在意这能成为一部私人一点、任性一点的作品，不过貌似观影人大多理解得较为顺畅，她笑声里又似有点小沮丧，“创新常常会有些极端反应，现在看来并没有哎。”

　　她不是视票房如命的那类导演，不买豪宅、低调简朴的生活方式花不了多少钱，但不错的票房，可以让她“拍自己想拍的片子”，这很重要。《黄金时代》就是她的“执念”之一，“2007年就想拍，李樯也愿意写，可是找钱比较困难，中途我又去拍别的戏，一直拍一直找，然后找到了就开始拍。”在这期间，她2011年的《桃姐》是第31届香港金像奖的大满贯作品，那份繁荣光景，只得16年前第15届香港金像奖时的“大满贯”、她自己的另一部《女人四十》可媲美——恰好的时机，让她拿到了自己拍片以来最高的投资“六七千万”，这么多钱，开心也烫手，“可以细致地去还原萧红，和她的民国。”自然也比以往更有压力，不像她最擅长的《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就是香港人的故事”，为此她从香港赴内地，做足超过一年半的功课，点滴去构建一个对岸的时代，始终忐忑，“真的民国，其实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但又知道哪里是不对的，汤唯就记得有一场静的场景戏，来回反复地拍，“又换了好几次唇彩，似乎终于搭了，导演才点头说OK”。

　　对萧红，许鞍华是有情结的，“最早看她是70年代，都说《呼兰河传》好看，我找来看，却不明白为什么人说她那么好，再过几年，因为朋友拍童养媳电视剧的缘故再看，突然觉得特别震撼，上了年纪再重读，就觉得这是一流的文学了。”她认为萧红的文字，“有悄悄的天才般的诗意”，令人折服，阅读者经历的世事愈多，“愈加迷人”，这样的评价出自许鞍华之口，不免引人期待，因为她最擅长的，一向是精妙地勾勒她的女主角们——《女人四十》里，萧芳芳去买鱼，趁摊主转头，一拳打晕水里的活鱼，“就这条啦，按死鱼的价格卖我”，《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里的斯琴高娃，穿着自织的红毛衣泳衣下水，把泳池染成一圈红，救生员拉她上岸，“阿姨，来例假了怎么还游泳？”生活在《天水围的日与夜》的贵姐，年少供两个弟弟出国留学，老了跟儿子相依为命，打着超市的工，还为邻居孤寡老太两肋插刀，和人聊过往将来，会笑嘻嘻地问，“有多难呀？”

　　这样的水准，让你相信，即便萧红短短31年的人生里集齐了逃婚、私奔、被弃、离婚、怀孕、家暴、小三等众多狗血因素，《黄金时代》这部电影也不会走狗血路线。影片以威尼斯电影节闭幕片亮相全球之后，反响热烈，尽管有国内影评人认为这是一部“被史料压垮了的论文”，但也有诸多外媒表示惊艳，“相比导演之前的所有作品，《黄金时代》是最具时代感的一部”，“独特叙事，让它成为不同寻常的传记作品。”

　　而“风暴中心”的许鞍华，反倒淡然，“讲了我想讲的故事和体验，这就够了。”对她来说，如今不太够的是时间，“香港变化好快，等你想拍一个阶段，它已经进入下一个。有几个阶段都是我很想拍的，像抗战时期的香港——40年代三年零八个月的沦陷，还有60年代的香港，都没有人拍，以后大家要怎么记住这些事？”她最近也常被人问起“许鞍华的黄金时代”是何时，竟然并不是她拿台湾金马、香港金像拿到手软的那些年，而是她年少学电影之时——正是她的半自传电影《客途秋恨》里，张曼玉演过的那段国外求学时光，“年轻、健康、接受力特别好，可惜长大了一定要有责任，不能一辈子做学生”，走到今天，她笑说要谢谢当年的不顺，“80年代末是商业片最鼎盛的时候，文艺片拉不到钱，自己的创作也有瓶颈，那段时间拍的《极道追踪》《上海假期》都不好，可是又不服气，因为电影又很好玩，就这么犟着一路坚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