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揭晓的奥斯卡金像奖,获得最佳影片提名的五部作品中,竟然有四部可视为政治片
如果奥斯卡是一名新娘,那么她今年无疑是“落跑新娘”。我们都以为她流连于教堂古风琴的气派,没想到她跑到郊外跟民工们打成一片。
说没想到,那是对于不了解奥斯卡历史的人来说。简而言之,奥斯卡影片有两大类,
一种是气壮山河一掷千金的史诗大片,另一种就是关注社会揭露黑暗的小片。好莱坞每年都出产这两种影片,但奥斯卡像钟摆一样,时而晃到这一头,时而晃到那一头,今年便大张旗鼓地把小片当作青蛙王子来拥抱。
这些小片有很多种不同叫法:社会意识片、议题片、政治色彩浓厚的影片等等。普通的好莱坞影片只传递劝人为善、好有好报等普世主题,而政治片却针对美国社会正在聚焦的热门话题,提出自己鲜明的观点。
今年五部奥斯卡提名的最佳影片中,有四部可视为政治片:《慕尼黑》表明,反恐无异于以暴抑暴,只会助长恐怖主义的气焰;《晚安好运》探讨政府能否以保护国家安全为由侵害公民的言论自由和信仰自由;《撞车》直面美国大都市种族歧视的现象;《断背山》涉及同性恋权益,将这个话题推向主流。
除此之外还有《执著的园丁》,揭露西方医药行业利用非洲人民的苦难谋取不义之财的黑幕;《北方性骚扰》描写女矿工的不幸遭遇和她们的奋力反抗;《迷中迷》全景式地挖掘美国的石油政治。这些影片都是飞向布什政府及其所代表的保守派阵营的铁拳。如果说往日纯娱乐的影片相当于报纸的副刊文章,那么,这些作品更像是时事评论,也许辞藻没有那么华丽,风格没有那么矫情,但力图切中时弊。
一般认为,好莱坞的商业大片是拍给青少年看的,有一种快餐速食的功能;与之相比,政治片是地道的成年人影片。为了不跟“成人片”混淆,不妨理解成“成熟人的影片”,但这样一来又隐含对未成年人的歧视。若按照豪华阵容、观众反响或形式感来评比,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名单应该是《金刚》、《艺伎回忆录》、《纳尼亚传奇》、《一往无前》(又译《乡村歌王》)、《罪恶之城》,最多就是加一个《慕尼黑》,但显然今年不是《泰坦尼克号》年,连口碑不错的《金刚》都落败而去。好莱坞似乎要公告天下:我们不再是13岁小孩!我们长大了!
但“长大了”的好莱坞并不能讨所有人欢心,这从上座率可以看出。五部提名片的票房都无法跟商业大片相媲美,不过除《慕尼黑》外的四部因为成本低廉,早已收回投资,从回报率讲都是非常赚钱的。也有人批评这些影片貌似忧国忧民,其实并不深刻,比如《慕尼黑》用的是道德相对论,即他打你是恐怖行为,你打他为什么就不是?《晚安好运》中的麦卡锡不像是反角,更像是丑角;《断背山》对情感的描写浮光掠影;《撞车》靠偶然事件复述种族纷争的老生常谈;《执著的园丁》渲染极度简化的愤青理念;《迷中迷》的“石油经”未能触及冰山一角,只是想当然地“好人坏人”一番……
政治片具有较强的时代意义,但它引起的共鸣可能是暂时的、局域性的。我们回头看奥斯卡历史上的政治影片,如反对酗酒的《失去的周末》、反对歧视黑人的《杀死一只知更鸟》、反对歧视犹太人的《君子协定》等,其文化穿透力均不如《音乐之声》、《宾虚》、《魔戒》等论思想性无关痛痒的影片。奥斯卡的喜好永远在两者间摇摆,今年的政治热会退烧,问题是,若干年后我们回头看时,今年的提名影片是否仍能感染观众,即便是美国本土的知识阶层这群小众。
在这方面,卓别林和巴斯特·基顿的命运可能是一座风向标。卓别林的影片关注时事,他骂希特勒(《大独裁者》),骂资本主义(《摩登时代》),当然艺术上也非常出色;而基顿只是一味为娱乐而娱乐,没有任何追求深邃的企图。上世纪60年代前,卓别林的声望远高于基顿,但后来电影学家把天平慢慢倾向基顿,认为他的作品才是魔高一丈的纯粹电影。这一争执在贝托鲁齐的《戏梦巴黎》中也有所体现。
撇开青史留名的因素,你若想得奖,就必须跟时代精神步伐一致。比如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通常是在温馨片和政治片之间选择,除了极少数例外(如苏联的《战争与和平》)从来就没有偏爱过史诗大片,最多就是给个提名。整个90年代基本上是人情味浓厚的温馨片当道,那时若选送《千里走单骑》,成数会很高。但自从《天使爱美丽》输给《无主之地》后,政治片明显占了主流。这时选送《无极》、《如果·爱》和《天边一朵云》,就好像给时评版投稿时发送一张色彩斑斓但空洞无物的大照片(某些时评版可以接受时事漫画)、一首精雕细琢但人云亦云的爱情诗篇、一篇表现梦呓的色情散文,你说命中率会有多高呢?
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没有说“不管三七二十一,组织百万大军给我杀过去!”人家现在正打游击战呢,千军万马派不上用场。周黎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