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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舟:鼓盆而歌的人有福了

http://ent.sina.com.cn 2005年02月28日09:27 新浪娱乐

  哥们,当你死的时候,我可以鼓盆而歌吗?我可以不哭而笑吗?

  那年去北京,本想再去一趟王小波家听王二神侃,不料一到北京,竟只能直奔八宝山。一片压抑的哭声。望着他青肿的前额,想着他临死的痛苦……但就在向他鞠躬的那一刻,恍然面前有奇迹发生:王二突然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嘿嘿一笑,“哭啥呀?我给大家讲个段子吧。”于是会心而笑,走出灵堂。

  前几天当马拉多纳又一次像一个巨大浑圆的球,滚到世人面前,当他竟然可能要用切胃来减肥,我脑子里难免再一次掠过这个不祥、不敬的念头:这哥们还能活多久?去年,大家似乎已经预演过一次老马的葬仪了。你觉得他惨吗?但这哥们那一撇黑帮教父般的不可一世的胡须,分明在嘲笑我们的念头。那骄傲的胡须与肥大的身躯如此不协调,以至于令人发笑。是的,马拉多纳远远不只是一个球王,他还是极为罕见的那一类神人——在他身上如此奇异地混合了大悲和大喜,他是迷茫的,又是搞笑的。当粉丝们都守在医院门口哭哭啼啼的时候,他却一拔掉助吸器就嚷嚷着要吃烤肉,但狗仔队就等着上门去收尸的时候,他老人家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冒雨打高尔夫去了,当人们兴致勃勃地探讨他的体重能否赶上奥尼尔的时候,他却一个鲤鱼打挺身轻如燕地飞上帝国大厦,咒骂邪恶帝国的总统。马拉多纳当然是足球战线的头号朋克,或者说叛客,当然也是胖客(坎通纳是第二号)。在吃烤肉或者打高尔夫的时候死去——大概这样的死法最配得上他视死如归的作派。卡斯特罗是贪生的、自恋的,他20年前就老老实实戒了雪茄,并且至今坚持每天游泳保持坚挺的身子骨,而马拉多纳,对于自己野草般疯长的肉,对于步步逼近的死神,似乎早已失去了兴趣。当年在打进一个不可思议的倒挂金钩之后他说过:“这个球不是我进的,是上帝进的。”现在他可以指着自己的满身横肉说:“这些肉不是我的,是上帝的。”他已经不打算掌管自己的肉躯了,这哥们把生命像一盘吃剩的快餐一样,推给了上帝。然而瞧瞧,他仍然在自家阳台上冲这个操蛋的世界招手,他仍然在努力地搬动自己的水桶腰载歌载舞,他践踏了青春,可也践踏了死神。

  所以,波斯尼亚导演埃米尔·库斯塔里卡要拍马拉多纳传记片,一点不奇怪,在我看来这远比奥斯卡颁奖更令人期待。加上马丁·西科西斯的鲍勃·迪伦传,这是2005年最令人翘首的两部传记片。关于马拉多纳的片子当然多如牛毛,最出色的一部可能是几年前老马获球迷投票选出的“世纪最佳”之后推出的那部《上帝之手》。这部纪录片刚刚有了盗版,从足球角度看它当然是过瘾的,但从电影艺术角度看只是大路货,库斯塔里卡只会将之当作资料参考,而不是竞争对手。他绝不会满足于展示马拉多纳的足球天才,而肯定会去挖掘——一个人的心灵秘史,以及他背后的时代和民族。他希望和老马在一起呆一段时间,再遍涉老马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库斯图里卡年纪和老马相仿,他宣称马拉多纳一直是他的偶像。

  这位导演兼吉他手是疯狂的球迷。他和“无烟地带”乐团(Emir Kusturica & The Smoking Orchestra?有一首歌就歌颂过南斯拉夫老球星弗哈托维卡(Asima Ferhatovica),歌颂过萨拉热窝的少年足球梦,歌颂过“没有球王的星期天”。库斯图里卡甚至在乐团2000年的专辑(上图)内页文章中抨击2000年欧洲杯那支缺乏凝聚力的南斯拉夫队(“他们以为自己个个都是冠军,但走到一起却连德国队一半都不如”)。记得2000年米卢率队在北京对南斯拉夫队,南队主帅博斯科夫在赛前新闻发布会上吹嘘南斯拉夫是当今世界顶级球员最多的国家。然而这支球队却随国家的分崩离析而且变得一盘散沙,库斯图里卡以他们为反面教材衬托No Smoking乐团的团结。

  而他欲在马拉多纳传记片触及的,不只是“没有球王的星期天”,还有“没有天空的都市”——这是他那部伟大的《地下》的中文译名——还有家仇,国恨,还有大悲,大喜,还有苦难,狂欢。

  那部和《地下》一样获戛纳大奖的关于“无烟地带”的纪录片(中译为《巴尔干朋克),已经表现了这一切。和从前的南斯拉夫一样,阿根廷也是一个迷茫的国家,马拉多纳对于经济崩溃深渊中的阿根廷人,如同库斯图里卡和“无烟地带”对于战火中的波斯尼亚人,都是民族英雄,是尊严和美。“无烟地带”远不只是摇滚朋克,他们的音乐混合了爵士、摇滚、巴尔干民族音乐,而其灵魂是吉普赛。马拉多纳当年在西班牙也曾被种族主义球迷骂为“苏达卡”——那是欧洲殖民者对南美印第安人的蔑称。吉普赛和苏达卡,在苦难的大地上,始终是流浪的异类,但也是——无家可归的国王!

  南斯拉夫红魔领袖铁托(Tito)这个神奇的中译名,如今在中国已经被用来称呼摇滚青年,然而保卫萨拉热窝的不仅仅是勇敢的瓦尔特,还有幽默的库斯图里卡和“无烟地带”,面对苦难,需要的不仅仅是愤怒和恨,更有笑以及,爱。苦大仇深的吾国人文知识分子们,瞧瞧这班巴尔干朋克吧——他们把战场变成马戏团,把葬礼搞成婚礼,而在那列魔幻列车上,修女在狂舞,死人从棺材复活,山羊吞食旅客手里的报纸,新郎新娘在棺材边激吻……这是库斯图里卡为“无烟地带”的名作《Unza Unza Time》拍的短片。“无烟地带”的巴尔干狂欢之声,被称为Unza Unza Music——Unza?Unza?这迷人的音节,听起来像“轰炸!轰炸!”歌中唱道“无聊时代的开端,要从1999年说起,有人模糊了,惩罚和罪恶的界限……”1999年,对南斯拉夫人来说不只是抽象的世纪末,而是具体的、北约的炸弹。《巴尔干朋克》片尾,在炸烂的大桥边,与那位被押上国际法庭的总统名字一样的“无烟地带”乐手左奇·米洛舍维奇边拉小手风琴边说:“我只好假装自己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啊,桥!或许这是对从前那部《桥》的遥遥召唤,假如战争是没完的,那么艺术也不死。啊朋友再见,啊朋克万岁!

  是的,幸福,美好,哪怕是假装的。饥饿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也有流浪的艺人,这样拉起说不清悲伤还是幸福的小手风琴……从吉普赛到苏达卡,从Unza Unza Music到Tango?从“无烟地带”到皮亚佐拉(Astor Piazolla),从萨拉热窝到布宜诺斯艾利斯……

  不幸是相似的,面对不幸却有不同的方式,而鼓盆而歌的人有福了。张晓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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