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独家专访之三孙红雷：邱如白是被时代摧毁的英雄

　　“邱如白和梅兰芳是双主角，谁都不能出问题。”

　　记者：先简单聊聊陈凯歌找你出演邱如白的过程吧。

　　孙：这些年大家觉得我孙红雷很商业，很符合现在的中国电影市场，甚至包括世界电影市场的规律，但事实上我极其酸腐，总觉得自己要有所割舍！别整天被名和利所左右。

　　陈凯歌甚至比我还要酸，他很早以前就开始酸了(笑)。他最早跟我谈邱如白这个人物时，说你和黎明是双主角，这部戏你们俩但凡其一出了问题，就立不住了，我们所有主创很私密地在一个小屋里开了很长时间的会，讨论了很久很久，认为你很有可能带给大家一个惊喜。后来凯歌又跟我谈了邱如白的一些台词，比如“谁要是毁了梅兰芳的这份孤单，谁就毁了他的一辈子”，这句话让我立刻就决定接这部戏，因为我知道我的酸腐正是来自于我的孤单，我的孤单也是来自于我的酸腐。

　　起初凯歌身边所有人都反对由我来演，包括他身边最重要的朋友，最重要的影评家，还有相应的领导层的一些人，他们对我的演技是非常认可的，但演邱如白一定有问题，他们想象不到被某些媒体称为中国第一硬汉的孙红雷去演这个知识分子会是什么样。邱如白太重要了，事实上相当于《霸王别姬》里张国荣演的程蝶衣，他们觉得我的胜算几乎为零。

　　我不会因为这些话而愤怒，我非常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我迫切需要一种心性，就是要借《梅兰芳》把自己洗干净。《梅兰芳》确实让我好好享受了2007年这一整年，它让我觉得非常幸福，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演员，是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的演员，是一个有追求的演员。至于将来票房怎么样，结果怎么样，我都不在乎，我只是觉得生命中必须要给自己这份大礼。

　　我只跟陈凯歌谈了一个小时，就把其他所有的戏都推掉了，因为我太渴望这种回归了。要不然我还是一个演员吗？演员挣那仨瓜俩枣，我还真瞧不上，我觉得以我的财力，在北京顶多也就算个中产阶层，真想挣大钱的话，我干嘛不到山西挖煤去？我不想再妥协了，就像我拍的一些电视剧，我自己都不忍心看！就像正播着的《落地请开手机》，我起初真不想演，但还是妥协了，因为那个剧本好歹在中国的电视剧历史上是没有过的，好吧！既然姿势有了，还有那么一点儿身段，咱就比划一下，但拍完了我真觉得惨不忍睹，不忍心看。

　　“邱如白是勇士，是英雄，他的思想内涵和情怀大于程蝶衣。”

　　记者：邱如白在精神诉求和疯魔程度上确实不亚于程蝶衣，但普通观众很认同程蝶衣对段小楼的那种狂迷与破坏，认为他爱他爱到死，而邱如白对梅兰芳魔障般的追寻可能一般观众难于理解，会问为什么。

　　孙：邱如白对梅兰芳的爱是超越一切的大爱，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以这种姿态站在梅兰芳面前——我是你的精神导师，我是你的导演，我是你的编剧，我是你的一切……但他从来不想梅兰芳是不是他的一切，所以这个人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他是少数掌握真理的人，他当时的一些超前思想，我们现在看全是对的，甚至现在的很多影评人、创作者、导演，对他的某些观点还是不同意的，但我个人是同意的，所以我理解他在那个年代是如何的孤单，如何的弱小。他是个悲剧式的人物，但我相信像他这般的革命者，那些当年曾经高喊革命万岁，高喊共产党万岁的人，都跟邱如白一样具有一种情怀，在他们的心中有国家，有民族，他们可以连死都不顾。

　　邱如白更为纯粹极端，他最后甚至连民族都不顾了。人生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死亡，但我觉得生命、死亡与存在对邱如白都不是问题，我相信他的民族大义肯定大于他自己的生存与死亡，就像剧中他在美国纽约街头喊的那句话，“to be or not to be”，但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怀有民族大义，他非常直觉地感知到中国今后如果就这么下去的话，就完蛋了。

　　他是很高端的一种人，老百姓在生活中接触不到，所以他的争议性一定会特别大。他永远往前看，绝不瞻前顾后，所以他是一个勇士，一个英雄，这样的人在特定年代特殊环境中很容易因为方式方法的不得当而被摧毁，就像一只被碾死的臭虫，但如果他成功了，他就变成名垂千古的文人英雄，他的思想内涵和情怀是大于程蝶衣的。

　　“邱如白对梅兰芳的爱远远大于同性之爱。”

　　记者：但细心的观众恐怕还是会觉察到邱如白对梅兰芳的暧昧情愫，比如他在片中特意强调“我们俩是干净的”，反倒叫人起了疑心。

　　孙：(笑)事实上你看到了某种真相，你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真人。举个例子，比如我在大街上看见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我明明喜欢看她，可我反而就闪躲了，坚决不看。邱如白就是这样一个极其真实的人，他一点儿也不高明，不懂得如何去隐瞒，所以他那样说“我们俩即使相识了，我也是干净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笑)，他其实是在下意识地回避真实。

　　记者：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越了同性之恋？

　　孙：我觉得同性恋是正常的人类情感，别管它是第三类还是第四类，但太正常了，从古至今都有，所以我并不反感。但你要是说他俩是同性恋，我不同意，我觉得邱对梅的爱远远大于同性之爱。他们之间的恋爱是带引号的，邱如白为“爱”痴狂，分量上绝对大于普通的恋爱。

　　“片中有很多影射，如果逐一解读，会吓大家一跳。”

　　记者：我觉得邱如白这个角色除了倾注导演的满腔表达以外，还起到了特别实用的功能，就是把梅兰芳历史上的某些无法定论的问题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比如是他拆散了梅孟之恋，又是他答应给日本人唱戏……

　　孙：我必须承认你这个问题问的特别尖锐。其实剧本最初在这方面的结构和编排比你看到的还要严重。似乎中国人来解释梅兰芳这个人物，好像(沉思)……所以必须采用更有意味的戏剧结构。至于邱如白在电影中的作用，我一点都不反对你刚才所说的，牵扯到诸多原因，我不能说，你心里肯定也清楚为什么，我就算说了，你也没法儿写啊(笑)。

　　记者：就是说，片中的纸枷锁也可以算是陈凯歌的夫子自道？

　　孙：这事儿不能聊(笑)。我们确实想把很复杂的情感倾注在邱如白身上，里面有很多影射的东西，如果对镜头逐一进行详尽解读，大家可能会吓一跳。所以拍这部电影真是对我灵魂的洗礼，它是有中国人的骨头甚至骨髓的，而我们现在太多的电影还算是电影吗？连电视剧都不是！很多导演都像被打断了脊梁的狗一样！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极端，但事实的确如此，我想问问他们——你的姿势哪儿去了？你当初上学的时候学的是什么？老师是这么告诉你的吗？你就随波逐流了？然后你就先强奸自己，再强奸大众？

　　记者：最后想问问你时隔多年以后再与章子怡合作，觉得她在演技和个性方面有否变化？

　　孙：我觉得章子怡演的超好！我看了以后特别激动。可能因为她是我师妹吧，我有点儿宠着她。我觉得这孩子长大了，她竟然演出了那种幽默与顽皮，眼睛里少了一些杀气。中国女演员缺这样的，大多假装柔弱，表面上很漂亮，很有姿态，很优雅，其实背地里干的全是杀人放火的事儿，甚至比杀人犯还残忍，章子怡不是这样的，章子怡很干净。

　　本报记者 许涯男 特约记者 王子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