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会想起,舒淇[微博]今年已经39岁了。
这不全是因为她保养得当,又爽朗不多事——至少,从不见她以“艳压”旁人炫耀自己美貌不减当年。说到底,人们对她的印象,总停留在她多年来一直最拿手的“梦幻美少女”式演绎上——倔强、娇憨、热烈、痴情,像普希金笔下的诗人一样“相信这宇宙间有一个与自己切近的精神”,并时刻准备着为之付出一切、直至燃烧殆尽。
这样的角色,大多数与她同龄的女星早就开始避让:快四十了,还演爱得要死要活的小妖女,岂不要被骂“丫头教”护法?但只要舒淇丰唇一分、灿然一笑,就还是比谁都来得由衷、贴切。不论是在《色情男女》(1996),还是在《一步之遥》(2014)、《西游降魔篇》(2013),她都从始至终讨喜、一如既往地戳得中饮食男女们的情肠。当看到不再青春无限的“完颜英”撒娇卖痴:“要么你掐死我,要么你娶我”,多少少年恨不得推开不解风情的姜文、大吼一声:“放着我来!”——这,就是舒淇式女孩“乐而不淫”、百战不殆的杀伤力。
但是,这并非舒淇兼备魅力和逼格的根源。使她拿下金马影后和柏林、戛纳评委并长青不坠的,是另一类全然不同、荷尔蒙直线降低的角色:像霓虹灯一样摩登迷幻的千禧“小姐”;精致而忧郁的晚清歌妓;孤独又神秘的双性恋摇滚歌手;烫着老式卷发、儿女成群的军眷太太……现在,在这个序列中又多了一个成员:比刀尖还锋利、比良夜还黑沉的唐朝女杀手聂隐娘。
当然,它们无一例外都出自侯孝贤之手。
最大的惊喜
众所周知,侯孝贤一向在无意中“实践巴赞理论”,钟爱非职业演员。对于明星,即使是梁朝伟[微博]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他也并不长情。“有时候想想挺残忍的,他们都是才子,我用完以后,感觉下一部片子不适合就不用来,好像把他们压榨了!”
但掐指一算,从2000年的《千禧曼波》至今,舒淇已经断断续续做了侯孝贤15年的女主角。15年,用他们合作的杰作名称来形容,就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光”。“她实在是很努力,很聪明,又很好。”别人也常说的套话,在侯导口中,就幽然散发出一种慧眼识珠的感慨。至今,她仍不愧为他最大的收获,“最大的惊喜”。
这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众所周知,侯孝贤关注的总是那些生长在日常的夹缝中、随着时代不断演进或凋零的“在地者”。后者往往平凡、典型、具有“自个别而普遍”的感染力,使得贾樟柯[微博]惊叹,“侯导摄影机前的这几个台湾年轻人,似乎就是我县城里面的那些兄弟。……我万分迷惑,搞不懂为什么明明一部台湾电影,却好像在拍山西老家我那些朋友的故事。”
人们曾无法想象舒淇会如何融入侯孝贤式的电影中——她太性感、太美艳、太直接、太超越具体的现实、太容易成为欲望和梦幻的符号。若她出生在《悲情城市》中树大根深的林家,她怎么演出目睹亲友们一个个被捕、被“疯”、被沦为白色恐怖牺牲品的悲凉?她的丰唇、长腿和媚眼,会不会在细密深沉的基调中投下一块过于耀眼的大石,打碎一代台湾人不堪回首的悲梦?
最强的改造
但以庞大深厚的影像气象,侯孝贤包裹住了舒淇的跳脱,并从她延伸出自己以往涉猎不多的女性故事。从《千禧曼波》《最好的时光》到《每人一部电影》《10+10》,他的长镜头缓缓呈现出一个或日常、或凄清、或敏锐、并与常人一起随着大时代浮沉的舒淇。
1911年,她穿着华服在镜前卸妆,偷眼看镜中自己背后立志搞革命的男人,想起终身无靠又是一阵惆怅;
1966年,她拎着行李箱出现在亲戚家门口,带着怯生生的微笑,推开台球厅沉重的门板,给球棍上石膏粉,在记分板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很快会被再次擦去的记数;
千禧年,她带着世纪交替的迷茫流浪到东京街头,冻得双腿直打颤,还要伸出手去接一朵新年的雪花。
后来,舒淇在《非诚勿扰》中也去了一次日本,但又沦为葛优身边满载男人肖想的诱惑者。侯孝贤眼中的那个穿着俗气的花衬衫、说着台语、具体到每一个眼神都有那一年的烟火味的“台妹”,终是无法重现在旁人的镜头中。
还是让侯孝贤来拍舒淇吧
2011年,刘伟强[微博]导演的爱情片《不再让你孤单》上映,舒淇和刘烨[微博]联袂主演,效果并不突出。有影迷看完后,反而想起一段往事:“《千禧曼波》拍完后,舒淇在坎城看完,回到饭店换衣服,对着镜子就啪啦啪啦地哭,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开始自觉到表演是怎么回事,角色是可以演到什么程度’”。终于,这位观众将影评的标题定为《还是让侯孝贤来拍舒淇吧》。
侯孝贤拍的舒淇有什么出奇?她只是不像“段姑娘”一样从天而降,没有也不需要过去和将来;她不过是不再为了一段神话般的爱情,扮演宿命中的不可错过的劫数。从传说中走出来,她成了侯孝贤好奇、关心并痛惜着的万千小人物中的一个。这显然更接近她的“本体”——一个出身贫寒、早早退学、曾被母亲拿着棒子追打得满街跑、至今没找到可以相守的真爱的孤独演绎者。
而作为回报,舒淇给予侯孝贤的除了商业价值,还有一种更宝贵的财富——一个可塑性可以无限延长的女性形象,和一份一点点积淀得更深的温柔情愫。试过将她还原成“凡人”之后,他又可以把她带入唐朝的传奇,颠覆一次武侠的世界。银幕上,她是他千变万化的缪斯;银幕下,他说如果自己是她父亲,会希望她快点结婚。
现在,很少有人会再提起舒淇那句较劲的誓言:我要把当年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来。那个曾万分遥远的目标,在如今在舒淇的电影世界中已显得微不足道。侯孝贤说,自己要求多,“舒淇也是,我一定要她到一个状态才走。”显然,他们要达到的“状态”,还可以有更多、更深远的可能。(鲁韵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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