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感官世界》、《战场上的快乐圣诞》而为人所知的日本电影导演大岛渚,昨日当地时间下午3时25分因肺炎在日本神奈川县藤泽市医院病逝,享年80岁。大岛渚所在公司发布消息称,遗体告别仪式具体时间将在近日公布。
大岛渚被认为是一位没有君主的武士,一位电影世界的浪人,他以自己的武士道精神雕刻着“菊花与剑”的艺术生命。
大岛渚,曾做过编剧、导演和演员,1976年导演的《感官世界》让他声名鹊起。1978年《感官世界》的姊妹片《爱之亡灵》,让其获得第31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作为日本“新浪潮”电影的代表人物,他的影片具有独特的个性,中早期影片带有明显的先锋前卫色彩,几乎他所有作品的主题都在不同程度上有反传统、反体制的观念,他影片中的主要人物也或多或少的可以称之为“反”英雄,至于他从1960年代初组建“创造社”以来的独立制片思想和作者论态度,更把他与大部分日本电影工作者的制片厂工作方式截然分开。
大岛渚,1932年3月31日生于京都,父亲在渔场任职。大岛渚6岁时,父亲去世。大岛渚在童年大量阅读了父亲留下的共产党、社会党书籍,和其他的大量诗歌文学作品。中学时代,已厌倦孤单阅读的大岛渚开始热衷棒球运动,并开始创作诗歌和小说。
1950年,大岛渚进入了京都大学法学部学习。京都大学是他一直希望考取的,这是因为他曾看过的一部影片,推崇了京都大学一名教授的进步言论。然而,大岛渚并没有在自己选中的法学部找到理想,于是他开始热心学运,先后担任过京都大学学生副主席,京都大学学生联盟主席。1951年,日本天皇访问学校时,大岛渚和他的同学被禁止公开提问和回答问题,于是,他们公开张贴大字报,要求天皇不要再神化自己,这次“天皇事件”直接导致了学生联盟的解散。1953年时,该组织又成立了一次,大岛渚成了公认的领袖。后来发生了大规模的游行,引来警察的干预,学生运动也在事实上彻底失败了。
这些大学时期的学运活动失败的经历,使得大岛渚开始更深层次地思考社会形势、政治局势、学生运动等问题,对大岛渚后来的电影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1954年,大岛渚大学毕业进入社会。由于他的学运经历,他被认为是“赤色分子”,无法得到工作。这一年大岛渚考入松竹公司大船制片厂工作,直到进入松竹公司时,他对电影还几乎是一无所知。
在1959年前后,松竹公司出于电影业的趋势,被迫起用新人导演,写过大量剧本的大岛渚在27岁时就破格晋升为导演,开始了自己的创作生涯。第一部影片《爱与希望的街》就是大岛渚自己的剧本,虽然这部处女作和他成熟时期的代表作品还有距离,但已经充分显示出今后大岛渚作品中风格、主题、人物等主要元素的大致轮廓。
虽然大岛渚在影片的主题和情节处理上和松竹公司有着极大的分歧,但由于其处女作在社会上取得很大的反响,大岛渚又得到第二次机会,执导《青春残酷物语》。这部影片把大岛渚真正推到日本电影新浪潮的最前沿,奠定了大岛渚作为成功新人导演的影坛地位。大岛渚在影片中关注的正是当时年轻人面对社会、青春、学运的观念和心态,拍摄手法虽然没有同时期法国的《筋疲力尽》那样具有彻底的颠覆性,但也在普通技法的基础上大胆应用前卫手段,是当时日本影坛的一大创举。
在短暂的成功之后不久,公司鉴于其他很多新人作品商业上的不成功,陆续停止了新人导演的继续创作。大岛渚也因为《日本的夜与雾》上映时发生的日本社会党委员长被刺的政治事件受到牵连,而被公司停止了创作。一怒之下,大岛渚约集一批同事集体退出松竹公司,成立独立制片的“创造社”。之后的几年大岛渚以惊人的创作力完成了自己的许多杰作,直到让他声名鹊起的1976年的《感官世界》的上映。《感官世界》是一部以性爱为题材、情节和剧作结构以及人物性格都相对简单的影片,但同时又是一部公认的严肃的作品。
到1973年大岛渚解散创造社,这个一直在艰难中挣扎的创作组织共拍摄了23部电影,大岛渚以惊人的创作力完成了自己的许多杰作:大江健三郎小说改编的《饲育》、关于战后民主思想运动和“性的恶魔”的《白昼的恶魔》、卡夫卡式的描写在日朝鲜人的黑色幽默影片《绞刑》等故事长片,以及《被遗忘的皇军》、《大东亚战争》、《毛泽东》等一大批电影电视纪录片。
在艰难的独立制片过程中,大岛渚还开创了“1000万日元电影”的极低成本的制作模式,并创作出几部极为出色的“示范之作”。
1970年代以后,大岛渚在拍摄了大量在日朝鲜人题材的电影电视作品之后,对女性题材产生了很大兴趣。女性,在日本一直是第二性的概念,和当时地位低下的在日朝鲜人有着相似的社会地位。大岛渚在1973年就作为一档著名的女性早间电视节目主持人制作了一批采访节目。同这些被采访女人的接触,形成了大岛渚这一段时期对女性题材的敏感,也为日后《感官世界》、《爱之亡灵》等片的女性主义立场奠定基础。
1973年,法国制片人德曼提出要为大岛渚制作国际影片,大岛渚考虑到“创造社”时期作品受到成本限制的窘态,同时也是为了达到创作上的更加“自由”,答应了这一要求。从此,大岛渚本已在国际上赢得承认的地位更加稳固。两人合作的第一部影片就是著名的《感官世界》,影片以热烈的性交场面和性虐待观念描写了阿部定杀死情人的真实案件,从而轰动世界影坛。1978年,大岛渚乘胜追击,完成又一部探讨性欲与爱情的狂放之作《爱之亡灵》,两部性爱影片为大岛渚奠定世界级大导演的地位。两部姊妹篇虽然都以性交场面闻名,但其中不时散发出死亡气息而演变成壮烈仪式的性爱氛围却不是纸上谈兵所能感悟的。
1980年代,大岛渚先后完成讲述战争、同性爱,以及反思日本战争精神的《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和涉及人、猿感情的“法国电影”《马克斯,我的爱》,都是极具争议性的著名作品。1996年的一次中风几乎使他瘫痪,虽然1991年他艰难地拍出了一部《京都,母亲之城》,但严重的疾病几乎不允许这位杰出的导演再拍佳作了。
进入21世纪之际,大岛渚终于克制住病魔,重新回到电影制作前线。1999年根据著名作家司马辽太郎的小说改编的新作《御法度》,是一部唯美风格的古装影片,讲述了江户时代末期,一群青年武士奋起抗击幕府的故事。大岛渚并没有把视线放在政治与历史上,而是浓墨重彩地描画出这些青年的武士道精神和男人之间的暧昧感情,在这一点上似乎与他的名作《战场上的快乐圣诞》很相似。这是一部所谓“菊花与剑”模式的日本电影,由新出道的美少年松田龙平主演。影片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观众和影评人的一致喝彩。
“他的作品具有强有力的劝说力,是一个总是向社会发出挑衅的人。作品中充满冲撞的信息,作为电影非常优秀,政治上的发言也很积极,对社会问题具有深切的关心,切中时代。让我们期待他还有怎样的作品。希望他以东日本大震灾为主题拍一两部作品。”日本电影评论家品田雄吉曾如此评论大岛渚。
◎ 追思
高源伸(东京)
惊闻讣报,日本电影界和文化界多位人士均在第一时间表达了他们对大岛渚这位文化斗士的敬意。曾经执导过《追捕》《人证》《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敦煌》等名作的佐藤纯弥导演接受笔者昨天晚间电话采访时平静地说:“大岛君是我们这一代日本影人的骄傲。虽然我们的艺术风格不同,但从年轻时代起我们就一直保持沟通和交流,可以说他的人生是与我并肩而行的。面对电影,我们无怨无悔。大岛君,走好!”由于晚年大岛渚的健康状况一直不佳,佐藤导演觉得人的离去是历史的必然,不必过于悲伤。
比大岛渚年轻一代的“社会文艺派名将”,两次获得东京电影节大奖、《十九岁的地图》、《爱在东京》等的导演柳町光男接受笔者1月15日晚间电话采访时说:“大岛先生给予我们这代电影人启发的,从浅层意义上说是拍摄手法和技术上的新鲜感,但其创作理念深层的独立和批判意识更是难能可贵的。在这样一个特殊时刻如果我说他给我很深影响的话可能会有矫情的嫌疑,其实就是这样!我一直很尊重和敬佩先生,我们在天国再会吧!”
作为日本电影“新浪潮运动”的领军人物,大岛渚从一出场便令日本文化界乃至全社会感到了极大的冲击。1959年以《爱与希望的街》初出茅庐,次年推出《青春残酷物语》和《太阳的墓场》确立了他日本战后“社会写实派”旗手的地位,与筱田正浩、吉田喜重并称“松竹新浪潮”主将。1961年因《日本的夜与雾》被禁,愤而退出松竹映画公司,自立“创造社”,陆续推出《饲育》《绞刑》《仪式》等,几乎每部作品都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他的作品以“直露、残暴的表现与毫不留情的批判意识”而受到广泛争议。
1976年执导的日法合拍片《感官世界》既是他个人作品的一座里程碑,也深深地影响了他之后的创作道路。该作品由于过于直白地描写荒淫与腐败,尤其是直露的性场面备受批评,甚至还导致了同名单行本图书《感官世界》因“诲淫诲盗、下流淫秽,违反公序良俗”的罪名受到起诉,长达六年的诉讼最后因“法律保护表现自由”而被宣判无罪。步入中年的大岛渚更加坚定地走“批判现实主义”的路线,纪录片《被遗忘的皇军》使他从一个单纯的电影大导演转型成为反体制文化学者和批评家,享誉海内外。1978年因《爱之亡灵》获得法国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使他成为全亚洲唯一能与黑泽明大师并驾齐驱的著名导演。
由于战后日本社会自上世纪60年代起,经济复苏突飞猛进,国际地位逐渐提高,全社会都洋溢着“重见天日、朝气蓬勃”的态势。但以大岛渚为代表的一代文化人,对急速资本主义化过程中产生的社会问题和对人性的专制产生了强烈的反动,在电影以及文学作品中坚守独立批判的立场,甚至不惜挑战社会道德和法律的底线,用较为鲜烈甚至过激的表现手法宣扬自己的主张,从未妥协。
大岛渚1996年在筹拍《御法度》时突发脑溢血,导致影片的拍摄被迫中止。但他以惊人的毅力抗击病魔,1999年在轮椅上完成了他最后一部大作,除了武田真治、浅野忠信、神田吴诺、的场浩司等当红影星以及著名导演崔洋一加盟外,已经成为当时日本最大热门的导演、以桀骜不驯和反传统著称的北野武更是领衔主演,可谓“群贤毕至”的一出大戏。在次年“第一届文化厅优秀电影奖”授奖仪式上,北野武特意上台致辞,毕恭毕敬地说:“大岛先生传承了日本电影的精髓,我们一辈子也学不完。”大岛渚在台下轮椅上笑着打断他:“喂,你小子这么讲话,很像是送给我的悼词啊!”台下笑声一片。北野武不愧是大牌导演,继续在台上接道:“不不,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因为您要是‘走’的话,我一定作为卫士陪您一起‘走’。”大岛渚坐着轮椅携带这部可谓尽其一生心血的“复活之作”再赴坎城,震惊了世界影坛,各国影人无不被他奋斗不息的精神所感动。2001年法国授予他艺术文化勋章,对他的艺术创作给予最高评价。
(作者系东京独立制片人、作家,感谢石磊女士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