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中国电影百年论坛 侯孝贤导演谈台湾电影

　　主持人：现在让我们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台湾的新电影运动的导演侯孝贤先生。

　　侯孝贤：年纪大了，生理上有点问题，所以一来就赶快冲进厕所了，我本来昨天就要走的，但是临时新京报他们让我过来，因为我明天中午在台湾有一个公司的员工的婚礼，我赶着去证婚的，这下不能去了。

　　北京电影学院这次来隔好久了。上次来我记得好象是受聘的一次，是1990年或者是1991年，我把拷贝送到北京电影学院，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我们台湾所谓的新电影，那个实在在台湾本身来讲，对电影来讲是提供了一个新的创作的思路和呈现的方式，大家都是了解电影的，那时候香港比我们早，所谓的新浪潮比我们早一两年，再后来接着北京电影学院找我，他们重新招生，那个时候是华人电影蓬勃的时期，我去香港碰到了香港的导演，徐克，很多的，在海外也碰到了张艺谋，田壮壮，陈凯歌。那时候我们就想说两岸三地要结合，要成立一个叫公司，那时候有一个名称，现在想不起来了，太久了。

　　后来整个时局和状况在变化中，因为大陆刚开放，有很多的情况所以这个一直没有成案，就各奔前程，香港的他们那些导演进入了所谓的香港的主流电影时期，走商业电影的体制，我们台湾的这群导演呢，其实新电影这群导演，其实也没好几年，因为实际上成功是因为有市场效应，但是没几年，就像浪潮一样，总是会退的，能够还在浪潮上，有我，蔡明亮，他比我稍晚一点。但是台湾新电影，基本上对台湾的影响，反而是给这些年轻人很大的压力，后来学电影的，就是我们下一代的这些导演，基本上比较难突破这个口。现在新的时代来了，所谓DV时代，所谓的高清时代，这个时代会改变整个华人的电影。

　　现在台湾纪录片特多就是这个原因，我想国内也是，包括香港也是，我想未来十年是个关键的时期，我这次在韩国的釜山有亚洲电影学院，请我去当校长，它主要是从亚洲17个国家选择28位学生，找了两个导演，拍了一个短片，这两个导演，一个是泰国的，一个是韩国的，他一边是电影教授，一边拍这个片子。在这里面，我就跟所有的学生一个一个谈，发现很多年轻人其实非常的不错，有几个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他使用的DV的形式基本上别有一些想法。刚刚讲DV时代，所以我稍微绕了一下。

　　其实DV呢，基本上就像我们文字书写一样，可以有纸有笔就可以开始了，但是我们刚开始写的时候，在使用文字的时候，总是抓不准，形容很多，比如人物的特征，或者是某种情景，形容得有点模糊了，糊涂了，但是慢慢训练了以后，几笔就可以勾勒出来了，DV基本上是开始，通常我们有一种观念都是想从DV模仿电影，很年轻的时候就从模仿开始，其实这个现象，我感觉DV是训练开始是训练你观察这个世界的开始，观察你的生活，观察你的家庭，观察你的周围，然后你用DV这样一个影像训练你表达的能力。你先要抛开电影，因为有一句话我以前说过，电影要从非电影里来的，我们还要从写实做基础，因为任何的艺术，不管是任何造型艺术，他基本上都是从写实开始的，你有这个观察力之后，训练了这个观察力之后，你就可以找到自己的风格，或者说你喜欢的某种风格，可能在你很早的时候建立，在你的成长期建立的，这个时候再释放出来，你这个时候才能有能力去调动，而不是一开始就用DV模仿电影的形式去进行拍摄，比如想拍一个纪录片等等。所以，这点是我这次在亚洲的电影学院比较深刻的一个想法。

　　以前我带台湾也办私立学院，很多同学拍出来的那个说像剧情片也不像，有很多别的类型在里面，我们在香港办了视觉电影，有是拿DV拍一些东西，办了几年效果也不错，他开始拍他的父亲，拍他的街坊，拍他的小商店，小铺子，其中有一个拍他父亲是非常不错的，他本身不是念电影的，一直想学电影，他爸爸不给他学费，后来他偷偷去了短期的，学会了基本的技能，他就拍了他的父亲，他就直接跟他父亲对打，为什么你一直反对，他在这个里面其实非常清楚，等他拍完了这个短片以后，他的父亲彻底了解了，这个短片在评的时候，几个评审看了以后哭得稀里哗啦的，其实我们不要那么早去模仿电影的形式或者是结构，就是很清楚地简单地直接地记录一些东西。对我来讲，我是根据两个实体我直接创作的，一个就是人，一个就是场景，我不是从制片厂时代，我们新电影大部分都是实景拍摄的，所有的实体，人就是演员，因为电影产业还没有健全的时候，我们有非常多的原因在里面，专业的真正好的演员又不多，我的创作基本上就是从演员，还有我在生活里面，平常养成的一些习惯，你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注意观察，你去观察他们的生活的痕迹，生活的轨迹，每个时段都不一样的，每一个区块活动的人都不一样，这是我的习惯。

　　所以，我拍上上一部片子，在日本拍的时候，那时候纪念小金二郎一百周年，他们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在日本拍，完全的日本片，某些人日本强了去，但是日文其实就是一些简单的问候语之类的，然后我就接受了这个条件，因为我感觉这个有意思，可以试试看，因为我和演员的合作关系基本上是完全开放的，意思就是你所有的判断决定都在前头，所以在拍摄的当下，你还有一个调整的空间，而不是死的，所以基本上我对白给他们的都是整个在描绘这一场的情境，而不是单独的非常明确的对白，是一个情境，虽然所有的决定和判断在前面都做了，但是现场当下还会有现场当下的所谓的一种情境会发生，包括演员的状态，包括前面的判断稍微有一些不同的时候，都会做一些调整，我拍戏也没有对词，没有对剧本的词，也没有拍摄之前来试戏，没有，直接就拍摄。我通常会考虑到，假使在屋内，这个状态，我就是从他们开车从外面开到门口，进来，我可能只取后面一个部分，我把前面让他们当做进入的一个方式。

　　在日本拍这个片子时候，我就担心做出来不像日本片，因为我们有很多这样的经验，我们看外国人拍中国片，怎么看都不像，而且一是种扭曲，很好笑，是一个符号式的东西，我拍摄的时候也有这个担心。我就把东京地图找来，东京那个区块里面，我喜欢的，老咖啡厅我喜欢，我把我在那儿活动过的，或者说我有一些记忆的，都放在里面，把这些角色放在里面，就像那个女主角一样，她是自由职业，她喜欢搜集材料，就是一个行车的路线，就叫制片去找个房子给她住，他没有找到，就找到一个学区，一个比较老的学区，我根据这些确定的情景，我把她每天的活动弄清楚，你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个车站出现，为什么在这条路上，用这样的方式，拍《咖啡时光》我是问我那个翻译，他们说得对不对，他们说对，就OK了，假使他们说了，说哪部分漏掉了，但是我感觉也不错就OK，漏掉的部分我在后面其他的场合再加上，让他们用别的方式再加上。

　　所以我举这些例子，其实都是我的一个方式，我的方式提供给同学们参考，这些参考跟我自己的成长很有关的，跟你们的时代不见得有相关性，但是也可以提供给你们参考，而且我在整个拍电影的过程中，那么长的时间里，也是慢慢成长的，慢慢成熟的，以前是拍商业电影，而且八年的时间我一边写剧本一边做导演，常常我是副导演兼编剧，我合作的都是摄影师，摄影师现场调动能力差，就交给我，剧本也交给我。在这之前我的成长基本上有几个因素比较重要。一个就是文字的世界，因为那个时候图象不多，我是从小学就看了非常多的武侠小说，看到没书看了就看翻译小说，因为住城隍庙附近，有很多的戏曲表演，有皮影戏的表演，而且台湾有七个县市的戏曲比赛，而且还看电影，因为年轻，每家戏院都可以混进去，每家戏院只要换片子我就有机会进去，或者用假票都可以进去，这样并没有目的的，我感觉这块影响非常大，还有我实际的经验，就是我们住在城隍庙这个区块，就是年轻人喜欢聚集在一起的，械斗之类的，在台湾习惯了，这样都影响我后来的拍电影。

　　我感觉像周迅之所以演电影是因为她从小看电影，因为她家是戏院，什么片子都看，是没有什么目的的时候往往是很容易吸收的，就像文字世界一样，从小就介入，这方面的能力就会强一些，文字你每一个人看了以后想象力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提供了一个大概我自己能拍电影的源头，而且在我们那个时代，你说哪个电影怎么样，我们很崇拜，也没有。我是服兵役以后再进入电影学院的，第一次考的学校是大学连考分数最低的，是电影和戏剧合并的一个系，你要学舞台剧，要学电影，我进去以后那个学校很让我失望，比高中还小，第一次上课我比较失望，为什么呢？都是教授在里面念，大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从图书馆借了书，是英文的，我英文很棒的，从序文开始看，看完了之后，他们说你把这些书都弄通了还不能当导演的，导演是一个天才。那个时候自己很年轻气盛，自己认为自己很牛，从来没有说要找有名的导演签名啊，所以我以前写基本就已经知道怎么拍，写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小孩什么时候拍，如果先拍了会出什么问题，我拍小孩跟所有的人理解是一样的，很简单，比如这场戏是小孩为主，旁边有大人，你拍的不对他讲错了就重新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绝对不是针对他，我就跟打更的师傅说说，这边说说，那边说说，跟大的演员，成人的演员说一下，然后再来一次，然后一下就好了，你越快，让他感觉非常容易的时候，他后面就飞起来了，怎么演就是他小孩子的样子，非常准确。那时候还是配音的时代，找他们配音呢，以前台湾配音，跟这边现在还有这种状况，就是用成人假嗓子配，女声假嗓子配小孩，我那时候拍了一部片子，完全是小朋友的戏，我全部找他们来配，他们记得比我们的场记记的词还真，就像过目不忘一样，他们的节奏一模一样，情绪准得不得了，声音准得不得了，比找成人配音还要快，我其实配过很多音的，以前就是一个人配很多的角色，一下是我，一下又成别的部分。

　　其实，基本上我的底子是写实的，到现在走到这步田地，还是一样，我还是从真实世界，从实体开始，跟所谓的实际的电影工业的结构，或者是制片厂的制度不同，制片厂制度，黑泽明几年前他到我家看一部片子，他说制片厂他们永远都在制度里面，他们去想象模仿现实的场景，在这里就会很自然地就会犯一些冒名，就是把这个场景就当成自己，基本上就是模仿戏曲，主要是靠对白，就跟生活，在这个房间里面的生活的活动是不一样的，台湾就是那么现实。通常一个场景，我就会找一个位子，我感觉那个位子进深特别好，这个位之可能是在餐厅的一个角落，你没有办法把这个房间整个挪出来，但是我不管，我就是利用这样一个位置，你实际的生活的轨迹，不可能两个人在那里演戏吧，实际的轨迹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有时候你看到桌子的一脚，餐桌，那正好是早上的时间，妈妈通常都在那边摘菜，准备做午餐，这种生活的动线的规则，这种时间和空间你要非常明确，小孩进来讲点话就进他的房间，去洗手间什么的，有的时候变成话外音就话外音啊，用这种方式，你越拍，你越发现时间和空间的重要。所谓时间空间就是这一场戏的时间和空间，就是这样训练出来的，就是克服难题，你有那么大的限制，你不能动，你不会去想这边要加一个镜头，那边要跳一下，走到厨房是不是要给一个镜头之类的？限制其实就是自由，你就会往这个限制里面去认真地想，而不是想到别的地方，不然你在选择上就会浪费很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