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惠特曼

　　撰文/巩晓莉

　　如果说丹·布朗小说中的主人公罗伯特·兰登真有其人，那就是FBI卧底探员罗伯特·惠特曼。在真实世界中，罗伯特的办案经历比电影情节还精彩。担任FBI探员二十年间，罗伯特经常在不携带武器的情况下卧底办案，与窃贼、骗徒、黑手党周旋，拯救过莫纳、毕加索 、伦勃朗、洛克威尔等画家的作品，还追回失窃一百年的《权利法案》原始抄本、秘鲁印加帝国的黄金盔甲、原属于慈禧太后的世界第二大水晶球，以及赛珍珠《大地》的原始手稿，价值数亿美金。他被《华尔街日报》称为“活着的传奇”，被《泰晤士报》盛赞为“举世最知名的艺术侦探”，《华盛顿邮报》评价他侦办的每一个案子都精彩得足以拍好莱坞电影。6月24日，罗伯特带着个人回忆录《追缉国家宝藏》的中文版来到中国，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见到你很高兴”，罗伯特面带微笑向记者伸出了手，握手的力量恰到好处。在整个访谈过程中，他始终面带微笑，非常幽默，还不时向记者提出问题。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美剧里FBI的硬汉形象，“我就是个普通人啊”，罗伯特谦虚地说道。事实上，这个FBI会弹肖邦的《幻想即兴曲》，能轻易说出雷诺阿、高更与塞尚作品的差异。直到今天，退休5年、已经58岁的罗伯特还坚持每天练习30斤的哑铃。而随着《追缉国家宝藏》一书的展开，他传奇的职业生涯也像一部部惊险刺激的美剧般开播啦。

　　“一个法国条子凭什么插手美国联邦调查局在佛罗里达州的行动？”

　　一辆装着防弹玻璃的劳斯莱斯在驶向迈阿密海滩的棕榈路上奔驰。德加、达利、克林姆、欧姬芙、苏丁与夏卡尔的名作凌乱地堆放在后车厢里。驾驶座上，一个名叫罗伦兹·科尼亚的巴黎富豪重重地踩了一下油门，以145公里的时速一路狂飙。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胖嘟嘟的家伙，一张圆脸，一头乱发，面无表情地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万宝路。他是法国人，自称桑尼。后座上，戴着墨镜的鲍伯·克雷瞟了一眼腕上的劳力士手表，抬起头对前面两个人说：“放松点，不用开那么快。”他自称是美国地下艺术品商人，游走于合法与非法的艺术市场之间，是个国际掮客。这三个人正奔向一艘名叫“鹈鹕号”的游艇和一个哥伦比亚毒枭见面，打算以120万美元的价格把这些画卖给对方。

　　游艇上有穿着比基尼的辣妹和震耳欲聋的音乐，鲍伯看见一个比基尼女郎正抓起一只香槟杯和一碗水果高喊：“大家来玩吃草莓比赛！”她在甲板上铺开一张毯子跪下，把两颗草莓高举在脸上，蘸满鲜奶油，充满挑逗地慢慢吸进嘴里。

　　“这完全偏离了正轨”，鲍伯在心里暗骂。按照剧本，哥伦比亚毒枭会打开船上的保险箱取出一把克鲁格金币和一袋钻石，4名棕发美女会把自己的手枪藏妥之后再套上比基尼泳衣；船长会启动隐藏式监视器……但现在，是不是装得有点过了？

　　鲍伯正是罗伯特，身为负责调查艺术犯罪案件的唯一一个卧底探员，他习惯主导一切。工作的18年里，他追回了价值两亿两千五百万美元的失窃艺术品和古董，寻获了包括罗丹、伦勃朗等大师的作品以及一份遗失已久的《权利法案》原始抄本，他还找回了赛珍珠的《大地》原始手稿。

　　眼下，他正在追踪艺术犯罪史上最大的悬案——1990年波士顿加德纳美术馆盗窃案。在这起盗窃案中，包括维梅尔、伦勃朗、德加等人价值5亿美元的画作被盗走，如今过去了近20年，有人说窃贼早死了，有人说画作已经被焚毁，种种传言让加德纳窃案越发传奇。现在，罗伯特相信自己再过几个星期就可以破获这件案子。通过过去9个月的接触，他相信罗伦兹和桑尼掌握了那批画的重要线索，今天这场局就是为了取得这两个人的信任。

　　但游艇上这群卧底探员没一个人办过艺术犯罪的案件，他们大多只跟抢匪、毒贩以及诈骗犯打交道。更要命的是，无论是迈阿密、波士顿、华盛顿、巴黎还是马德里，每一个分处的主管都想在这件案子里插一脚。法国警方的指挥官甚至在游艇诱局前一天还打电话给罗伯特，说他需要时间在船上安插一名法国卧底警探。“一个法国条子凭什么插手美国联邦调查局在佛罗里达州的行动？”罗伯特差点脱口而出。

　　太多联邦调查局办公室、太多法国执法机关、太多利益冲突、太多的上司，罗伯特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而就在FBI内部斗争越演越烈时，经过一系列突发事件之后罗伦兹突然宣布退出。“以后我可能不会再和你见面了，如果我们没有在船上做那笔生意我会认定你是条子，可现在”，罗伦兹瞄了鲍伯一眼继续说道，“我实在不知道你是不是条子，反正我也不在乎了，我退出。”

　　十多年来最有希望救回加德纳画作的机会眼睁睁给毁了，罗伯特很失望。他想起19年前的1988年自己刚刚加入FBI时，这里还是个充满行动力的地方，但现在这里的人只关注自己的前途，而不是任务。

　　“别管那堆狗屎，学院就是迪士尼乐园。”

　　时间拨回到1988年。刚刚入职FBI到费城报道，罗伯特就遇到了一场美术馆抢劫案。

　　那是11月的一天，离闭馆时间只剩5分钟，冬日的太阳已经下山，罗丹美术馆内几乎空无一人。一个青年留着一头金褐色的过肩长发，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脚踏一双白色帆布鞋，走进馆内，警卫以为他是美术系学生，直到开口说话，人们才注意到他。

　　“我不是在开玩笑！”他一面大声吼道一面拔出一把二五口径的自动手枪，“给我趴在地上！”他把枪管对准警卫。但那把武器实在太小，年轻人说话又太装模作样，警卫不禁迟疑了一会儿，这是恶作剧吗？还是这个人精神不正常？眼看没人动，年轻人朝墙壁开了一枪。警卫立刻趴在了地上。

　　给警卫一一上了手铐后，劫匪走到离前门最近的一具罗丹雕塑作品《断臂人的头像》前，把雕塑从大理石底座上扳起来，转身冲出去消失在高峰时段的人潮中。

　　罗伯特刚当上FBI一个月，跟着老探员巴赞混。但巴赞向来独来独往，不想要任何搭档，更何况罗伯特还是记者出身——成为FBI之前在自家经营的农业报工作。

　　“你打算怎么把这些东西带到街上去？”看见罗伯特把几张便条纸、几支笔和几张空白表格在桌上一字排开，巴赞不耐烦道。“我不知道，学院没有提到这个问题”，罗伯特弱弱答道。“别管那堆狗屎，学院就是迪士尼乐园”，巴赞怒吼道。他找出一只老旧的褐色公文包扔给罗伯特，要他在包里装满调查工作所需的各种表格：执行搜索令、告知民众权利、暗中录音采证以及查扣财务的同意表单。“随时随地都把这个公文包带在身边”，巴赞说道。

　　他们来到罗丹美术馆，一个负责提问，一个负责记录，但显然，得到的信息不会比费城警方来得多。

　　抢劫案陷入僵局，只能悬赏了。罗丹美术馆提供了15000美元的奖金，FBI找到当地的报纸和电视台宣传，线报瞬间如雪片般涌来，但几乎没一条靠谱。直到一个月后他们接到一个男子的电话，这名男子知道这件案子很多没公开过的细节，而且还对自己指控的嫌疑犯史蒂芬·施了如指掌。

　　线报应该靠谱，但要展开逮捕行动或是搜索嫌犯的住所可不能单凭一条线报。如果直接找到嫌犯威吓他招认，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万一他闭口不谈怎么办？万一他干脆扔掉或者毁掉雕塑怎么办？“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找回雕像，如果能顺便抓到歹徒就是额外的收获了”，巴赞提醒罗伯特。他想到了一个很简单的办法：找7个外貌与嫌犯相似的人，把他们连同施的照片拿给美术馆警卫指认，如果警卫认得出，那么就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对嫌犯采取行动。一切都在掌握中，警卫无一例外地指认了施。

　　终于可以开始行动了。但施随身携带武器，而且可能把雕像藏在家里，巴赞决定趁他出门在外时行动。据线人爆料，施会在星期四上午11点出门办事，FBI打算在这个距离市政厅只有三个街区的十字路口进行逮捕。

　　那个三月的早晨非常寒冷，罗伯特把防弹背心和武器隐藏在厚重的大衣下，在他身旁的探员带着一把世界上火力最强的个人用机关枪：MP5机枪。4部卧底车辆停在交叉路口旁，几名FBI探员扮成路人悠闲地走在十字路口周围，十几名市警局的警察在一个街口外待命，随时准备扑向嫌犯或是堵住所有逃亡路线。

　　10点58分，无线电里传来巴赞的声音，“所有单位注意：现在行动，现在立刻行动。”罗伯特笨拙地跳下车，动作因为身上的防弹背心而不太灵活，但他还是尽量用联邦调查局学院教导的方式向嫌犯举起了枪。

　　“鲍伯，你是条子吗？”

　　走私客提前20分钟就到了。他们不知道，在这个新泽西高速公路的休息站附近已经布满了卧底探员。两个工人坐在一辆货卡上吃三明冶；一个女的手拿一杯咖啡正在打公用电话；一对情侣坐在野餐桌前吃着汉堡王。

　　罗伯特开着一辆租来的褐色普利茅斯捷龙等在距离会面地点几公里远的地方，和他搭档的是一个会说西班牙语的探员。收到走私客已经到达的信息，他们调整窃听器，把武器藏在座椅底下，开车驶上了高速公路。

　　这是1997年的9月，天气晴朗，FBI正在追寻的珍宝是一件有1700年历史的南美洲古董“后襟”，这是美洲古老帝国印加帝国莫奇卡国王盔甲的后背部分，由黄金打造而成。1700年来，这片后襟一直埋在秘鲁北部沿岸沙漠蜂巢一样的王室陵墓里，直到1987年盗墓者无意间发现了这座陵墓。后襟遭窃后便下落不明，是秘鲁遗失的文物中价值最高的一件。现在，和罗伯特约好在高速路上见面的走私客，两个迈阿密男子，想以160万美元的价格把这件古董卖给他。当然，这里的罗伯特是鲍伯·克雷。

　　“钱准备好了吗？”年轻一点的走私客开门见山。“没问题，只要你有后襟就行，什么时候可以看到货？”鲍伯也不废话。“再过一两个礼拜，在巴拿马领事馆的朋友会拿过来”，年长一点的走私客说道。鲍伯脑子里迅速闪过这个走私客的资料：加西亚，西班牙人，58岁，正式职业是农产品推销员，兼职从事古董走私，没有犯罪前科。

　　加西亚为这件古董的收藏史编造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为自己开脱。鲍伯边听边点头，装出一副很投入的样子。但他得想办法让这个家伙亲口承认自己做的事情是违法的，到时上法院就可以成为重要的证据。

　　“这东西很敏感”，鲍伯试探性地说道。“没错”，加西亚会意地点点头。“我们到时候转卖要很小心，这种东西显然不可能卖给博物馆”，鲍伯继续引诱。一旁的年轻人有些局促不安，突然插话，“你确定吗？你怎么知道是违法的？”“相信我，我查过了”，鲍伯装出一副老道的样子。本来话说到这里就够了，但看见走私客仍然一脸狐疑，他又添了一句，“我是律师。”

　　但话一出口鲍伯就后悔了。这样的谎言会害了自己，声称是律师尤其愚蠢，因为可以轻易查证，而且如果案子真的上了法院，这句谎话也可能带来麻烦。年轻走私客在椅子上动了一下接着问，“鲍伯，你是条子吗？”民间流传一个无稽之谈——法律规定卧底警探只要被直接问到这个问题就必须坦白自己的身份。“不是，你是吗？”鲍伯迅速把问题抛了回去。

　　会面似乎进行得很顺利。但几天后，走私客打来了电话。“鲍伯，我查过了，你不是律师。”果然被抓到了把柄。现在只能先发制人。“你在查我的身份？你该不会打电话到州律师协会去吧？妈的，你把事情搞砸了！”鲍伯语气非常激动，几乎是对着话筒大吼，“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在那他妈的资格律师名单上吗？因为我被吊销律师执照了。”未等对方问为什么鲍伯就抢先继续说道，“我和我太太发生争执，结果出现了一点暴力场面，就这样，他们就把我的执照吊销了！”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显然，新谎言奏效了。大多数男的都不愿意追问别人的婚姻细节，尤其是牵扯到家庭暴力。两周后加西亚再次来电，语气相当兴奋，“鲍伯，我在纽约，东西拿到了，在曼哈顿的巴拿马领事馆，很安全。”他还要求在领事馆进行交易。但领事馆属于巴拿马的主权范围，不受美国管辖，美国法律在那里也不适用。

　　“必须把加西亚引诱出来”，鲍伯想道，他知道自己手上握着一张王牌：走私客已经是箭在弦上，他们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和金钱，正迫不及待地想把东西脱手。

　　“可我有个问题，我的鉴定人员是个老家伙，身体不太好，不喜欢出远门，所以你可能得把后襟带到我这边”，鲍伯说道。加西亚沉默了几秒钟后问，“钱都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准备好了。160万。你的传真几号？ 我把银行财力证明传给你。”鲍伯迅速把注意力转移到钱上。太好了，上钩了。约好中午在新泽西高速公路上的同一个休息站见面之后，鲍伯尽快结束通话，不让对方有反悔的机会。

　　这一次，走私客比上一次到得更早。他们很拉风地开着一辆挂着外交车牌的林肯大陆型轿车，车上还多出了一个人——巴拿马驻纽约总领事。大家都想快点结束这场交易，没多废话，直接打开后备厢向鲍伯展示包裹在塑料气泡膜里的金色物体。“走，我们去鉴定吧”，鲍伯兴奋地说道。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亚当斯马克饭店的停车场，外交官把皮箱交给了鲍伯。“好，我们把这事搞定吧。”走到停车场中央的空旷地带，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身时鲍伯下达了行动暗号——左手滑过臀部(行动暗号一定是平常不会做的动作)。这时，埋伏在周围的探员立刻跳了出来，拔出手枪，高声大喊“FBI！双手举起来！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