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宁浩:成功是中国人现在的主题(图)

2013年12月17日17:09  外滩画报 微博
宁浩在《无人区》哈密大漠魔鬼城片场。对于 2009 年的宁浩来说,《无人区》是个他等了很久的好牌。但这把牌他却打得异常艰难。 宁浩在《无人区》哈密大漠魔鬼城片场。对于 2009 年的宁浩来说,《无人区》是个他等了很久的好牌。但这把牌他却打得异常艰难。
《无人区》海报。 《无人区》海报。

  早年,宁浩违背家人意愿,不做生意人,要当导演。恍恍惚惚10多年,发现自己的理想似乎变了,慢慢地成了跟“金融”有关的事儿。现在,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手艺人。

  B=《外滩画报》 N=宁浩

  善是大的自私之下的一个前提

  B:其实你个人的事业链挺清晰的,《石头》之后,你用《赛车》复制类型,也实验了中型成本的市场价值。但为什么在《赛车》之后要拍《无人区》?是尝试在商业元素中加入个人表达吗?

  N:拍完《赛车》后,我最想拍的其实是《汉江怪物 2》,我对特效电影很有想法,我觉得应该往那个方向努力。但是《汉江》牵扯到国际合作、资方、版权,各方利益谈不拢,一个电影会受制于很多事儿,当时也担心《汉江》在政策上到底成不成,毕竟是个怪兽片。我们的文化市场还是相对幼稚,管理上相对严格一点也可以理解。所以我就先拍了《无人区》,因为能立刻拍。我一般手里有好几个戏筹备着,《无人区》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品,就拍了。

  B:以前你也说过每拍一部电影都要解决一个问题。《无人区》要解决的是什么样的问题呢?

  N:其实从《无人区》开始,我开始想宇宙是什么,人是什么。人是宇宙中能量的一种表现形式,你只是一种能量。能量本身所含的那两种属性,其实在人性当中也存在着。这是二元性。它必然地纠结在善恶的斗争当中。人本身这种智慧等级很低,比较受局限,是个非常初级的生命形态,是智慧的第一阶段。阿修罗界、佛道比人道要自由。人道并不是个高级的境界,所以人必然存在着一些不足。反正拍完《无人区》我想明白了这些,简单说就是善恶的关系是什么。

  B:是拍《无人区》的过程中,还是拍完之后经历的那些事?

  N:其实拍之前我就想明白了。恶实际上是你自私的体现,自私是你作为一个基本动物的本能。那善是什么?是大的自私之下的一个前提,就是说你为了你这个种群的自私,你要团结起来,团结起来就要靠善的行为,对吧?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那咱俩变成一Team 吧,然后咱们一起去战胜别的物种。其实善恶根本就是一种存在需求。所以当你剥离掉社会属性的时候你不需要善,善帮不了你,离开社会的时候善没有用,只有恶有用。

  B:所以在《无人区》的那个环境下,出没的人都是那样一种行为方式。

  N:对,没有社会的时候你只有变成一只动物才是有效的。《少年派》也说的是这个事儿,但李安的故事更童话,把“恶”变成一只大老虎,你只有像大老虎一样才能活下去。

  B:其实核心一样。但如果你当初选择用一个不那么残酷的方式解读,后面是不是就不会出现问题了?就是藏得更深一些。

  N:我这个如果变成大老虎估计就没事了,就动物世界了(笑),所以李安还是牛逼啊。

  B:对,他那种方式任何角度都能解读,《少年派》在美国是 PG 级吧?学龄?以后都能看。

  N:对,这没办法。你看想的问题其实类似,但是美国人就是有整体的文化氛围。在美国有小说存在,有好的戏剧,它整个文化的方方面面都很好。所以李安最后能出来这样一部作品,实际上它不是一个作品的高度,而是所有人在这个土壤里共同的高度。它们有作家专门思考,有 3D 技术可以支持你实现,但在中国,你就只能说说中国的事儿。

  B:这几年一提到《无人区》的修改,你也不怎么多说。

  N:《无人区》2009 年拍的,原先是想赶年底上映嘛。后来大家也都知道我遇到了审查的问题,再后来我也觉得我原先那些方向是有问题的。其实每个人的人生,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不太可能,既然影响了那就是改变了,从外因变成了内因。对你来说就是觉得这条路不能走了,有问题。

  B:只是《无人区》有问题,还是整个方向都有问题?

  N:都有问题。所以我就把以前写的剧本全废了,统统不要了。以前那条路走不通,所以《汉江怪物》什么的我也不想做了,都重新弄。

  B:怎么会一下崩盘了?

  N:就是这些事儿吧,乱七八糟这些事儿。《无人区》之后的所有问题,最后我想明白了,不干了,就是不往那个方向去了。也许有一些别的方向是可以的。你在中国是考虑能做什么,不是考虑想做什么。

  我又不挣市场的钱,我是挣片酬的

  B:《无人区》之后你拍了《黄金大劫案》,那时候在很多采访里你都说拍得有问题,很少有导演会在电影公映前说这个……

  N:(笑)因为我对市场不负责嘛。

  B:就算有些导演知道自己拍砸了,他也能硬撑着。你那时候为什么连硬撑着都不愿意了?

  N:那没必要,对客观事实你要有认识嘛,你拍的时候也没太认真,你为什么非得说它是个特别认真的作品呢?它不是。

  B:这恰恰是很多人的疑惑,在很多人印象中好像宁浩不认真的东西是不会出手的。

  N:那不可能,你想我是一个十年拍了七套电影的人,我不太可能每一套都做得特别仔细,也不太可能每一部都做得能怎么样。姜文一辈子拍了四套,你跟他看齐要二十年干四套? 我也不准备走那路线。我是一个职业导演,我是要拿这东西吃饭的。不是我战略上不认真,我希望能够认真地做一个东西,但很多时候往往到最后它出来的不那么如意……你战术上也可能很认真,但后来你发现在战略上很多东西不太对……

  B:听着这个劲儿有点拧啊。

  N:对,拍完了发现了,那个角度或者出发点可能不对。那下次就知道别往这个方向上走了。

  B:所以说《黄金大劫案》算是你调整期的一个作品?

  N:我其实一直都是调整期,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动态的,我觉得作为一个导演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不停地在干,不停地在拍。

  B:但如果不停地拍戏,怎么能一直保持那种“有话要说”的状态呢?

  N:你如何看待自己是很重要的。如果 OK,你是一个要个人表达的导演,欧洲好多这样的导演,一辈子就拍了俩电影,没什么想说的就不拍了。但对我来说不是,我除了个人表达之外,这个是我的饭碗,我得混口饭吃。不见得每次努力都能把它做好,但是你首先得不停地一直去做。我不是个纯作者型导演啊,我不能什么都不管了一辈子拍俩电影完事儿了对吧?

  B:可我觉得《无人区》还是挺偏重表达的,你要是真想干活儿,那再拍个“疯狂系列”不是性价比最高么?

  N:对,可能有一点吧。有时候这种东西你做得多了也不太好区分了。我以前是拍MV的,我干了一百多个歌,这里头有特别认真的,也有特别不对、怎么拍都找不对的,找不对也得干呐,这事儿是你的职业你不干也不行。

  B:很多职业导演的密度没有你大,10 年 7 部,这在中国也算得上劳模了吧?究竟是什么在驱动你这么急迫地工作呢?是一种不安全感吗?还是说现在市场很好,它在推着你往前走?

  N:不不不,和市场没关系,我又不挣市场的钱,我是挣片酬的。这其实是你对生命的一个态度。我选择拍电影的时候就选择了这是一种生活方式,我的生活方式就是不停地干活拍片子,你知道吗,我不干你让我在家待着我难受。

  “成功是中国人现在的主题”

  B:很多年前咱们聊,你说你最喜欢的导演是昆汀·塔伦蒂诺。但那条路现在也走不通了吧?

  N:我们不可能拿美国的价值系统来衡量一个东西,说美国的艺术片可以怎么搞。美国可以颠覆式地提出一个问题来,美国可以拍《少年派》,美国可以质疑基督教的作用,但咱们不行。你想谈谈宗教,谈谈佛教有什么作用这事儿,在我们的这个语态环境中可以谈吗?在中国的这种语境之下我们可以谈中国的事,不是说中国人没有创造力,李安也是中国人,你要说在这个氛围,和这个语态当中你能说什么?什么是有价值和有意义的?你说那些没意义没人看,也犯众怒。我们的生产力还是个低级的生产力。

  B:就像你刚才说的,整体幼稚。

  N:对。所以我们给出的答案也应该是幼稚一点的答案。我们的观众层面非常复杂,但我们并不把观众分层对待。在国外,那些暴力电影和很复杂的东西不给理解力低的小孩看,但是我们是统一的,而且我们有相当多的城乡差别和各种各样的差别。比如说你弄个解构主义,他连建构都还没有呢怎么解构去?

  B:但宁浩,恰恰是在这片土地上你获得了成功啊,你是全中国第四个票房过亿的导演。

  N:所以成功可以谈嘛,今天我们谈到的所有事情,不也就成功二字么。成功是中国人现在的主题。

  B:所以你也奉行此道?但你对它认可吗?

  N:我其实是个很入世的人,我也是中国人,我也在这个大的洪流当中。不管我认可不认可,我都受这种价值观影响。我也是被裹挟到这种变革当中的,而作为艺术家,或者从事艺术的人,你也只能说体验和感受这个时代的土壤。你不可能去感受美国人的东西。但也不能说我完全“顺流”。其实我是拍《香火》和《绿草地》出身的,我最开始是个文艺片导演,所以《疯狂的石头》和《疯狂的赛车》对我来说反而是个意外,是偶尔为之的事情。我就是想试试,哦,那样的东西我也能干,然后干完该干吗干吗去了。

  B:接着去拍《香火》这样的电影吗?

  N:还是拍你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吧。人总得问问自己:你为什么要拍电影啊?当初我选择拍电影的时候和我家人有很大的分歧,我家人希望我去经商,但是我不想去,我觉得我不是冲着钱财去干事,我得干点有价值的事。所以既然我是奔那个事情去的,为什么我到最后又回到要为钱了呢?

  B:所以你会时刻提醒自己拍片的初衷?

  N:挣钱这事儿吧,挺重要。说到那个初衷,我觉得它一直还在。但是今天我越来越糊涂了。越来越觉得,啊,现在你选择的这些事情怎么和当年选择经商差不多啊。

  B:好像是当初选择了理想,但是坚持的过程中发现……

  N:对,发现理想变了。理想变成一个金融的事儿了。

  B:咱还是说说《香火》吧,这几年你老提《香火》,它对你来说是不是已经有一种精神坐标的意思了?

  N:我也没有想回到那个状态,我只是觉得《香火》做得还不错,而且好像后面的作品都不是特别有“创作感”了。

  B:后面或多或少都像命题作文?

  N:对。你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问题。其实我的态度一直是这样,你有话说的时候就说,没话说的时候你也得干这行。它就是个营生。你得把这个活儿干好,我就是个艺人(笑),卖手艺的人。

(责编: Loui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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