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劲敌 贾樟柯撰文描侯孝贤风采

2015年05月22日14:29   新浪娱乐 收藏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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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贤与贾樟柯 侯孝贤与贾樟柯

  在68届戛纳电影节上,贾樟柯[微博]导演与侯孝贤导演同时入围主竞赛单元,他们是金棕榈的竞争对手(文中提到的日本导演是枝裕和也凭《海街日记》入围),而文笔一流的贾樟柯,也曾经撰文描述他与侯孝贤的相处细节。以下是他这篇名为《侯导,孝贤》的文章节选:

  1997年我回到故乡山西汾阳县拍了处女作《小武》,开始学着用自己的方法看世界。去影展有点像闯江湖,前路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人和事。《小武》转了一圈影展后,得到了法国南特电影节的邀请。南特电影节我不陌生,侯导的两部影片《风柜来的人》和《恋恋风尘》都在那里得过最佳影片奖。

  南特再见,南特

  冬天的南特异常湿冷,电影节的人从火车站接了我,就一起驱车向酒店而去。在车里翻看电影节的场刊,才知道这次侯孝贤也会来南特。洽逢影展二十周年庆典,侯导是专程来祝寿的。我提着行李进了酒店大堂,一眼就看到一群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一个中国人。眼睛的焦点还没有对实,我心已知那人正是侯导孝贤。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打个招呼再走开,便等在一旁听他侃侃而谈。

  酒店里中国人少,侯导一边接受采访,一边不时看我一眼。他当时一定很奇怪,这小子站在那里要干什么?众人散去后,我走上前去和他搭话,一时既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也不知道该怎样介绍自己。那时我已经不是学生,但慌不择言,愚笨地说道:侯老师,我是北京电影学院来的。侯孝贤显然不熟悉北京文艺圈的称呼习惯,瞪眼问道:我教过你?我连忙说:喜欢您的电影。彷佛面对一个突然的闯入者,他被我搞得莫名其妙,只能挑战性地望着我:北京电影学院的?呦!现在学生都可以出来看影展了?我连忙说:我拍了一部电影叫《小武》。侯导的眉头又皱起来但语气明显平和起来,他问道:《小武》是什么东东?我答:小武是男主角的名字,电影是在我老家拍的。侯导点了根烟,语气已经变得友善:老家在哪?我答:山西。侯导顿时笑逐颜开:哦,半个老乡,我丈母娘是山西人。这样见面于我好像一次考试,侯岛见了生人有股冲劲,不会轻易表现出廉价的亲和,可话要投机瞬间也能变成哥们儿。我站在大堂里看他上楼梯的背影,发现他穿了一双年轻人爱穿的匡威球鞋。

  《小武》首映完我无事可干,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南特街上瞎逛。路过十字路口的海鲜店,目不转睛地望着冰上生蚝之类的海产,分辨着这都是些什么动物。山西是内陆省份,没有海。正想着,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侯导,他和我好像已经成了熟人:小贾,刚看完你的电影。我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响应侯导的话。侯导说:那男的和那女的选得都不错。我知道他是在用他的方法鼓励我,我却羞涩起来没有回应一句话。我和他两个人伫立南特街头,都不知道再往下该说些什么。对我来说,这一幕并不尴尬,法国人说:彼此沉默的时候,其实正有天使飞过。

  那一年来南特的还有关锦鹏[微博]导演和日本的是枝裕和。每到夜晚,我们几个亚洲人就找一家酒吧坐下来海阔天空地聊天。携《下一站,天国》来参展的是枝裕和是侯导的故交,有人说他的处女作《幻之光》很有些侯导的影子。是枝之前在日本NHK工作,专程去台湾拍过侯导的纪录片。在南特与侯导相处的日子,于我和是枝就像古代的门生弟子有机会听老师讲经论道。每天我们都有一堆问题问向侯导,他仔细听过娓娓道来。侯导非常重视表演,他说:他是先有演员才有电影,他最关心的不是去拍什么事,而是要去拍什么人。我一直认为,在中国的导演里面,侯孝贤、张艺谋跟冯小刚[微博]是最会演戏的导演,他们如果只做演员,也会非常成功。忘不了侯导在《风柜来的人》里面扮演的姊夫,烫了满头的卷发,嚼着槟榔,打着麻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粗话,那样子鲜活而准确。就像忘不了张艺谋在《老井》里面,背着沉重的石板,一摇三晃地在山谷中行走的背影。侯导从来不玩儿理论概念,他告诉我们拍戏一定要让演员有具体的事儿干,演员有事做才能自然。

  那时候我已经在筹备第二部影片《站台》,剧本改了又改很不满意。我告诉侯导我创作上的困境。侯导说:这是很自然的状况,我在拍完《风柜来的人》之后,也有这样的问题。你明白为什么吗?因为你已经不是一个处女作导演,你已经有了电影经验,你在创作上必须面对你的过去。不用怕,每个导演都要过这一关。侯导没有告诉我怎么样改剧本,他告诉我这是导演生涯里面的共同处境。听了他的话,我顿时觉得无比镇定,原来连他也经历过这样的困惑。

  南特的日子让人难忘,但也不是日日皆欢。有一天晚上我跟几个留学生朋友狂欢至天刚蒙蒙亮,才挟着寒风带着酒气回了酒店。一进大堂就发现侯导一人坐在沙发上抽着闷烟。他的神情像是在想很远的事,我问候一声:侯导!他只嗯了一声答我。

  可惜我是晚辈,知道他郁闷,但又不便多言。

  最好的时光

  我见侯导多是在国外的影展上,每次见到他都是我最好的时光。在欧洲无论哪个城市,侯导总要去找中餐吃。他带《咖啡时光》去威尼斯的那一年,和他合作过《南国再见,南国》和《海上花》的日本制片市山尚三请大家吃饭,那是一家很难订到位的意大利餐馆,侯导没吃几口意大利面就把刀叉放下,吸口气说:这哪里是吃面,分明在吃塑料管。他在饮食上保持着中国习惯,就像他的电影始终有种东方气质。下午去看《咖啡时光》的首映,这部电影是为了纪念小津安二郎特意在日本拍摄的。当我们沉浸在侯导电影中的绵延时光之时,突然一只麻雀飞进了电影院。这是最完美的放映,现实中的灵动生命和银幕上的虚幻世界合二为一,不知谁比谁更自然。

  《三峡好人》之后,《诚品好读》的编辑安排我跟侯导在台北对谈,地点就在敦化南路的诚品书店。那天我早早到了采访地点,侯导却姗姗来迟,他进门先趴在桌子上,望着我说:你来台湾了?我说:我到了。侯导定了定神儿说:有个亲戚从上海来,带了一瓶二锅头,刚才我们俩把它喝光了。众人连忙问道:侯导要不要休息一下?侯导说:谁来向我提问?请赶快!编辑抓紧时间跟侯导访谈,我知道酒精在他身上发挥著作用。他要在醉倒之前的一秒,把今天的采访完成。果然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下子趴在桌子上立刻就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林强来电话说侯导请大家今晚一起卡拉OK。晚上去了歌厅,在座的有作家朱天心[微博],及其他几个侯导的朋友。侯导和林强一首接一首地唱着台语歌,两个人不时抢着话筒,绝对是年轻人的样子。从他的《南国再见,南国》到《千禧曼波》,侯孝贤拍都市里的新新人类,对年轻人熟悉得彷佛在拍自己的故事。看《南国再见,南国》平溪在线的列车在重金属摇滚乐中渐渐驶远,再看《千禧曼波》中的舒淇[微博]在林强的电子乐中奔向新的千年,知情重意的侯导是那样的年轻。

  或许在华人世界里,只有侯孝贤才能拍出我们的此刻,拍出我们的现在。

  那夜众人喧哗,他把话筒让给别人后一个人离席,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我跟过去站在他的身后。窗外细雨纷纷,雨中的台北到处霓虹倒影,街上的行人奔走于不同的际遇。侯导也不看我,轻轻说道:下雨了!

  这时不知谁在唱《港都夜雨》,这场景让我想起《悲情城市》的开头,朱天文的剧本是这样写的: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广播宣布无条件投降。嗓音沙哑的广播在台湾本岛偷偷流传开来。

  大哥林焕雄外面的女人为他生下一个儿子的时候,基隆市整个晚上停电,烛光中人影幢幢,女人壮烈产下一子,突然电来了,屋里大放光明。

  雨雾里都是煤烟的港口,悲情城市。

  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的电影世界里,人人都在谈论侯孝贤。有一次在首尔,遇到跟侯导合作多年的摄影师李屏宾,他讲了另外一个故事:有一天侯导拍完戏,深夜坐出租车回家。结果在车上和他跟他年纪相彷的司机聊起了政治,两个人话不投机激烈争辩,最后居然把车停在路边厮打了起来。李屏宾讲到这哩,瞪着眼睛说:小贾,你想想那画面,那可是两个五十多岁的人在街边打架。大家都笑了,我问:然后呢?宾哥说:他俩整了整衣服上车,继续往前开。

  还是有人记得侯导给张艺谋当过监制。前年在北京参加青年导演论坛,记者会上有人提起侯导往事,问他:如何看张艺谋现在的电影?侯导沉思一下,笑着说:我们是朋友,八九十年代每次来北京都要见面聊天,后来他忙了,就不好意思再打搅了。记者会上少有的沉默,四下一片安静。侯导突然反问记者:现在,他过得好吗?

  很喜欢侯导的两张照片,其中一张:三十多岁的他留着八十年代的那种齐耳长发,瞪着眼仰头看着头顶的一盏灯,那专注的表情彷佛把身家性命都放在电影里。另外一张照片是法国电影评论家让─米歇尔‧傅东编的法文版《侯孝贤》一书,封面上侯孝贤站在一张条案边儿,双手捧着三炷清香,正在弯腰祭拜。

(责编: 小万)

文章关键词: 侯孝贤贾樟柯戛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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