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甄子丹 节选自《问·丹心》
入行篇
功夫电影真面目
当年在北京武术队受训了两年多时间的我,正准备返回美国,临走前母亲来电,透露袁和平(八爷)即将开拍一部关于太极拳的功夫电影,并希望觅得新人演出,于是提议我路经香港时,不如与他相约见面。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与八爷相约在他的住处美孚新邨见面,并在屋苑的平台就地试镜,几位袁家班摆出全套“家伙”,而我则将一身武艺尽情表现出来,结果两个星期过后,八爷决定和我签约三年,我踏出了投身电影圈的第一步。
满腹疑团
当时的我对电影拍摄工作毫无认识,只看到银幕上的功夫明星是何等威风凛凛;成龙功夫厉害,罗莽手瓜展起都令我看傻了眼,心生羡慕,想不到无心插柳糊里糊涂竟有机会拍电影,初时一如盲头苍蝇般乱撞乱碰的我,更弄致笑话连篇。
平日练功要求出招要快,但电影节奏与真正武术,原来有所出入。
签约后的第一年,我还未正式拍片,八爷的助手带我到外景场地探班,头一趟见识到电影拍摄的过程,就是元彪主演的《波牛》。电影里演过“北腿”的元彪,腿法精猛,在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直到亲眼目睹他拍摄斗波的场面竟又是另一回事,当下满腹疑团:“干吗动作那么慢?” “是不是受伤了?”需知道电影原来运用很多剪接、镜头效果,又何需“吓吓”真功夫呢,奈何当时我是一介“武痴”,一厢情愿地想当然吧!后来我随师傅袁和平到台湾拍摄《奇门遁甲》续集,从旁学习拍戏之道,一天,师傅突然命我担当替身工作,大家知道我腿法厉害,第一次“上位”就让我拍摄一场脚踢对手的戏份。
一度叫苦
当时心情既雀跃又兴奋,心想终于等到大显身手的机会,事前又松筋、又压腿,拼尽全身力气,一待开机即拼力去打,哪知却换来师傅连声粗口问候。
原来电影节奏和真实搏击节奏不一样,尤其当年功夫片一式都讲求要拍得清清楚楚,好让观众看得见,而我动作太快竟连机器都捕捉不来,当然是要NG重拍。从来练武出招求快而拍电影竟要求一拳一脚都要慢一点,这些是到后来我才逐应过来。留在台湾足足八个月,其间做过好几次替身,都不知当替身原来有酬劳,后来收到八爷一万元台币工钱,已叫我满心欢喜。
片场老派文化根深蒂固,功夫导演和武指都是“火药库”,每每开口即“问候娘亲”,导演就是“一言堂”,从来无人胆敢抗命。譬如“出镜”、“入镜”等简单戏行术语,那时我全无概念,于是请教导演,换来却是一顿臭骂。
银幕上看到功夫演员手瓜起展不禁心生羡慕,故年少时期也狂练臂肌。
十八岁时,我签约师傅袁和平公司三年,并拍他执导电影《笑太极》入行。初入行难于适应,虽然一度叫苦,慕,故少年时斯也猛
初入行难于适应,虽然一度叫苦,但那时候的磨练却难能可贵,后来功夫电影式微,动作电影取而代之,大量运用镜头、枪战、爆破和特技代替,以前四平八稳几部摄影机拍摄,依仗演员的腰马和功夫作配合,已经不复存在。
庆幸我挨过这道俨如“少林木人巷”的训练,往后拍动作电影的技巧才拿捏得更为准确,所谓“棒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上一代功夫片大导演张彻、刘家良、袁和平比比皆是。
对抗黑势力
近年电影行业渐入正轨,拍片变得制度化、规范化,但想当年我初入行之时,有背景人士担当幕后工作却甚为普遍,特别是电影制片一职,大胆讲都各有“字头”,用以抗衡黑势力入侵“收片”、“收保护费’’,并代为出面讨价还价。
虽然我练武多年,总算有几道散手,但曾经在片场两次对抗黑背景人士,都险过剃头,不过天地有正气,总能化险为夷。
黑帮收保护费
我当年领衔主演的第二部电影《情逢敌手》,某天到元朗一所别墅取景,新界地方“山高皇帝远”,亲耳听到制片和“黑社会”电话里头讲数, “地头蛇”声言收取保护费一万元,否则“强奸女演员,划花男演员块面”,当时男主角是我,而女主角则是罗美薇、上山安娜(现名:上山诗钠),岂非要挟我们的人身安全?
师傅袁和平(八爷)当年仍血气方刚,身为导演的他,拒向恶势力低头,发令全厂停机,静候黑社会“大驾光临”。入夜后,两辆载满黑帮人马的汽车果然杀到,我们将几盏射灯照向大门口,再用车堵塞他们去路,然后大伙儿包括我一拥而上,迅速包围他们,并向车窗掷石以小惩大诫,吓得他们如同丧家犬般鸡飞狗走,真是大快人心。
拍《情逢敌手》时,年仅19岁的我在戏中大跳霹雳舞。
其实,一二十年前的台湾影圈,黑道之风尤甚,《奇门遁甲》的台湾制片正是黑帮大阿哥,拍电影只视为兴趣,真正是靠地下赌场生意来赚钱。
别小觑他虽然黑道出身,居然能文能武,还晓得以流利英语与我交谈,闲时大家讨论看过的电影竟颇为投机。他十足“盲侠”三船敏郎一样,经常带着两把武士刀傍身,就连布景顶的灯架之上都放满他们兄弟的“家伙”,以防随时有人找上门来寻仇。
一天被他解雇的道具组仇家,果然带同一帮兄弟手持镰刀找上门来,幸好八爷充当和事佬调停,才大事化小,不过,置身这样的片场里,不能不时刻提高警觉,避免“杀错良民”。
教训小混混数年后,我带着年仅十二三岁的妹妹小青,再临台湾拍摄一部电影《僵尸怕怕》,一天居然让我发现她手臂呈现一块瘀黑,查明后原来是片场里一名“太保”将她弄伤,我二话不说先向执行导演说明原委,然后就坐在片厂外等候那个小混混。一见他即问罪说:“是不是你欺负我妹妹?”见他直认不讳,我更是气上心头,出手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竟连自己手指骨都打弯了。
小混混被我教训后不服气,于是请来“大佬”找我晦气。这边,一帮人冲来正要向我动手之际,那边,电影老板知道错不在我,便急急找人护送我先行离开返回酒店o后来并代出头化解事件,否则我那次得罪片场黑帮,很可能在台湾不知身中几刀了。
当年年少气盛,以暴易暴方法未免过激,其实法治社会应以法律制裁坏人,才最为明智。
《情逢敌手》的女主角是罗美薇,而师傅袁和平也有份参演一角。
在元朗别墅拍摄《情逢敌手》一场派对戏,竟有黑帮人士来收“保护费”。
师徒恩情
能够晋身娱乐圈,全靠师傅袁和平(八爷)的提携,领衔主演的第一部电影《笑太极》,辛苦拍摄整整一年,却让我叫苦连天,对八爷的印象就只有敬和畏。
我俩师徒关系,由单纯畏惧到我后来与他成为亦师亦友,转折点在于我拍罢《情逢敌手》后决定离开影圈o他一心捧红我,而我却选择一走了之,想不到三年后重返香港,大家一同经历过低潮后,才能真正“打开天窗”展开交心的情谊。
号令天下
师傅是“红裤子”出身,贯彻老派片场文化,对徒弟都十分挑剔和严厉。拍摄电影《笑太极》时,担当导演的他一如皇帝般“号令天下”,对初出茅庐的我更是爱之深,责之切。
在电影《笑太极》中,我与肥姐(沈殿霞)对手戏最多,大家都敬重肥姐,可怜我这个“徒弟仔”无论有错无错,却必然成为“代罪”被痛骂的一个。
当年八爷发掘我入行,认为以我身手必是可造之材,一心力捧。
另夕,由于肥姐档期紧密,八爷必先抢拍其戏份,而我则一大早拍几个镜头,等到第二日清晨四点才被叫醒继续开工,中间的一大段时间,只好蜷缩在布景的棉花堆里,当床铺睡觉。
提心吊胆
那时候拍戏,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即使开饭时间,未吃过几口热饭,八爷一声“埋位”,便要匆匆放低饭盒继续拍摄。每场戏八爷喊一声“cut”之后,我总如“定格”一样凝神贯注听他的语气,他一声“OK!”才叫我放下心头大石,不过他却要求极高,常说:“呢个好好,可晤可以更好?”仿佛已成为口头禅,也即代表“不收货”,又要重拍。
那时候我与一个武师、一个演员同住进八爷位于美孚的两房一厅宿舍里,两个人挤一间房、睡一张碌架床,头一年仅三千元月薪,人工低微还经常被粗口辱骂到体无完肤,感觉愈来愈受委屈,人也逐渐失去方向,都不知拍戏所为何物。
《笑太极》里面我与肥姐对手戏最多,稍有出错,八爷当然地只闹我一个。
一走了之
拍罢《情逢敌手》后,我索性一走了之返回美国,而离开前只告知袁家班的师兄弟代为通传,还不敢当面向八爷请辞。
而在离港的三年里,返美担任妈妈武馆的助教,仍不断翻看香港电影,愈看愈觉心深不忿,为证明自己可以拍到好电影,三年后决定重返香江。
拍《情逢敌手》时,师徒俩银幕前老友鬼鬼,实则当年我对他只存对严师的敬畏。
认真沟通
经历了几年的事业低潮,八爷亦改变了不少,而我也比以前成熟,成长令我与师傅终可认真地沟通,师徒感情再迈进一大步。
师徒闯高峰
一度离开影圈三年,我方才发现自己对电影原来还蛮有热诚,于是重返香港,适逢师傅币傅袁和平(八爷)经历几年事业低潮后,重执导演筒为德宝电影公司开新戏《特警屠龙》师徒俩再度携手为事业而打拼。
动作取胜
《特警屠龙》是八爷与我面对的一大考验,电影以低成本拍摄,却是大家“省招牌”之作。以前师傅给我感觉是高高在上,但为这出电影,大家坐下来开会“度桥”,竟变成朋友般有商有量。
那个年头,香港电影圈的动作电影以成龙、洪金宝所拍的最为大制作,常见大量飞车、爆炸场面,其庞大班底更随时有二十多个武师卖命,这些都是我们不能负担得来的。
既然如此,我提议不如采用演员本身的真功夫和个人风格来吸引观众,《特警屠龙》片中的一场戏,我便诚邀一黑一白外籍师弟,远道由美国来港,和我在沙滩上对打。大家精心度招,纯以动作取胜,最终获得好评如潮,连业内人士也大赞不俗,成功打响名堂。
《皇家师姐4:直击证人》上映午夜场时,师傅袁和平紧张到不敢入场,改派“跑腿”通报消息。
忘形拥抱
之后的一部由八爷导演,我和杨丽菁主演的电影《皇家师姐4:直击证人》,大家都不期然寄予厚望,按惯例一众幕后人员应亲临上映优先午夜场的戏院,现场观察观众的反应,但八爷却紧张得租下戏院隔邻的一间酒店房,与我待在里面等候消息,改派一名“跑腿”入场“收风”。
当听到“探子回报”的好消息后,一向严肃、认真的八爷竟激动得忘形地拥抱着我,一时间令我受宠若惊,都不知道应作何反应。不过,那瞬间却感觉师徒两人真正共患难、相扶持,师徒之情自此更加巩固。
《特警屠龙》中我与一黑一白师弟的沙滩对打,连同行的武指都大赞打得精彩悦目。
《特警屠龙》最终获得好评如潮,而我亦成功打响名堂。
一九九二年,八爷为徐克执导的电影《黄飞鸿2之男儿当自强》担任武术指导,当时我正身在美国为一部电影casting(分派角色),不过接获师傅的邀请电话后,我立即动身,返港和李连杰拍一场对打戏。
手执牛耳
我记得,有次大家正为《黄飞鸿2》思考“动作新桥”而费煞思量之际,我突然间灵机一动,提议何不将普通木棍对打,“幻化”成一条条弄湿的布棍,那不是更出神入化、更赏心悦目吗?结果出来的效果奇佳,在狭窄的环境里,手持布棍的我与李连杰打到“落花流水”,那场戏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与师傅合作擦出奇妙的火花,自《黄飞鸿2》后,八爷在影圈愈见活跃,其后更于动作指导岗位上手执牛耳,而我亦掀起事业的高潮,凭该片初尝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提名的滋味。师徒俩后来在影圈努力发热发亮,并各自为前程而奋斗。
《黄飞鸿2之男儿当自强》中的一场精彩打斗场面,我以布棍与李连杰对决的构思是心血来潮之作,却大获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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