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仅仅从契诃夫出发,以半径的距离,到以色列,到中国,再回到俄罗斯,那么,谁离契诃夫靠得最近?
这只是一个设问,可以回答,可以拒绝。
以色列人,用犹太人的精巧,轻盈地表演了契诃夫的沉重,对于契诃夫文字所表达
的出来的剧作,我不接受,它过于轻佻地诠释了契诃夫。
许多人会反驳,人家只是改编契诃夫的小说,想要表达的只是自己的思想,并没有想彻底传达契诃夫的气质,那不是人家的义务。可是,你得让我感觉到你传递给我的意愿,或者感动我,或者说服我,而我,既没有被打动,也没有被说服,仅把死亡的结果拿给我看,却不给我看死亡的过程,我看不到丝毫关于苦难的苦。
你甚至也可以说人家根本没有欲望展示苦难,人家只是举轻若重。而剧中的台词,充满了小资的呻吟,比如:我活着,在排队等着发糖,领到了,再去排下一轮的队(大意如此);还有,充满了算计,比如:死亡,是一笔利润;以及,老人家咆哮着对死了孩子的妇女说:你有没有为自己在人生中选择过什么?
这些台词,在没有严格规定的戏剧情境中,不进入戏剧台词的程序。它可以是诗词,是朗诵,但绝不是对话。
许多人喜欢它,我想,是因为它的表演,和舞台。
也许他们有他们喜欢的道理吧,可我更喜欢那年一家俄罗斯国立剧院来京演出的《海鸥》。那是最接近我看到的契诃夫剧本的演出。
再看中国版的《樱桃园》,比以色列走得更远,满是意境的舞台,还有删减过了的剧本。再问没有看过《樱桃园》的观众,他们说:不知道剧本最终在说些什么。
这是我们在演出外国经典戏剧一直以来存在的问题,我们不能把责任推给这一部戏,也许我们应该反省的是:面对经典,我们该如何阐释。
也看了俄罗斯某剧团演出的《樱桃园》,我的旁边坐了留学俄罗斯念戏剧的同学,边看,他边给我讲在莫斯科看到的其他契诃夫的好戏。这出戏不是最好的,但有许多人喜欢,我想,那是因为它离契诃夫最近,比起中国,比起以色列,他们更接近契诃夫自身。
看过欧美演出的有限的契诃夫,没有一个接近契诃夫;可是,看过俄罗斯人演的莎士比亚,非常特别的阐释,有力量,而且精准。
莎士比亚是水,你给他什么器皿,他就能够成为什么形状。但是,契诃夫不是水,他是有着自身重量和形状的物体,他需要特制的器皿来盛载他,遗憾的是却很少有优质的器皿能跟他配套。正如留学俄罗斯的同学说的,每当他们的舞美作业做得不够好时,老师会“威胁”他们说,你们再不好好做功课,下一个戏,我就让你们设计作契诃夫的作品。于是他们努力学习,因为契诃夫是他们很难把握住的。
□张人捷(北京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