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是贾樟柯、王宏伟、顾峥、赵涛共同成就了特色鲜明的贾氏电影。他们的组合,让我们从一种新角度解读平民社会。
这一班底源自1995年底成立的“青年电影实验小组”,组员王宏伟、顾峥与贾樟柯都是同班同学。从第一部录像作品《小山回家》始,到《小武》《站台》《任逍遥》,再到今天的《世界》,这个班底基本上没有发生大的变动。可能正是个人情趣与艺术观念都颇为相
投与互补,才让他们制造出那么“同质化”的作品。
王宏伟在1997年主演了《小武》之后,受到了国际电影界的广泛关注,一度成为法国《电影手册》的封面人物,但如今他仍然在喝酒、打麻将、写剧本、拍广告中挣钱混日子。他不认为自己是明星,普通与低调是他最想要的生活方式,甚至,在贾樟柯的电影中,他也由绝对主角慢慢隐身背后。
此前一直在贾樟柯电影中充当文学策划的顾峥,大学毕业后继续留在校园里,从本科读到博士,现在中央戏剧学院教书育人。不过,他在贾樟柯电影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他的存在使贾樟柯电影显得更为精细。
当然,赵涛的来临,对贾樟柯可谓一大惊喜。这个年轻、文弱的舞蹈女教师为贾樟柯电影注入了新的活力,也启发了其创作灵感。
王宏伟:我们最默契
读电影学院时,我和顾峥住在一个寝室,贾樟柯住在另外一个寝室,同属一层楼。由于大家是同学,吃饭、聊电影、聊想法都在一起,与所有大学生活没有什么区别。很多人都觉得我们之间能成为朋友,一定有很多故事。其实,我们班本就没有多少人,男生也不过四、五个人,大家接触的机会便很多。
很多人现在一想到贾樟柯便会联想到我,我想这是我们这么多年来合作的默契与特殊关系。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还是挺愉快的。这种愉快需要一定的性格上的投机与情感基础,要不然也不会在大学时就玩得那么好?可以说,我们的文化背景、思维方式、对电影题材、电影形式的关注在很多方面都是有共同语言与默契,否则,只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贾樟柯与我的性格有很多相似,都属于比较腼腆、内向的人,我相信这种秉性到死都很难改变。不过,由于我父亲是公安局的,所谓“江湖”上的那帮小孩还都是挺给面子的。我一直老老实实的,没有他那种打架斗殴的经历。我们俩的年龄也差不多,都是来自小地方的人,进电影学院与其他同学不一样的是,我俩都是在社会上混过的人,比别人压力要大得多。在电影学院时,我俩都当过“枪手”,目的很简单,就是挣钱。
我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名演员,只是认真地去完成角色而已。很多人认为我在《小武》里表演比较本色,我想主要是与我们这个团队的状态与制作方式有关。当时,我们的资金有限,大家只是特别朦胧地觉得是要做一部电影,至于能做成什么样,不是特别清楚,那就只能拍吧。在我们这个制作团队里,我想只有贾樟柯最清楚我们是在干什么。况且,我是文学系的,开始也不太习惯去当演员,总觉得自己是在镜头前出丑。
我觉得就国内而言,贾樟柯与其他导演最大的不同便是他能准确地把握当下的题材,不管是《小山回家》《小武》《站台》还是《任逍遥》与今天的《世界》都是如此。而且,他善于在电影中巧妙地运用流行文化与声音元素,把电影中的空间环境营造得很成功。
这次在《世界》这部电影中我也演角色了,只不过不是主线,是辅线的一个角色。虽然不是主角,可我觉得合适的角色才最重要,电影本身就是一个挺强调合作体的艺术形式。
除了与贾樟柯合作拍电影之外,我做的事挺多挺杂,电视剧、广告、MTV策划、还有什么剧本审查,就是帮别人看剧本,多了去了。很多人都认为我有“艺术家”气质,但我觉得拍电影还是要找到合适的合作才行,因为每一个演员都有自己的局限,肯定要有合适的机会与合适的影片,不是谁的片子都可以去拍。
我想,正是经过了这些年的沉淀与积累,才促成了贾樟柯拍摄投资1200万的电影——《世界》。我觉得挺好,作为一个电影导演你不能永远都处于低成本、小制作的状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观众就很难看到了。把自己的电影艺术与公众一起分享,我觉得每一个电影人都会这样去想,只不过每个导演面临的机遇不会是均等的。
顾峥: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
其实在他剧本的写作之中,我出的力并不大,他的剧本写作能力很强,只不过在晚上时,我们要对剧本中的有些东西进行讨论。当然,在他所有电影的工作人员之中,我可能是对剧本最熟悉的一个,这对我今后写剧本有很大帮助。
我们是1993年进的电影学院。我与他俩的经历都不同,因为我是男生中唯一的高中应届毕业生,他们的年纪都比我大,王宏伟已有二十四、五岁了,贾樟柯也有二十三岁左右,而我当时才十八岁,我们仨比较谈得来。他上学较晚,加上他又只是电影学院的旁听生,压力比较大,他热爱电影,所以他十分爱学习,平日很少见到他。
一直到1994年深秋,他才说自己要拍几部电影。做朋友需要彼此观察,我们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并能在今后电影事业上有所合作,主要是因为我与他们不一样,我从小就很喜欢看书,虽然我的年龄比他俩都小,但我看的书比他俩都多。贾樟柯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他不像学院里其他人那样空谈多,实干少。他基本没怎么继承电影学院什么传统,我想他现在都很少使用电影学院强调的事先分镜头,他更强调拍摄的临场性。后来,我知道法国很多著名导演采用的都是到现场才进行分镜头,可当时的信息不畅,谁也不知道,他主要是根据自己的美学直觉考虑的,希望能从现场环境变化里找到一种状态。
我们仨的专业并不符合大家的想象,是一个理论专业,不是一个创作性的专业,对此,大家不是特别喜欢和感兴趣。对于王宏伟而言,他之所以千里迢迢到北京,主要是想改变自己的生活,于是,一直想着怎么努力,怎么发财。而对于贾樟柯,他的家境还是不错的,他之所以来到北京,主要是觉得电影这个东西有意思,能够表达自己。当然,他们都是源于对原来生活状态的不满。实际上他与小武在心理上是有一定内核相似的,包括经历,所以,他在编写剧本时,是根据其内涵气质去写东西的,在这一点上他很厉害。
就电影内容而言,贾樟柯的电影是中国比较有个性的作品,他用非常本土的叙事方法,说的都是在这个大时代背景下最普通的一部分人。而且,很多人都会经历他电影中面临的问题,和别的电影的叙事方法与关注角度迥然不同。比如《小武》刚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我跟班上同学讲课的时候,我也会经常讲到小武这个人,大家都会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在一个变化这么快的时代里,小武还在用旧的道德观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有的人完全被社会抛弃了,并非因为他们挣不到钱,而是因为他的观念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我想,这就是贾樟柯与很多人不一样的地方,他能从我们忽略但存在的现实细节中挖掘出闪亮的题材。
电影,实际就是一个商业的东西,如果没人去看你的电影,那你还干个什么劲?95年之前,媒体没有那么发达,关注独立电影的就更少,所以,现在他高频率地出现在媒体上,主要希望自己的发言是有意义的,他需要别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中国又没有专业的制片人,有的话,也大都集中在商业电影的领域里,像独立电影合格的是非常少的。所以,贾樟柯不但是导演,还是一个独立的制片、策划和推广人。独立电影是需要人去推广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但都只把想法停留在牢骚上,很少有人像他那样一步一步去做。拍电影、办公司、挖掘新导演,为独立电影争取空间,既麻烦,又挣不了什么钱,可他利用自己在国外的知名度和多年建立的渠道坚持这个事。
其实,他对生活的要求非常简单,很多朋友都以为他已经有车有房了,可他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因为他关心的东西不是这些。
赵涛:他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第一次见到贾樟柯是他到我们学校选演员,他给人的感觉很特别,样子看上去实在不像导演,在我的印象里,电影导演应当是那种蓄着络腮胡子,衣着行头一看上去就是艺术家。可他却穿得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个头也不高,一直躲在副导演背后探出头默默观察我,我还一直把那位副导演当成导演了。他后来也没有讲为什么挑选我做演员的原因,我想或许是我说的一些话他比较感兴趣,我当时给我的学生们说,“舞蹈的表达不是一种四肢的表达,而是一种内心的表达。”我想因为这些话,他开始注意我,他可能觉得我是一个懂得用自己内心去表达的一个人。对于我个人的艺术而言,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同时,他也让我找到了一种用电影表达自己的渠道。
拍完《站台》后,我没有往其他方向想,回到太原继续教我的书,也没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这个圈子混,或者说一定有资本在这个圈子混。后来,他第二次跑到太原又找我拍《任逍遥》,我想或许是因为他通过我在《站台》中的表演看到了我的另一面。
作为导演,他是很敏锐对自己很严厉的一个人,《世界》的故事,其实就是根据我的生活为原型的。一次,我同他一起乘飞机从香港回内地,经过深圳时,我告诉他自己当年中专毕业来到深圳世界之窗跳舞打工的经历。他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便以此为切入点,想到了拍摄《世界》这部电影。同时,他对于自己的电影,不允许有任何的一丝疏忽和遗憾,他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自己最完美的电影呈现出来。我们私下里其实关于电影谈的不是很多,主要是谈一些除拍戏之外的事情。
我和他在性格上有很多相同之处,都属于那种含蓄、内向的人,而且,他的理想比较远大。从一个朋友角度,我觉得他最吸引人的品质,便是这么多年他对电影的执著,这种执著是男人的一种魅力。本报记者 韩雨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