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勇谈人生:愤怒是一种特别无能的表现

2013年08月20日18:15  精品购物指南 微博
秦勇 秦勇

  秦勇先生是一名能让记者兴奋的采访对象,原因在于,他太有故事,也太知道怎么讲故事了。

  对细节的准确还原令秦勇获得了一种叙述上的优势。两个小时的采访中,他只在极少数时刻才会忘记某一事件发生的具体年份。他似乎随身携带了一本个人编年史,页边贴满了便签,随手一翻,就能找到对应的人物、场景、对话,甚至天气。他的语气、表情和肢体动作,均明白无误地传达着一点,即“没有人能比我更好地复述这些经历”——也正是这种自信,使得他对于记者持有一丝顾虑,“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你爱怎么写怎么写,随便”——言下之意是,你写出来的,肯定不如我说的好。

  我们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在其事业巅峰期“完全没有机会宣传”,而复出后“只觉得人生应该遵从自然的旨意,它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的人可以具备的素质。他对媒体的熟悉程度,或者说,他对媒体“想要什么”的反应速度,几乎称得上“有天赋”。一个值得玩味的细节是,记者对比了秦勇一个星期内接受的三家不同媒体的采访录音,其中,在回忆起他的第二支乐队“1989”时,他不约而同地提及了这样一个细节:某次演出后,刘欢把他拉到一旁,向他介绍一名来自台湾的音乐大师,“你猜是谁?李宗盛!但我当时根本就不认识,打完招呼扭头走了。”

  这是一段非常生动,同时非常简短的回忆。但就在这段回忆中,秦勇像变戏法般拉出了何勇、刘欢、李宗盛三个足以让人眼前一亮的名字,并且,在这些名字之外,他还顺势营造出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北京对于中国摇滚乐的态度,“大家能通过摇滚,感受到一种在特别封闭和紧张的环境下的有限的自由。”

  秦勇今年45岁,略微发福。记者听他在北京古玩城附近的一间酒店餐厅里忆往昔,追年岁。他刚刚发行了个人专辑《一起长大》,竹书文化的老总沈永革评价他“和几十年前一样单纯,没什么心眼儿,过的完全是艺术家的生活”。他至今最让人念念不忘,或者说让人爱恨交织的角色是前“黑豹乐队[微博]”主唱,而在这张专辑里,他重新灌录了曾收录于《黑豹IV:不能让我的烦恼没机会表白》的开场曲《我们这一代》。这首歌写于1995年,是秦勇为黑豹创作的第一支作品,“我们这一代,不需要忍耐;世界已打开,一切会清白”。18年后,他说,“那首歌就像我的预言,歌词里说的那些话,今天全都实现了,全都应验了。”

  就像他的预言,歌词里说的那些话,今天全都实现了,全都应验了。

  秦勇口述

  早年路

  我16岁开始玩音乐,1986年组了第一支乐队,成员全是发小。因为那时候老和崔健他们一起玩,受他们的影响,(我)就说咱小哥儿几个也组一个吧,吉他啊,鼓啊什么的,全是现学。等于周围有这么一个环境,所以上来就是摇滚乐。

  后来和崔健在北京演出,作他的暖场嘉宾,乐队要取一个中文名字,想来想去,决定叫“五月天”。我们当时是全中国年龄最小的乐队,相当于往后我看“花儿”时的感觉,哎哟,这几个小孩。崔健也觉得(我们)特带得出去,挺牛,但我从那时候起就不喜欢锋芒毕露,唱完歌,别人再怎么欢迎,就特别高傲,走了,回家闷着去了,骑着自行车,倍儿狂。

  在那之后,有一定的影响了,台湾滚石就来签约了。但赶巧我们的贝司手张岭要去澳大利亚留学,光我、何勇还有骅梓,就说签也没什么意义,这事儿就黄了,失去这么一个当歌星,走入演艺圈的机会。

  1989年的时候,哥儿几个也没事儿,说必须还得玩音乐,再组一个乐队吧,就叫“1989”。在那个时代,我们唱了很多英文歌,非常经典的老派摇滚,适合跳舞,因此这“1989”一出来就在北京特别受欢迎,尤其是驻中国的那些外国人。最牛的一回,我们在西单演出,七星酒吧,好几百辆车,从西单停车一直停到宣武门,全是那帮老外追捧的。我身边一帮朋友就靠着这个机会,十个发小,全都娶了外国老婆,就我一个人,别说外国老婆了,连中国老婆都没有,也不想这事儿,就唱歌,唱完了就走,也不跟你们瞎扯,属于这么一个性格。记得有一回,刘欢在底下,好像还没出名呢吧?他那时候瘦,演完了他给我叫过来,说小勇,我给你介绍一人,台湾来的音乐大师, 你猜是谁?李宗盛!但我当时根本就不认识,打完招呼扭头走了。

  其实那时候动机很单纯,大家能通过摇滚,感受到一种在特别封闭和紧张的环境下的有限的自由。台上台下只为了很带劲儿的演出,没有别的东西。到现在我还是力求这种单纯,常在河边走,尽量不湿鞋,脏东西我是回避的。

  黑豹风

  1989年的“深圳之春”演唱会,黑豹第一次登台,第一次为观众演唱《无地自容》和《Don’t Break My Heart》,反响特别大。后来黑豹人事变动,窦唯离开了乐队,小栾(栾树)也不在了,他们第一个就想到了我,因为一起演出过,而且小时候都是朋友,对我特别了解。但在那之前,我已经和正大国际签约了,江凌给我做了张专辑,全都录好了,就差出版,这时候得到了黑豹的邀请。后来黑豹花5万块钱把这张专辑买了,当补偿。

  加入黑豹以后,我连干了10年,唯一我比较欣慰的是,每一次的演出,我都是非常尽力,而且踏踏实实。现在想起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个特别不落好的工作,因为窦唯已经奠定了辉煌的基础,我当时也没想到去超越啊什么的,我的性格就是,现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直到离队后,我才看到大家对我是什么感觉,有些人就是先入为主,无法接受另外一个人,我的形容是,像一个后妈,当一个家庭破裂了,孩子永远想的是亲妈,我等于一直是这么一个角色,背负的压力很大。

  但黑豹的哥儿几个全是知己,给我留下了很多记忆,挺逗的。我想起来一件,1997年,你去查资料,建国以来最冷的一天,赶着我们在内蒙演出,零下50℃。其实是给酒厂演,酒厂之前提条件,说主唱要来陪喝酒,不喝没戏,然后经纪人就打电话说,勇,你得来,但这儿的人太能喝了,你赶紧先去燕莎买一种日本的进口药,叫醒酒伴侣,有现在一块钱硬币那么大,跟泡腾片似的。等我坐飞机到呼和浩特,一去酒店,对面12个人,11个全是女的,只有厂长是男的,他开始介绍:这是谁谁谁,在我们厂干了30年,一级品酒员,基本属于两斤白酒脸不变色的;这个,特级品酒员,干35年了,长这么大不知道什么是醉。我就想天啊,硬着头皮喝吧,连喝三天,一天三瓶,就这样。

  好在有醒酒伴侣,酒喝下来了,演出也成了,谁知道演出那天零下50℃,整个体育馆估计也就30多人,就这么着还得唱。哈气,一出口“嘭”就掉地上了,冷的哟。但好歹演出成功,都特高兴,就又去蒙古包开庆功宴——30多人还庆功呢——喝个烂醉。喝完主办来了,说这场演出赔了,没钱,但是按合约规定,我回北京一定给钱,我们就说不行,这是乐队用生命换来的,万一你跑了怎么办?你得弄一个抵押。他说你们看,我就一辆福特,进口的,还没上牌子呢——要的就是没牌子的,把它开回(北京)去。

  还有一回在拉萨,我们1995年去的,属于没有先例,心里提心吊胆的。到了那儿,适应了3天,还是喘不上气,但先这么着吧。演出那天,调音师何飙刚试了两句就晕了,队医赶过来先发药,然后跟我说,你们能来西藏人已经很高兴了,他们都知道内地人适应不了,所以你们就尽力而为,该唱八拍的,你唱四拍,人家不会在乎的。正说着,离演出还有5分钟,我流鼻血了——流鼻血可是相当严重的信号,你想,我们在成都转机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件行李是棺材,所以我担惊受怕到了极点。可还得演啊,我就边吸氧边唱,糊里糊涂两个多小时,十几首歌,居然全唱下来了,而且最后,观众里也不知道谁举了一面大红旗,全场就一个人搂着另一个人的腰,跟着一块儿转,所有的人都起立鼓掌。那个时刻,感觉特别自豪,觉得自己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事能难得倒我了。

  人生劫

  儿子出生的时候,我和媳妇儿住来广营——这事儿太传奇了——她怀孕的10个月里,黑豹一场演出都没有,但就是生的那一天,演出来了,就牛到这个程度。我记得特别清楚,10月16号,我在石家庄演出,下午排练着呢,沈永革的弟弟报喜说:“勇哥生啦!儿子,母子平安!”演出挣了600块钱,我着急回家看儿子,到家已经凌晨了——那种心情挺复杂的你知道吗?有点嫉妒的感觉,又担心这种责任会不会剥夺我的自由,又兴奋。结果一看孩子,跟一小老头儿似的,倍儿失望,睡觉。从此以后,这么过了一个月,我每天都在外面演出,她坐月子,我没一天在过家。一个月回来之后,他(儿子)就变成我想象中的婴儿了,又白又胖,手臂跟小肘子似的。

  我给他起名“大珍珠”,慢慢的,就发现“大珍珠”长大了不对劲,完全不听指令。去医院一检查,诊断结果是天生智障。

  家庭给了我们很大的勇气。当我们沮丧的时候,反而我爸妈和我媳妇儿的爸妈很乐观。我爸妈等于是文艺工作者,她爸妈是科学院的,这四位家长的反应和态度……我们觉得,唉,这辈子完蛋了,生下这么一孩子;科学家就说了,这种事很正常,而且你光看到咱们,比咱家惨的多的是,咱们就去面对呗;文艺工作者说,聪明孩子以后不定给你添什么麻烦呢,这孩子不给你招事儿,挺好,只要多爱他,没问题。这些话让我特别解脱。

  2003年8月15号,我父亲看我演出,唱到最后一首歌,他去世了,就在现场。当时他正帮我录像,突发脑溢血——那个录像还有呢——拍着拍着,镜头一晃,“啪”地一声就倒了。当时我在台上,完全不知道,演完突然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说你爸出事了,在急救室呢。我就惊了!因为他平常身体不错。赶到医院,还在抢救,但已经没了神智,四个小时后就走了。我当时特别歉疚,如果不让他来摄像,没准人老头儿还活得好好的呢。但我妈安慰我,说这应该是你爸的修行,能没有痛苦地离去,也算圆满了。我父亲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一个人一辈子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他就是,一直到走都没给我们任何人添麻烦,非常痛快地就走了。

  然后,我退出了黑豹,没办法再继续做音乐了。这十几年就是带孩子。

  再回首

  我曾经是浪子,放荡不羁,尽量地不违法,走在边缘;当了爸爸也跟没当一样,家里什么事儿都不管。

  过去的我应该是郁闷的吧?说怀恨在心也行,就是我总觉得我说的是对的,这么对的东西,怎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在我最爱发脾气的年纪,二十三四岁吧,我妈跟我说,人只有在最无能的时候才会愤怒,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我知道了,哦,如果发脾气,就说明你没有办法了,这是一种特别虚弱的表现。

  当了十几年的爸爸以后,我突然理解外国人为什么说“Play Music”了。“Play”直译就是“玩”,过去不对,把它看得太严重。我们一起成长的人,有因为这些事得病的,想不开跳楼的,所以我就总结,为什么会有这种结局?任何事情,只要你不执著,就是另外一种景象,你会看到一个更加开阔的世界。因为种种变故,我才找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它给我带来了自信和选择的余地。音乐现在只是我的伴侣,它和我的生存没有关系,有这种心态,怨恨也就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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