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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我的父亲郑君里(6)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3月19日14:21 三联生活周刊
上世纪40年代的郑君里 艺术家之死 有一段时间,父母都被分别隔离审查,哥哥(听歌)在南海舰队当兵,家里只剩下我和姑妈两个人。有一天,上影厂的专案组来了两个人,让我收拾一下父亲的东西——父亲写了一张纸,写明需要什么东西。专案组人说要把父亲送到市里隔离,我后来才知道父亲此前已被关过好几个地方,上海第一看守所、第二看守所、上海少管所——那时少管所已经不关少年犯,而都关政治犯了,上海的陈(丕显)、曹(荻秋)、魏(文伯)、杨(西光)都关在那个地方。 1969年的一天,突然有专案组人员敲门,让我赶紧收拾一下去看父亲,我不知哪来的预感,觉得事情不好。哥哥那段时间正好回上海探亲,母亲也接到通知,从被隔离的上影厂来到医院,我们一家四口在那个地方“团聚”了。 到医院后,我看见父亲躺在一个小房间的床上,虽然已瘦得不成样子,但看到我们还是由衷地高兴:“你们来了?我病了,很厉害……”我们无言以对。专案组的人还在旁边跟我们家人说,让他好好交待,我只好顺着他们的话,告诉父亲:“你好好交待,肯定有出路的。” 其实当时我听到一些消息,说上影厂可能要重新启用父亲。那时有这样一个说法,叫“一批二用”,意思是在启用他们之前先做个彻底的大批判。但母亲被关在里面什么也不知道,哥哥在部队对外界也一无所知,只有我在外面和一帮被打倒的干部子弟经常接触,听到这种风声。我不知道怎么传递这个信息,只好一再暗示他说:“你好好交待,你放心好了,肯定会有出路的。” 但父亲已经丝毫没有余力来理解我的暗示了,他只是很微弱地回答:“我是一直在交待……”他抓住我的手,拼命往自己的肚子上摁,我感觉到了几个硬硬的疖。父亲当时已经患上了肝癌,但最初症状表现为胃疼,专案组就给他吃酵母片之类的药。 回到家的第二天一早,专案组又来电话,让我准备东西去中山医院看父亲。去病房前专案组要我写一张保证书:进去后不要向任何人暴露自己是谁,不要和任何人交谈患者的病情,不准透露患者是谁,上厕所要报告,吃饭要有人陪。大概是这么5条。“文革”结束后,另有专案组去查父亲当年的档案,这张保证书竟然还夹在那一堆病历中。 那时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偷偷告诉父亲:“你好好休息,好像要用你了。”他无力地摇摇头。有位医生偷偷把我叫出去,告诉我父亲得的是肝癌,他们也想了很多办法,但已经来不及了,“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但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那位好心的医生又告诉我。 父亲后来开始吐血,一直到去世,他的眼睛还一直睁着,嘴巴也张着,旁边都是血。我要了一块纱布,把父亲的脸擦干净,出了病房,我打电话给专案组,告诉他们:“郑君里已经去世了。”“啊?他死了?”对方好像还很吃惊。 这就是我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此前已有一年多没见过父亲,而这最后一面竟然也十分短暂——我是早上9点钟接到通知,中午11点赶到的,而次日凌晨父亲就溘然长逝。 在殡仪馆里,父亲直接躺在烧死人的那种铁板车上,身下连个褥子都没有。我们送去了一身灰色中山装,父亲头底下垫了两块砖头,身上蒙了一块白布。母亲、姑妈、哥哥和我,与父亲一起最后匆匆待了10分钟后,父亲马上被拉去火化,我们还被关照:出去绝对不能说郑君里已经死了。 父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父亲并没有死。我经常想起父亲被关押之前的情形:父亲骑着一辆很破旧的自行车出入上影厂,提着大藤包,里面有水杯、硬皮文件夹等,绝对不是别人想象的那种“大导演”的派头。偶尔他不知是问我还是自己感慨:“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过这种骑着自行车提着大藤包上班的生活?”那时父亲每周回家一次,每次都是我送他回上影厂,但我们都不敢从正门回,因为那里的“革命群众”太多。我从边门送他进去,那条街叫三角街,过去上海很多电影界的名人都在那里出入,两边是高高的墙,墙上爬满了长青藤。走着走着,父亲长叹着感慨一句:“真不容易,上海还有这么一个安静之地,可能过几年连这样的走都不可能了……”我只是回答:“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 现在,一切都恢复了原状,而父亲,却离开我已近4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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